当罗马城倒塌,我们是逃离斗兽场的狮子(一)

2020-03-29 18:46:31

爱情

午夜,熊孟躺在床上,脑子里塞满浆糊。思维阻塞的他,起不来,也睡不下。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窗外的月亮看得清晰了些,他举起右手臂,朝那个有气无力的星球开了一枪。

他怀里赤身裸体的女孩,轻轻哼了一声。

“我俩真是脑子有病。”熊孟喃喃自语,“怎么把事情搞成了这样。”

从她一巴掌呼来,再到一丝不挂拥抱,熊孟感觉已经过了半个世纪。

两人像是执着的刑警和亡命的凶徒,追逐、挑逗、逃离,时而以命相搏,时而惺惺相惜。最终两人都中了丘比特老贼的暗算。一通乱箭,将两人钉进了同一张弹簧床,

没有半个世纪,只有半天。一切纠葛纷扰,都从早上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开始。

熊孟在文史研究所工作,一个埋首故纸堆里扒拉材料的小喽啰。

好多人都说熊孟有毛病。他平时自己都认账。病根儿在脑子,表现在嘴巴,刨根追底那还是脑子。熊孟控制不了注意力的游走。有时候他会长久凝视,见微知著;有时走神得漂洋过海,不知所踪。

如果他是个修炼闭口禅的高僧也就算了,还好歹能给人留下个老持稳重形象。不幸的是,熊孟每次开口,必定酿成重大事故。

举个例子,一个卓越的流氓只需要轻撇姑娘体态便知三围尺码,一笑而过。而熊孟受到荷尔蒙影响,则会长久地深情凝望着单位财务科女孩的乳房。直到女孩恼怒嗔怪,熊孟会开口问询“话说,你参加新能源汽车摇号了吗?”

研究所的同事,都骂他是个呆子,女孩们补一句,臭流氓。

熊孟常戴一副细边圆框眼镜,压在微微塌陷的鼻梁上,圈住了不大不小的眼睛,嘴唇略显苍白。他长相普通,勉强算个亲和。研究所的主任,每与他偶遇逢,总面带笑意、如沐春风。

不过,主任不喜欢他。年终考评时,主任拍板叫停熊孟的职称晋升。尽管,副主任老朱还提熊孟他说了不少好话。

说到考评会,熊孟有苦说不出。他猜测主任是为了打击报复而故意设局,使出幻术让熊孟失去神智。

主任是个微秃的中年男人,环地中海区域留下了稀疏的植被,被精心打理出澎湃的气势。他曾是个精神焕发的胖子,自从听取夫人提出健身去油的建议,主任倒成了个了无生气的胖子。原本油亮面孔变成卡白,嗓门也小了不少。

熊孟着实想不通,本来好端端的主任,每天锻炼之后却呈现一副气血衰败,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模样。

“熊孟......你说你上次......的研究成果......”

主任每一个蹦出的音节都变成了秃头的飞天仙女把信息拐跑了。叽叽喳喳、嗡嗡麻麻,熊孟一个字都听不清。

熊孟追不上秃头仙女,只好紧盯着跑出音节的嘴。他看见一座山洞,有两扇门,又黄又黑,像是被茶叶和烟草反复侵蚀过。门外围由肥厚充血的嘴唇拱卫。更外面一层是野性十足的胡须。再放大,主任挤作一团的五官都靠了过来。接着就是个圆润的球体,那是主任充满智慧的大脑。

会议室的吊灯,聚焦在领导席上油光瓦亮的额头。恍恍惚惚,熊孟他看见里面包裹着一团暗红色的粘稠,半遮半掩地泄露着混沌精华。

“嘿,小伙子,你说话啊!”

又有秃头仙女从山洞飞出,一扭头吹口仙气,把山洞变成了大西瓜。熊孟跟着飘到一片绿油油的瓜田,怔怔说不出话,

“吃瓜!说话!”副主任老朱大声叫回了熊孟的魂魄。

也听不真切是叫他吃瓜还是说话,熊孟打个寒战,发现高台领导们个个面无表情,只有老朱挤眉弄眼。熊孟哪还记得该说年终总结还是未来目标,突然对西瓜有点反胃。

考评会是主任打击报复他的阴谋,这又起源于另一个误会。主任一定认为熊孟是个背后诋毁领导的小人,但这明明是无心之失。

被财务科的姐姐妹妹们当成流氓之后,熊孟琢磨了好久化解之法。如果跟人攀谈时候走神,他要是一脸痴呆概不回答,自然是惹人讨厌;要是直抒胸臆推心置腹,又让人莫名其妙。

直到某天熊孟研究犬儒主义思潮的文献,居然整理出一套组合拳。操作方法倒也简单。第一步,回忆对方最后的关键词,实在想不起就东拉西扯化解尴尬;第二步,迁移到对他人毫无根据地夸赞或者对自己无关痛痒的贬低。

此法甚是高妙,当时熊孟就激动地连拍好多次大腿。

“哟,张姐您说什么来着?嗨,您看今天气色不错啊。”这是东拉西扯化解尴尬。

“老王您家孩子都上小学了一天就爱看电视?这算什么事儿啊,我小时候幼儿园都被开除过两回呢。”这是无关痛痒的自我贬低。

直到有一天,在厕所行个方便,遇到了副主任老朱。老朱说牙龈出血,疼得厉害。熊孟不慌不忙把注意力从小便池上的斑点上收了回来,顺口接了句。

“上火才多大事儿,咱主任还是个秃子呢。”

旁边隔间突然水声哗啦,分不清是愤怒抗议还是热烈鼓掌。老朱没说话,高深莫测地微笑出门。

熊孟心道糟糕,连忙冲着高喊:“哟,是主任吗?您也亲自来排泄啊?您带够纸了吗?要抽纸还是卷纸啊?”神秘蹲友像是人间蒸发,悄无声息。熊孟只好灰溜溜滚出厕所。

后来熊孟跟老朱复盘晋级失利,熊孟理出了厕所失言之祸,但是在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按下不提。

老朱是文史研究所的副主任,三十出头,国字脸,浓眉又大眼。他不喜欢人们叫他副主任,逢人都客气招呼,叫老朱就好。

熊孟知道,这也不是因为老朱在去除官本位文化方面思想特别先进,只因为他在档案馆有个姓聂的处长朋友。朋友被人叫了十多年孽畜,老朱同样心有戚戚,索性也舍了官称不要,

老朱与熊孟交情不浅,不单是上下级,更是校友师兄弟。多年前,燕大历史系的小伙熊孟,就在野球场结识了校外进修人员老朱。

球场上的老朱看上去仪表堂堂,实则踢法阴险。他惯用穿裆过人,四两拨千斤,把皮球轻轻往对方裆下一推,灵巧转身就扬长而去。然而老朱球技不精,一旦遭遇多人逼抢,穿裆过人就简化成踢人之裆。连熊孟在内的众人都吃过大亏。

“你哪个学院的,瞎踢!”

“怎么叫瞎踢,那是误伤。再说足球是全身运动,各部分都要经得起锤炼。学校内先练裆,走社会不心慌,我是好心提升你们小伙子的抗击打能力。”老朱想开个下流玩笑糊弄过去。

“这老大哥说得对,咱们都来帮他锻炼锻炼呗。”熊孟招呼同学们抄家伙。

“哎哎,同学同学,没有这个必要性。是我没领会好足球改革总体方案的用意,破坏了良好的群众基础,没有夯实人才根基,降低了群众性参与......!老朱的声音越念越低,满口官腔打出了悔过书的味道。

“你他妈要还这么踢,我们的根基都毁了。”

“是是是,我不断改进,继续提高。”

不打不相识,老朱那时正在备考历史系在职博士,直到熊孟毕业前才总算考上。阴差阳错,熊孟被老朱任职的文史研究所录用。球友、校友再加上同事关系,只要单位里没外人,熊孟也不跟副主任老朱客气。

这天早上,熊孟正百无聊赖,伏在办公桌上发呆。他跟一个印着“献血光荣”的茶杯,较上劲了。

这杯子是大学宿舍楼管大爷送的纪念品。熊孟也献过血,倒没觉得光荣,纯粹是表达对肉身支配权的捍卫。

他的道理是这样讲的。人是社会化的动物,本能行为受社会规则和法律规范,人不能像野生动物一样随意挥洒体液。社区海报、厕所标语、路人大妈都会提醒不要随地吐口水,不能随地大小便。至于别的体液,人也不能未经允许就涂抹到陌生女人的身体上,无论是口腔、面部、躯干还是别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自家的床单、被罩、地板以及墙壁。

学生时代的书呆子熊孟眼里,白色采血车就跟自由灯塔一样,象征着冲破舒服,反抗压迫。

他情愿主动把自己的体液奉献出来,再送进别人的身体。至于纪念品,熊孟懒得收下。宿管大爷究竟为何去献血,熊孟没有多问。他究竟是被超我的道德所驱动,还是被现实的自我拉扯,又或者跟熊孟一样是源于自我的渴望,就不得而知。

熊孟哪犯得着跟大爷谈肉体的快乐与自由,跟老朱这个同样有文化的流氓还差不多。大爷送来,他感谢收下即可。

印着光荣的茶杯,与熊孟朝夕相处,时常勾引他无聊目光。之前拿来泡茶叶,熊孟没能看出些水涨船高,欲海浮沉的感慨。现在泡茶粉倒是盯出些许门道:人生原来不过只是分子的布朗运动,挣扎着求个自得其乐。

快乐的源泉到底是什么?光荣杯不会说话,熊孟也想不清楚。

这时候,老朱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女人。命运的时钟就在那一刻,好像被无双的大手捏住,轻轻拧动了发条。

熊孟假惺惺迎接领导,屁股正缓缓离开坐垫,老朱便随意挥手隔空按下了他。

老朱自顾自拉了把椅子推向来客,又扯过另一把椅子坐下。

“这是李诗娜,报社记者。”老朱说。

他又冲李诗娜介绍,“这是熊孟,所里优秀的青年研究院,搞文化史研究的,你有事跟她问吧。”

李诗娜点点头。“谢谢主任,太感谢您帮忙了。你好熊研究员,我是李诗娜,在文史报工作,平时主要跑文教口的新闻。这回,我来向朱主任求助,请他介绍些顾问专家。他推荐了您。”

“啊,李记者别客气。”老朱大度地摆着领导架子,“熊孟手里的几个课题最近都结项了吧?正巧也有时间配合报社的同志。”

熊孟偷懒惯了,顿时感觉情况不妙。“领导,我正好有个事跟你汇报呢。李记者请先等一下。”熊孟挤出个笑脸献给访客,把老朱推出门外。

“喂,你小子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让人家李记者看了笑话。”老朱在走廊上教训勾肩搭背的熊孟。

“朱老板,你这样乱加下属工作量,我哪有时间帮你改毕业论文。”

“革命工作哪能挑三拣四。李记者是拿着上面的介绍信过来的,协助她是我们的义务。就像我一直说的,年轻同志要多锻炼,多交流,才有进步的机会。再说你那个“太监房事考”的课题不是结项了吗,最近没给你新课题。”

“正好呢,我刚写了个关于古代妃嫔侍寝行为的研究计划,就等领导批示,我回去给你拿?”熊孟扭头就要跑,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才懒得伺候。

“站住,课题可以慢慢来嘛。我跟你小子说,跟李记者搞好关系,让她多宣传我们单位,这是大功一件,对你评职称有好处。”

熊孟想了想那场失败的考评会,还是没建立李记者与秃头仙女的联系。直到老朱解释了,再过五年等主任退休之后,只要他在其余六个副主任中脱颖而出,自然能照拂自家小老弟,而提前交好一些媒体朋友,自然是好处多多。熊孟顿时觉得老朱不落凡俗,这种拐弯抹角狗屁倒灶的关系,都能想得出来。

“记得要交流要深入啊,给人排忧解难”老朱又追着吆喝一句。

“深入交流个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也懂嫔妃怎么叫床?哦,我是说侍寝行为。”

“她懂不懂叫床你自己问去。你小心不要怠慢了人家。切记,要深入啊,深入!”

老朱贼眉鼠眼走了,留下熊孟独自外嘀咕。“这老朱真当我是花丛老手啊,这骚包的用词是让我用美男计?陈年玩笑好像也是开得有点大了。”

为何要说是陈年玩笑,那还是当年熊孟上学时建立的赫赫威名。

球赛之后的惯例是全队到校外川菜小馆聚会。酒桌上的议题永远只有两个,第一环节是野球大师侃球环节。谁的护球像亨利,谁的盘带赛梅西,老少爷们总要争个面红耳赤。众人哄笑而后,又是几轮推杯换盏,接下来就到第二环节追叙儿女情长。

头一回,面容俊俏的队长点了根烟,说起有个没考上同所大学而分手的初恋女友。众人评“情深缘浅”,接着举杯齐饮。

又一回,苦读博士的师兄干了半杯,痛骂那个求职成功便将他抛弃的前任女友。众人评“世事无常”,还是高喊喝酒。

再一回,守门的胖子大吐苦水,追忆痴恋多年终于放手祝她永远幸福的梦中女神。众人评“拉鸡八倒”,还是“喝酒!喝酒!”

就这样,眼看半个学期下来,新生们就要把悲伤情史挖掘一空。这时候高龄球友老朱横空出世,成了酒桌明星。球技稀松平常的老朱,在酒桌上神采奕奕,他说他懂女人哪一双眼神是接吻的信号,他懂哪一声嘤咛是挽留的哀求。老朱还说,他知道南方的女人未必多情,北方的女人也未必薄情。

有故事的老朱不仅赢得众人崇拜,连川菜馆老板娘都主动送来五串烤腰子。直到老板娘发现老朱的故事都是从《知音》《读者》以及《故事会》上偷的,众人便剥夺了老朱在第二议题的发言时间。

这杆旗帜就传承到了熊孟手上。经过半个学期狠泡图书馆的恶补,熊孟从稗官野史里挖掘的奇情艳遇,足以震撼整个川菜馆,让人如痴如醉。老朱在内的众人,都打心底里以为熊孟是真正的情场浪子,风流郎君。

而事实真相是,熊孟不过是个青涩的初哥,没有人知道。

熊孟脑子里装得下一整套《性爱百科全书指南》,然而风霜多年的长弓,从没射出过一箭。

牦牛只吃草
牦牛只吃草  VIP会员 为什么拯救地球是那么容易

当罗马城倒塌,我们是逃离斗兽场的狮子(一)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