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兴洗脚房

2019-01-29 20:05:31

世情

陶朱死在了她最常伺候客人的位置,她曾经满怀厌恶地和我说过,不想直视这个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店里的人才想起了她叫陶朱,有一个妹妹,双亲健在。兴许是平时在这里只用叫陶朱阿朱就好,也从来不让她出去见过她的家人,所以连这些都忘记了。

不过其实想不想得起来都无所谓。

因为根本没人在乎。

这家店叫做荣兴洗脚房,外表装潢的还算是华丽,不过这是对于我的家乡而言的。在海城这种张扬又媚俗的霓虹灯已经是旧时代的产物了,但是依然有很多男人喜欢这个人间天堂。

这小小的不到一百平的洗脚房内被廉价的木板墙分成了大厅和六个房间,我正待在最后一个房间里,听着隔壁的粗喘声和娇吟声,面对着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两者一样的令我作呕。

在昨天陶朱死了之后,老板娘来找上我,惺惺作态地劝说我:“晓桦,我知道你和阿朱是好姐妹,你看她现在这死了,尸体总得找个地方安置吧。”

我实在是做不出来什么表情:“你给她找了块墓地吗?”

老板娘的脸僵了僵:“不……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考虑亲手给她一个安歇。你自己来,找个地方埋了,大家都好。我来的话,就给野狗吃了。”

我盯着她的脸看了会,皮肤松弛,眼白浑浊,体态肥胖,但却还的的确确是个人的皮囊,我怎么也搞不清楚,里头怎么就装了个恶鬼的魂呢。

她似乎是被我盯得头皮发麻,扯着嗓子嚷了起来:“你干不干?”

我答应了。

所以我现在拿着我们店里厨房的刀,寻思着怎么下手,旁边的叫床声吵得我心烦意乱,我这榆木脑仁也转不太动,我就直接上手剁了。

荣兴洗脚房里的人都不怎么见阳光,最得老板娘喜欢的阿珍也不过一个星期晒十来分钟太阳,我就没见过太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让我没什么力气。

也可能是因为阿朱骨头太硬了,我以前听客人说过一句阿朱是个硬骨头,宁折不弯,我当时不是很懂,但是我现在懂了,难怪说她骨头硬。

有时候我要剁好几下才能剁碎阿朱的骨头,骨头渣子还要飞溅出来,剁着剁着我的心脏就开始有些疼,也许是我刀法不太利索剁疼了阿朱。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样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阿朱的名字,因为我突然意识到,阿朱死了。

她们说“陶朱”的时候我总反应不过来,现在我才清醒了起来,那个不喜欢出声的,小小的轻轻的软软的阿朱,死掉了,我正在切割她的尸体。

旁边的客人似乎是发泄完了,踹了一下木板墙骂了句脏话就走了。

谁也不会多关注这个地方几秒。

我也记不清我是花了多久才切好了阿朱的尸体,但是旁边几间房间里都已经没有那令我心烦的声音了。我按照老板娘的指示把尸体碎块装在盆子里拿去厨房煮熟,然后裹着床单装进麻袋里。

我问老板娘尸体埋在哪里,她也答不上来,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她带我去,然后她把阿珍摇醒了,用那辆看起来随时能散架的车送我们到了郊外。

当然了,老板娘和阿珍不是为了帮我埋尸体而来的,只是为了盯着我不让我跑来的。一路上老板娘在那里窸窸窣窣地骂着我“死人脸”“狗都嫌的女人”,然后一转头亲亲热热地喊着阿珍“乖女儿”“宝贝”。

她可能是以为我没听见,但是我其实听得还挺清楚,但我又不在乎。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阿珍就这样被叫上几句,就忍不住在那里喜悦的笑,这时候倒好像是被人当作捧在掌心中的珍宝一样。

这应该就叫自作多情了,明明她和我一样是被圈养着的商品,客人想喝血就喝血,想吃肉就吃肉。那个真正的掌上明珠是老板娘的女儿,我远远地见到过老板娘和她的女儿一次,两人互相打趣着一路走远,和外界所有正常人一样。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已经把坑挖完了,正在把阿朱的尸体一块块放进去。阿珍有些困倦的靠在了老板娘身上进入了浅眠,老板娘起初一动不动,等过了一会就恶狠狠地推开了阿珍,还骂了一句“婊子”。

看,我说得对吧。

我说的一般都很准,就比如说现在,我发现阿珍的眼皮子动了动,我就知道她肯定听到了,还肯定很难过。

阿朱死了已经一个星期了,店里又从那种压抑却隐约活跃的状态变回了平日的死寂。我记性不好,实在是记不住阿朱叫什么名字,所以我趁着一次和阿珍一起值夜的时候偷偷问阿珍:“你记得阿朱大名叫什么吗?”

阿珍狠狠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我有些难过:“才过了一个星期我就记不住她的名字了,我有点怕我忘记她。”

不知道为什么阿珍不说话了,我猜她是在难过,但是我又不知道她在难过些什么。我们之间又变成了照常守夜的状态。

好像是过了很久,阿珍很是突兀地开口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杀死阿朱的?”

“没有。”我很老实地回答道,“你们都说是她自杀的。”

阿珍好像是气急了,又对我翻了个白眼:“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那群胆小鬼连看一眼尸体都不敢,但是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脖子上有掐痕,肯定是被人杀死的。”

我脑子难得灵活了一次:“可是我这么笨,也找不出来是谁杀的她。更何况找出来了我们又能怎么样?报警吗?”

阿珍又不说话了,她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不管了,我想要出去,我真的想要出去。”

她声音很轻很轻的呜咽着,五官皱成了一团,和平时那个洗脚房里最漂亮的姑娘根本扯不上关系,看起来丑的要死。

“我也不知道我之前在想些什么,我觉得老板娘是真心喜欢我的,觉得就算是待在洗脚房里也比待在家里快乐。但是我发现这些都是假的,我想出去,我想被真正的重视一次。”

洗脚房的天花板很矮,它却牢牢地束缚着这里的所有人。阿珍的身体明明这么小,却好像要冲破天空一样。世界上的事情真是让我无法理解啊。

所以我很敬佩地冲她点了点头,阿珍又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顿了下来:“算了,我跟你个傻子说什么呢……不过说好了,不准告密。”

我点了点头,没有告诉她这句话像是小学女生会说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又好像是和之前的日子别无二样,我只需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床上,等着客人来就行,有时候我也会自嘲般的想到,自己的价值和菜市场的腐肉差不多了。

“她身板僵硬,脑子蠢笨,不会叫也不会哭,点她就和点个充气娃娃一样。”上个客人是这么和老板娘抱怨我的。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我是这个店里最不讨人喜欢的了,而与我相反的则是阿珍。

阿珍一般一天会接四五个客人,她花样多,每次声音也又尖又利,房间在最里面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最近她像是磕了药一样接的人又多了,最多的时候一天接了八个。

店里的姑娘都在笑,说是店里又不能赎身,她赚再多钱也没法用。

不过这日子却也不是完全和之前的日子没什么区别了,因为阿朱的母亲找上门来了。

“我的女儿前几天还跟我说她就在店里呢,你怎么就说是我女儿走了?”阿朱的母亲正站在门前和老板娘吵着架。

老板娘已经被她缠了几轮了,这下也憋不住火气吼道:“我都说了不在了!我怎么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阿朱的母亲一跺脚,刚要说话,手机就发来了一条消息,她打开一看,顿时底气足了:“你看,我女儿刚给我发的消息。”

阿朱:妈,我现在还在荣兴洗脚房,来找我吧。

老板娘的眼珠子一下子就涨满了红血丝,竭力撑开了眼皮,声音哑得听不出原音:“这不可能,这是假的。”

是不可能,阿朱没有手机,洗脚房的所有人都应该没有手机才对。而且,阿朱已经死了,我亲手分割的尸体,煮熟的尸体,埋葬的尸体。

就在老板娘还看着屏幕的时候,又跳出来了一条消息。

阿朱:[图片]我就在这个房间,妈我想你啦!

那张照片正是阿朱房间的照片。洗脚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安静就像是病毒一样在我们中间飞速传播着。

阿朱的母亲冷笑道:“怎么?我都见不得一面我女儿?”

此刻还是早晨,洗脚房里也没什么客人,老板娘索性说道:“我带你进去看,但是要是店里你没见着你的女儿,你也不准多纠缠。”

阿朱的母亲一口应下。

老板娘带她去了阿朱的房间。阿朱死之后,和她一起住的姑娘也和别人一起住了,所以这个房间就上了锁。等老板娘打开房门的时候,空间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有灰尘的味道,鲜血的味道,还有腐烂的鱼虾的臭味,听说鲱鱼罐头很难闻,但是肯定不会比这更难闻了。

老板娘嫌弃地后退了一步说道:“你女儿早走了,你看这里,房门都上锁了,你还在这里纠缠些什么?”

阿朱的母亲看起来也是在强忍着恶心:“看起来她的确是走了,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眼有没有什么她落下的东西?”

老板娘看起来已经快吐了,挥了挥手示意她自便,随后就走了。

我走之前,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咔擦”声。

阿朱的母亲走后,老板娘一个人仔仔细细地搜遍了每个人的房间,以往在搜查过后她总会安定一段时间,但是这几天却不是这样。

警察开始频繁地出入荣兴洗脚房,反反复复地抓着每个人问东问西。老板娘似乎也去问过为什么开始查得这么勤了,警察也只是含糊地表示是政策原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老板娘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掉发也掉得厉害,不过短短一个星期,本来还有层人皮囊的她迅速地消瘦了下来,变得和她恶鬼的魂有了几分相似。

除此之外,她还变得格外的神经质,每天白天都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开始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本觉得她应该是在和客人们说话,让他们最近别来。

直到后来有次我刚伺候完客人打开门的时候,听到了她低低的哀求:“我债会还的,就是一时半会还不清,能不能宽限几天?”

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很是绝望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老板娘又拨了个电话说了起来:“宝贝,你的学费可能还得晚点了……”

那边的小姑娘好像是很生气,老板娘顿了两秒就继续轻哄道:“我最近生意实在是不景气,学费过段时间就能给你凑出来的,别生气了好吗?”

过了两天,我有故技重施想要听听她会不会说些别的,结果她还是翻来覆去那几句,我听得生厌想要离开,老板娘却突然回头爆喝道:“谁!谁在那里偷听?”

我心里一凉,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没想到过了两秒,阿珍缓缓从另一间房走了出来。

老板娘冲了上来,把阿珍推翻在地,一脚又一脚地才在她身上,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狂乱的情绪之中:“啊?怎么了?我宠你就是让你这样偷窥我的?阿珍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臭婊子,怎么不去死啊?反正你这种恶心的臭虫也就该吃屎喝尿过一辈子,还不如去死呢。”

阿珍一言不发,闭着眼睛承受着老板娘的怒意。

我躲在房间深处,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凌虐才结束了。

等老板娘走了,我才悄悄地出了房门想看看阿珍。

她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看起来阿珍就像个软软小小的人偶,我又忍不住想起阿朱,也是这样软软小小,有气进没气出。

可我没想到的是她还活着,眼睛还瞪得极大,整个人像是个破风箱一样:“我……知道,你有,手机……救我……求你了……”

我知道我很笨,所以制定好的计划我就不会想改,改了就有可能要失败。但是我既不想让计划失败,也不想让阿珍死。

阿珍闭上眼睛,再次重复:“求你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阿珍是整个洗脚房里最喜欢卖娇的姑娘。她长的好看,喜欢她的人也多,她也因此格外地娇纵了起来,在这个阴暗的洗脚房里居然也能生的像朵向日葵。

阿朱和她不一样,阿朱很安静,也很聪明,看的书也很多。但是大家都不怎么喜欢阿朱,总觉得她自恃高人一等不喜欢待在洗脚房里。

但是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居然让我离奇的觉得有些相似,阿朱眼睛里含着星星对我说要让老板娘得到报应的时候和阿珍坚定地说想要出去的时候格外地像。

但是也有不同的地方,阿朱想死,阿珍想活。

我后悔了一次,我不能再后悔第二次了。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奄奄一息的阿珍被送上了救护车,所有人静默地在门口站着,像是坚持想要迎来自由的光。

老板娘发疯似的在门口喊叫着:“你们是不听我的话了吗?回来!回来!”

刚开始有人动摇了一下,但是还是选择了坚持站着,最终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到了老板娘身边。

远处警车的鸣笛正在响起,第一缕的曙光也在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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