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旧的房间里，一盏昏黄的灯光下，四个挤在小桌前搓着手正在等待开饭的孩子们，窄小的厨房里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屋子里忙活着，嘴里哼着歌儿，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飘散出一股诱人的清香味，锅里也发出咕嘟咕嘟好听的声音。
西红柿鸡蛋汤是老桑的拿手绝活，别说是在这芙蓉街，就是在整个柳林县那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
这件事情，除了老桑自己，几个孩子深信不疑。他们觉得老桑是天底下最会做饭的人，没有之一。
而在一段时间的等待之后，老桑终于将热腾腾的汤盛进盆里端上了桌，几个孩子欣喜之意不由漾于脸上。
热腾腾的汤冒出的白色蒸汽让整个房间都朦胧和温暖起来，老大大鹏率先掂起了勺子开始给大家舀汤，当第一碗汤递给老桑的时候老桑摆摆手说：“我不饿，你们吃。”然后指使他给弟弟妹妹盛上。
当呼啦啦的喝汤声响起的时候老桑点燃了一根烟站在了门前，放眼望去，四周林立的都是高楼大厦，只有自己的小屋像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微小星辰一样。别人的屋子里也许有欢声笑语，放浪形骸，而自己这平淡的生活却像无味的饭菜，没有波澜，没有起伏。
老桑一支烟还没抽完，大鹏端着碗就来到了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白馒头。
“爸爸，您也吃点！”
老桑回头看着孩子，心里一阵感动：“孩子大了，知道疼人了。”他也没有推脱，摸摸大鹏的头发，将烟在门框上灭掉了，回到了桌子前。
几个孩子早已经满怀期待的等待他讲述今天的非凡故事，最是小女儿丫丫迫不及待，细小的声音里满是催促：“爸爸，爸爸，您今天还没有讲故事呢，丫丫要听爸爸当英雄的故事！”
英雄？老桑眉头一紧，他哪里是什么英雄，他不过是城市里给人送餐的外卖大叔罢了。
不过成为英雄应该是每个父亲的心愿；有一个英雄老爸也应该是每个孩子的心愿。
所以，从一开始，老桑的“英雄”事迹就是完全编撰出来的，他也想让孩子们更加崇拜他，毕竟，在这个稍显贫寒的家庭里，这是他们彼此间最开心的事情了。而这也是他掩盖他兼职工作的一个借口。
脸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看起来今天又得喷涂止痛药剂了。为了不引起孩子们疑心，老桑开始编撰他今天的故事：
今天我出去送餐，在等红灯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老大爷过马路，而不远处一辆轿车并没有停车而是直直地撞向老人。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翻身就从摩托车上下来然后顺手揽过了老人，使得老人最终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好棒！爸爸好棒！”小女儿丫丫用稚嫩的声音为爸爸的壮举点赞。
二女儿小美也鼓起掌来：“爸爸就是厉害！”
小儿子毛豆有点疑惑：“爸爸，摩托车上的东西没事吧？”
大鹏拽了他一把让他仔细听爸爸说话。
老桑有些尴尬，差点穿帮，于是呵呵一笑说：“爸爸这么厉害，肯定不会让车子倒下啦，饭菜一点都没有问题，并且按时送到了每户人家手里。只是我自己受了点伤。”
“爸爸真棒！”两个女儿继续鼓掌。并且熟练地拿出了止痛药水，准备给老桑喷涂。
毛豆脸上也欣欣然：“爸爸厉害！”
大鹏说：“爸爸的故事讲完了，你们几个该好好吃饭了吧！”
然后几个孩子又开始开心地吃起饭来。
老桑看着几个孩子，心里又幸福又心酸。
这几个孩子都不是老桑的亲生孩子，都是老桑从福利院领养的。曾经老桑是名退伍军人，因为错过了恋爱年龄后来就一直单身，再后来年龄越来越大，就真的单下了。老桑人不坏，但也没啥特别的优点，是扔人群里就找不着的那种，所以后来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缘分。
倒是在一次参加公益活动的时候看到福利院里孩子渴望父母的样子，萌生了想给这些孩子一些温暖的念头。经过一番申请，他一下子领回了四个，也成为了当地的一段奇闻。
那时候几个孩子都还小，相差都不过一半岁的，老桑原本打着一起养省心的念头，却不想随着孩子越长越大，老桑又当爹又当妈的会是非常辛苦，原本还有些盈余的家里也逐渐开始捉衿见肘。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打消他任何的念头，而当他每次听到孩子们亲切地叫他爸爸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水一样融化了。
收入抵不住开销，生活渐渐陷入窘状。没有新衣服穿，没有很好的饭菜吃，一家人过得拮拮据据的，被周边的人看不上。
“没本事还领养那么多！”
“想上新闻也不是这么个上法，这不是坑孩子们嘛！”
“吃饱了撑的，有钱没地方使了……”
风言风语，冷嘲热讽，刺得老桑耳朵疼，心也疼。
他们是穷，但是他们靠自己的能力吃饭。他们是穷，但是他们不偷不抢，没有给社会抹一点黑。
但也正是这样，让老桑在拥有了一份送餐工作之外，决定晚上去附近的拳馆里当陪练。以此多赚一份外快。
当陪练，说白了，就是去挨打。
于是，就有了每天晚上遍体鳞伤归来的老桑。
2
这个城市大而新奇，老桑每日穿梭于城市之间，将美味传递到每一名顾客手中，享受着好评或背负着差评。
老桑每天在送餐的路上会不由得笑起来，看起来有点神经质，在他的脑海中正不断地幻化出各种英雄事迹，他想，也许在孩子的心里他就是这样的吧。
奥特曼、蜘蛛侠、绿巨人、忍者神龟、地球超人等……
他想着拳馆里那些拳手的一招一式，模仿着他们的动作。说真的，要论经验，老桑不比他们差，但是收了人家的钱要被人家打，这也是规矩。
摸摸脸上的伤，真想和他们说说，能不能不打脸，毕竟还要靠脸送餐呢。
老桑正想着，腰间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接通之后就听到电话那边老师的狂吼声：“王老桑吗？你儿子王大鹏在学校里打架，请你立刻、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是大鹏的班主任陆老师，那个喜欢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梳着分头的男老师，平常戾气十足，王老桑最怕他了，因为每次过去都要被骂很久。而每一次被骂，都是因为大鹏和别的同学打架，而打架的所有缘由都是其他人侮辱王老桑。
王老桑接到电话后心情再也不好了，紧急地把餐送了之后就赶到了学校。
在学校办公室里，儿子王大鹏低垂着脑袋，脸上满是伤痕；而在旁边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剪着短发的小男孩，他的鼻子似乎也被打破了，身边一个看起来奶油奶油的男人正一脸气愤地看着王老桑和王大鹏。
“你是怎样管教的你的儿子，这么没有教养！”男人率先发问。
王老桑唯唯诺诺问道：“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问你儿子！”陆老师气势汹汹。
“大鹏……”
“是他先骂你的！他说你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一个臭送外卖的！”
“于是，你就打了他？”
王大鹏不说话。
结果王老桑脱下鞋就朝王大鹏打来了：“你个小兔崽子，人家说我怎么了，我不就是个送外卖的吗？你至于跟别人打架吗？我早就说了让你们好好读书，好好读书，就是不听，想气死我啊！”
王大鹏咬着牙一动不动。
奶油男护住自己的儿子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这打架的习惯是家庭遗传啊！”
陆老师捏着鼻子对王老桑说：“麻烦你不要脱下鞋子好吗？好臭的啊！”
王老桑这才气呼呼地将鞋穿上了。
陆老师继续教育他：“我说王同志啊，你能不能在家里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当英雄，会教坏小孩的，你以为大家都是漫威英雄啊，我们都是普通人，好吗？”
王老桑被说的一阵脸红，连连点头。
而王大鹏却因为挨打冲出了办公室，在家里王老桑是从来不打他们的……
下午，王老桑没有接单外卖，而是去买了一扇排骨。他知道自己今天打王大鹏不对，所以他想和大鹏道个歉。
但是一直到了晚上王大鹏都没有回来，这让王老桑心中非常的焦灼。
王老桑安排好几个孩子，打着手电出门去找。
王大鹏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王老桑心想他应该不会离家出走。但是在找了几个同学无果之后，王老桑的心变得有些阴沉。
王大鹏会去哪里呢？
在这个城市里他也再没有亲人了，他还那么小，真担心他出点什么意外。
也许，他去了那个地方！王老桑想着。
王老桑一路找一路喊，一路摸到了福利院，在那里他终于看到了在福利院墙外缩成一团的王大鹏，他似乎很委屈，将自己抱在了一起。
王老桑慢慢地走近，然后轻轻坐在了他的身边。王大鹏没有排斥。
“爸爸不是想打你，而是希望你做个好人，不打架，不斗殴，好好学习，好好长大，这就是我最希望的。至于我是不是英雄那不重要，只要我是你们爸爸就好！”
王大鹏听着王老桑的话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扑进了王老桑的怀里：“爸爸，我错了！”
两人打着手电并排往家的方向走去，路还很远，足够两人敞开心扉地说话。
天渐渐黑了，城市的灯光色彩斑斓，迷醉的气息在整个城市开始蔓延。但对于此时的王老桑和王大鹏来讲，那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不过，他们并不羡慕。
天气很冷，两人慢慢走着。穿过石桥，经过河边，走在长长的小马路上，原来王老桑找他竟走了这么远的路，王大鹏看着略显疲惫的王老桑一时间有些心疼起来。
渐渐的，城市的灯光就远了，他们向着郊区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他们却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呼救声。
声音紧张而急促。是有人遇到危险了！
两人先是一惊，然后停下了脚步。
远处影影绰绰，似乎是有人相互追逐，这让王老桑心中有些忐忑，是抢劫么？
虽然自己常常在孩子面前自夸英雄，但是真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很畏惧的。
呼救声越来越急促，似乎危险已经非常紧迫，再也来不及多想，王老桑将手机塞给王大鹏，说了声“快报警！”便冲了上去。
紧接着便传来王老桑的怒吼声和几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令这黑沉的夜色更显阴暗。王大鹏拨通电话后颤抖着躲在了一边，他心中默默给王老桑加油：“爸爸，加油！爸爸，加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的时间，撕打声渐渐停息了。
王老桑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在他们的身后还拽着两个被打成“猪头”的年轻人。
王大鹏见王老桑平安地回来兴奋地拥了上去，撞得王老桑疼得呲牙。
“轻点，轻点。”
“爸爸，你没事吧？”
王老桑摸摸脸上的伤痕：“没事，还活着，忘了你爸是英雄了！”
“哦哦，爸爸真棒！”
王老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没想到他王老桑有生之年还能救一回人，当一回真正的“英雄”，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起来。
再想想自己兼职当陪练虽然苦点，但是却也练就了一副好体格，这俩小毛贼虽然年轻力壮，还有刀刃，但是却还是败于自己手下，光这件事，就够吹一辈子的了。
警车很快就到了，但是就在警车来临之前，王老桑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当英雄了，至少不想当个被人所知的英雄，他还是更喜欢当个安安稳稳的老百姓，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踏实。
他在安排好女士之后带着王大鹏消失在夜幕中。
3
第二日，城市里的各大报纸都在寻找昨日勇斗歹徒的无名英雄，希望他可以接受媒体的采访，收下英雄的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