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南城还沉浸在夏天的余热之中，而假期后的校园又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啊！”一声尖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黎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颤抖地掏出手机报警。身旁的夏晓尖叫过后紧紧地捂住嘴巴，眼里满是惊恐。
就在几分钟前，黎诺和夏晓来找温巧巧一起上学，却发现门虚掩着，便直接进来了。走到巧巧的房间，黎诺的心脏咯噔跳了一下。
温巧巧躺在地板上，手腕上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地上的一滩血更让人触目惊心。
“诺诺，这不是真的吧……”夏晓眼里的泪珠终于控制不住地大滴大滴流下来。
黎诺紧紧握着夏晓的手。“警察就要来了，别怕……”黎诺感觉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夏巧巧死前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一个年轻的警察盯着黎诺，眼神却深邃犀利。
黎诺摇了摇头，“巧巧只是昨晚和我们约好了今天老时间去找她”
“找她干什么？”
“她说周末想让我们陪她去墓地，去看看她爸爸。”
“为什么要你们陪着去？”警察的眼神更带了些探究。
黎诺看着那双深沉凌厉的眼睛，背上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她缓了缓心神，才开口道：“巧巧感觉这几天有人跟着她。还有上个星期四她去看她爸爸的时候，发现一束花放在墓碑前。而且她老感觉当时有人在背后看着她。”
“她和你们谈过那个跟踪她的人吗？”
“她说隐约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形，中等身材，带着黑口罩，不过感觉有三四十岁。她总感觉在哪儿见过那个男人。”
“是熟人吗？她有说过猜测对象吗？”年轻警察皱了皱眉头。
黎诺摇了摇头，“没有，她只是感觉有点熟悉。”
“这件事她还和其他人说了吗？你们和大人讲过吗？”
黎诺想了想：“巧巧把这件事告诉我和晓晓后，本来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确定有人跟着她就去报警。我觉得她应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我们也没说出去过。”
“她一直是一个人住吗？家里没有其他人来看过她吗？”
“应该没有。巧巧她家是两年前搬来的，她老家好像在滇城。”
黎诺被问完话后，便看见在警局门口等着的夏晓。夏晓的眼睛红彤彤的，看见黎诺走过来，连忙跑上去拉住她的手。
她们刚走，刚刚问完夏晓话的警察叹了口气。“哎，老陈，你说这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自杀了。刚刚她朋友回三句话就得哭上一声，弄得我都不忍心继续问话了。”
陈琰应了一声，说：“把刚刚你问话的录像给我看看”
看完录像后，陈琰吐了口气：“这个案子上点心，可能没那么简单。”
和陈警官搭话的警察有些咋舌：“不会吧，难道那个小姑娘不是自杀？”
陈琰冷笑了一下：“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有点奇怪。那个叫黎诺的小姑娘或许是个突破口”
路上夏晓扯着黎诺的袖子，声音怯怯的：“诺诺，你说巧巧真的是自杀的吗？我们明明上周才约好了国庆一起出去玩的，她怎么可能就……”
黎诺拍了拍夏晓的手背，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通巧巧为什么要自杀。”
夏晓顿了顿，“诺诺，在警局的时候我和警察说了我上周在你家附近的巷子看见了巧巧。你知道这件事吗？”
黎诺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你有看见她在干什么吗？”
夏晓望了望四周，放低了声音：“我看见她把一个黑色塑料袋塞给一个人。”
“然后呢？你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吗？”
夏晓神色闪了闪，咬了咬嘴唇，才道：“我那时候背对着那个男人，也没太看清，而且我怕被他们发现，就匆忙藏起来了。”接着她又把声音放得更低：“不过，我感觉那人有点像黎温哥哥。”
黎诺心头又是一跳，蹙紧眉头：“你告诉警察了吗？”
夏晓低了低头：“没有，我就告诉警察看见巧巧在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话。”
“你问过巧巧这件事吗？”
“嗯，不过我只是试探她那天去哪儿了，她没有提起这件事。”
黎诺屏了口气，才缓缓说：“那你先别和其他人提起这件事了，我回去问问哥哥。”
夏晓抿了抿嘴：“我知道，我也不相信黎温哥哥和巧巧的死有关。”
2
回到家后，黎诺看见门口的运动鞋，眼神暗了暗，鞋面和鞋底边沿都很干净，明显是回来后不久才擦拭的。
黎诺看着哥哥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却有种无法抑制的慌乱。像她无意间在他房间的书柜中发现的那张纸，纸上是水墨描绘的浅灰色天空，一只浅白的鸟似乎要融入天空，却又斜侧着像要坠落。
“我期待着黎明，却在黑夜的桎梏中不得喘息。假如有一天，黎明也被黑夜所取代，那我希望我从未有过期盼。”痩劲的笔迹下却透着一种深彻的绝望。
那是第一次，黎诺发现原来哥哥阳光般温暖的外表下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她知道，哥哥是父母收养的。那时，他七岁了。六岁的黎诺看着那个白净的小男孩，男孩只看了她一眼，便抿着嘴低下了头。
起初，黎温并不亲近黎家的人。黎诺以为是他怕生，便整天追在哥哥身后，缠着他玩。
直到上次，她无意间听到父母的谈话。
“阿昭，明年小温毕业了，我想送他去出国留学。”是爸爸的声音。
她听见妈妈接着说：“为什么要出国？”
“哎，孩子毕竟大了，我也管不了。但我也没办法看着他陷在里面。当年温先生就是被牵连的，我总不能让他唯一的孩子也……”爸爸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小温怨不怨咱家，毕竟事情是我们引起的。那孩子比较敏感，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了些什么？”妈妈有些担忧。
爸爸的声音放得更低，黎诺只能贴着耳朵往里听“我前几天偶然看见一个人，长得有点像安敬平，我担心他偷偷联系小温了。”
妈妈焦急道：“那可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大家都不掺和这事了，你也离职搬到这里，那姓安的还挑起这事想干什么！”
“好啦好啦，你小点声，当心把孩子们吵醒了。”爸爸连忙安慰道：“你也别着急，说不定我看错了。即使真是他，也不见得他就会去找孩子说些什么。毕竟他也是温先生的发小”
“那安敬平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我就觉得他有问题。你说你们当年好不容易收集证据要去举报，怎么就那么巧家里着火了，资料也不见了。连温先生也……”
爸爸叹了口气：“那件事就不提了，还有两个孩子要照料，我也不敢管了。还是等有空我问问小温的意见吧。”
“也只能这样了。”
之后，房间里就没有说话声了。
黎诺站在房门口，不自觉地摸上背后那道疤痕。
那是她六岁的时候留下的。那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玩，突然厨房冒起火来，一直烧到了客厅。门被反锁了，她哭着，喊着，大声拍打着门，却没人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畅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撞击声。之后，在她快要闭眼的那一刻，看见一个高大身影，拿着一块湿布蒙住了她的口鼻，然后抱着她跑出去。就在快跑出的时候，她听见塌陷的声音，然后她感到背上一阵剧痛，紧接着一双温暖有力的胳膊护住了她。她听到了身后的闷哼声，便被一股力量推了出去，之后她的意识慢慢涣散。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被窗前的阳光晃了一下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妈妈坐在床前温柔耐心地安抚她。她询问那个救她的叔叔怎么样了，母亲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叔叔是个好人，天堂会善待他的。”
她缓缓低下了头，那个救他的叔叔姓温，原来他真的是哥哥的亲生父亲啊。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又传来一阵沉重的叹息声。
黎诺回过神来，便看见哥哥的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小丫头，怎么突然犯傻了？”黎温摸了摸她的头。
她羞赧地躲了躲：“没什么，就是突然走神了。”
黎温弹了弹她的脑门：“快去洗手吃饭。爸妈说今天有事不回来。”
吃过饭后，黎诺抱着几本练习题，去敲黎温的门。
“哥，我有几道题不会，你可以教教我吗？”
“嗯，哪里不会？”黎温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摆放在书上，黎诺有点儿分神。
“额……”黎诺半天也没有答话，在哥哥探究的眼神下，便随意指了一道题。“这道。”
没有得到应答，抬头就看见哥哥似笑非笑的眼神，清朗俊逸的少年眼角微微上扬，嘴角勾勒出一道浅浅的弧度，甚是迷人。黎诺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跳得有些快。
“说吧，有什么事要问我？”
黎诺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今天警察找我和晓晓问话，我听晓晓说，上周看见巧巧在我们家附近和什么人见面，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黎温蹙了蹙眉：“上周温巧巧是来找我了。”
“啊！”黎诺轻呼一声。
“不过她是来和我表白的。”黎温朝她眨了眨眼，接着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喏，这也是她给我的。”
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一只精巧的杯子，上面画了一只可爱呆萌的小猫，还有半颗心，一看就是情侣杯。
黎诺有些傻眼，巧巧从来没说过喜欢哥哥啊。
黎温眼里闪过一道亮光，摸了摸黎诺的脑袋，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放心吧，哥哥不会早恋的。”
黎诺的脸顿时红了一片，慌忙拿过练习题走了。
躺在床上，她叹了口气，又懊恼地扯了下自己的头发。明明是想去试探哥哥的，结果自己倒慌慌忙忙地跑了。哎，还是下次再找机会吧。
黎诺离开后，黎温望着窗外，眼神深邃得想要融入整个夜色。
3
放学后，夏晓作为课代表义不容辞地去帮老师录成绩了，黎诺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路上，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男人挡住了她。她抬头一看，那人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你是上次问我话的警察？”黎诺有些诧异。
陈琰爽朗一笑：“你还记得我就行。介绍一下，我叫陈琰。”
黎诺好奇地盯着他，道：“陈警官，我感觉你和上次不太一样。”可能感觉自己这么直白问有些失礼，便补救道：“不好意思，可能我感觉出了问题，您别介意啊……”
陈琰“扑哧”笑出了声：“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上次是要办案，职业需要。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不用那么拘束。”
然后他又咳了一声：“而且我今年二十五岁，用‘您’是不是有点显老了？”
黎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过尴尬一笑。
“事实上，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要聊，你现在有空吗？”陈琰问。
黎诺点了点头。
他们到了一家装饰很气派的饭店，陈琰带着她走进了一间包厢。
黎诺有些拘谨，心里发闷：“也不知道陈警官要问些什么，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陈琰敲了敲桌子：“不用紧张，我只是随意问问，我的问题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而且这里不会有人打扰，安全性你可以放心。”
“上周你有单独见过魏巧巧吗？”
“没有。我们一般是三个人一起约的。”
“夏晓说在你家看到了魏巧巧，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我不知道，她没和我们说过。”
陈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听说你哥哥是收养的？”
黎诺的手缩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琰看了看她：“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见黎诺不说话了，他笑了笑：“其实你不说，我也差不多猜到了。我查到你哥哥黎温原名叫温明，是已故的温陵栋的儿子。温陵栋在十年前的火灾中救了你，你父母就收养了他。之后你们全家就从滇城搬到了南城。”
黎诺的手微微发抖，声音有些弱：“你还查到了什么？”
陈琰继续道：“魏巧巧的父亲魏强和温陵栋是发小，听说关系一直不错，两家人也挺交好的。两年前魏强突然也搬到了南城。”说到这里陈琰的眼神突然锐利些。
黎诺听到这里，心里像荡起了千层激浪：“原来巧巧是认识哥哥的，那她和哥哥为什么都假装不认识对方呢？难道他们和上次爸妈说的那件事有什么关系？还有上次听到的‘安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黎诺越想越乱，感觉身后冷岑岑的，总感觉背后有一只无形的黑手要将他们都掐住。
等黎诺回过神来，就对上陈琰带着笑意的眼神。
陈琰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见黎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安慰道：“别担心，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我会暂时给你保密。”
黎诺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陈琰并没有勉强她，只是写下了一个号码给她：“只是我的私人电话，如果想说什么或者有事都可以直接联系我，或者我有事找你的时候也会打电话。”
然后递给她一直录音笔，说：“你也许用得上。”
黎诺听懂了他的意识，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
路上，黎诺想了想，自己又去买了支新的录音笔。
4
回到家后，家里没有人，黎诺就把中午的饭热了热。吃过晚饭，黎诺趴在床上，回想起陈警官说的话，她心里有些乱。
“哥哥不会真的和巧巧的死有关吧？”黎诺拍了拍自己的头：“我在想什么啊，哥哥肯定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可是，万一……”
黎诺越想越感觉后怕，可是哥哥近来确实有些奇怪，好像经常要出门。爸妈最近也出差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好爸爸打电话过来了：“诺诺啊，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黎诺用被子裹着头，闷声说：“爸，巧巧……死了。”
她听见爸爸那边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忙道：“爸爸，你怎么了？”
黎爸咳嗽了几声：“爸爸没事。怎么回事？巧巧怎么死的？”
黎诺又有点想哭了：“警察初步认定是自杀，不过还在调查中，说这件事的疑点比较多。”
黎爸在那头叹气：“这孩子怎么好好地就走了呢？这群人真是作孽啊，连孩子也不放过……”
黎诺赶紧问：“爸，那群人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爸爸不愿多谈，只说:“诺诺，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别管这么多，还有，最近看着点你哥哥。我和你妈办完事就会尽快回来的。你们照顾好自己。”说完就挂了电话。
黎诺开始分析爸爸的话：“这件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爸爸让我看着哥哥，难道哥哥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吗？还有爸妈到底在办什么事？明知道现在家里不安稳，还是要等事情完成再回来。难道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黎诺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先从哥哥那里下手。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哥哥的房间。哥哥的书桌很整洁，都摆放着他的参考书和课外读物。她又在书架那里扫了几眼，眼角地看见角落有像信封的粉红色的角稍稍露了出来。刚想把压在上面的书抬起来，就听见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黎诺藏在窗帘后面，幸好挨着书架不容易被发现。她听见哥哥走近的脚步声，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哥哥在书架前停了下来，黎诺似乎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眼神了，赶紧屏住呼吸，还好黎温并没有发现。她听到了抬书的声音，猜想：“难道哥哥在拿那个粉红色信封？”
他走到书柜前，拿出压在书下的信封，他抽出里面的信纸，纸上的字迹秀气。上面写着：
亲爱的黎温哥哥：
当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人世了。很遗憾不能陪你一起看到黎明。我在黑暗中挣扎了太久，现在真的筋疲力尽了。可我希望你能带着我的一丝期盼一直走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跨过黑暗的封锁，带来迟来的黎明。
温明哥哥,我想最后叫你一次温明哥哥。你知道吗?转学来的那一天,我看着你就那么站在那里,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却像小时候一样那么耀眼。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心脏的跳跃。
可是我却要假装和你疏远，甚至假装我们从来不认识。
爸爸走的前一天，交给我一个文件袋。他说他对不起你和温叔，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弥补你和温叔，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做到。他让我把东西转交给你，但让我别管这件事。至于你，他说没有立场让你放下。
那天，我哭着不让爸爸出门，可是他还是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你知道吗？你知道当我知道那些事的时候，我的心有多么绝望吗？原来我最敬爱的爸爸是个毒贩，而我的妈妈也并不是意外车祸身亡，就连温叔叔也在爸爸放的那把火中死了。当我知道事情的那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那天，你把我带到山上，我张开双臂，真希望自己能像风一样，不需要思考，然后自由地跌入山谷。
你默默地看着我，你说，你曾经也憎恨过他们，憎恨过虚伪贪婪的人心。可是，只是憎恨并没有用。你要用最尖利的刀，划过那些污浊的心，送他们去地狱忏悔。否则，黎明永远不会到来。
我看着你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你的声音清朗而有充满力量，我就突然感觉自己全身充满了斗志。
如今，我想事情也快要结束了，我也了无牵挂了。在距离黎明一步之遥时，我还是懦弱地选择先走一步，我害怕自己承受不住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实在无力承受内心的折磨。
温明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对我很失望。你说过大人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孩子身上，我爸爸犯过的错也不应该牵连我。可是，现实没有那么简单啊。就像你放不下温叔叔的死那样，我也不可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不受影响。这件事就像是个枷锁一样，我不想一辈子都背负着愧疚生活下去。我真的无颜见你和诺诺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敏感又骄傲，肯定忍受不了周围的人的议论、怜悯、冷嘲……
所以呀，温明哥哥，你千万不要为我干的傻事自责，不然我肯定会心疼的。还有，等事情圆满结束的那天，能帮我给诺诺道个歉吗？她长得那么好看，可惜身上那块疤……不说了，再说下去我又想掉眼泪了。
最后，温明哥哥，衷心地祝你幸福！
当黎温将黑色塑料袋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个猜测，却没想到事情来得那么突然。
他接到黎诺打来的电话，黎诺在电话里哽咽着对他说魏巧巧死了，那个强忍着眼泪，还信誓旦旦说会帮他的小姑娘死了。他的心中如同跌落了一只蝴蝶，轻盈而美好。
沉默了一会儿，黎温将信收了起来，放在抽屉里，连同那个可爱的杯子，一起锁好。
他拿起手机，“喂，安叔，我找到了东西……”黎温用力地握紧手机，手上青筋显露。
“好，明天凌晨三点，老地方见。”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黎温哑着嗓子应道。
黎诺躲在里面，心里打鼓：“哥哥凌晨出门，是要干什么啊？我要不要去问问，不过问了之后，他们改时间怎么办？”
5
听见哥哥走出房间，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黎诺才小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纠结地握紧自己的手机，一咬牙还是拿出了那个号码。
“喂，是陈警官吗？我有事和你说……”
挂完电话，黎诺觉得自己现在太难了，在正义、友情和亲情面前做抉择，真的和电视里演的一样让人纠结又感伤啊。虽然现在正义和友情站在一头，二比一胜。可那毕竟是她最爱的哥哥啊，哥哥那么疼她，要是知道她把自己送进监狱，该有多难过啊！不过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哥哥就算进了监狱，我也会经常去看他的，而且会一直在外面等着她。”
黎诺在这头忧伤得蛋疼又带着点自我感动时，黎温却在为明天的会面而做准备。
第二天傍晚，夕阳刚刚扫过最后一抹云彩，天空呈现深浅交加的色彩，晚蝉不时的鸣叫让刮过的风更平添了几分闷热。
黎温刚将晚饭做好，正好黎诺回来了。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黎诺有些诧异。
黎温将碗筷摆好，道：“我们今天测试，所以考完就回来了。”
吃过晚饭后，见黎温在厨房收拾，黎诺便打算先去复习功课。经过黎温房间的时候，她听见一声消息的提示音，莫名地有了想去看看的冲动。她想：“万一能看见具体地点，还能让陈警官提前埋伏好。”
黎温的密码她无意间瞟过一眼，隐约记得前两个数字有点像她的生日。她尝试了一下，“324”，后面三位，她想了想，输了“104”，是哥哥的生日，却显示密码错误。她略加思考了一下，在“324”后添上了“619”，她被救的那一天，也是温叔叔去世的日子。解锁后，为了不让哥哥发现，她并没有点开信息，只是看见开头显示的信息,不过信息也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地点有变。到时电话联系。
她赶紧将屏幕恢复，又走出房间，回到厨房发现哥哥仍然在里面，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黎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难道是哥哥他们发现了她的计划？“不行，万一哥哥连时间都变了，提前出去了怎么办？”她暗暗想，“今晚还是别睡了。”于是，赶紧爬起来泡了两杯咖啡，又打电话给陈警官说明了情况，才安心地躺下。
夜渐渐深了，黎诺觉得自己的眼睛快撑不住了。就在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吓得心扑通一跳，清醒了不少。她闭着眼假寐，感受到一只熟悉的手抚过她的脸，将她额间乱糟糟的头发理好，又将被子替她掖好。她嗅到哥哥身上的味道，心顿时感觉安定了许多。
听见关门声，她才轻轻爬下床，悄悄地将门拉出一道缝，从门缝里往外看。
黎温正在玄关处穿鞋，弯腰穿鞋的时候，衣服稍稍掀起，露出一个尖状物体。黎诺眉头一挑，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她借着路灯从窗台上看着黎温走去的方向，赶紧下楼悄悄跟上。又拿出手机，小声地说：“我哥哥现在出门了，这里有些绕，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哪了。我开了定位，你自己看吧。”眼见黎温弯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子后，就不见了身影。她有些急了：“先不说了，我没看见我哥了。”
那头陈琰应了声：“好，没事，我大概知道地方了。”又提醒道：“你先找个地方藏好，记住安全最重要。”
黎诺转了转，正想再往里面看看，便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她脚步放轻，躲进了旁边废弃的楼道里，正好看见里面有一个储物间，便藏了进去，掩着一道缝，安静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她看见一个男人过来，中等身材，他穿着黑色工装，头上戴着个黑色帽子，而一个黑色的口罩几乎遮挡住了他的半张脸。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黎诺猜测男人至少有三十岁。
中等身材，戴口罩，大概三四十岁……这个男人怎么那么像跟踪巧巧的那个人，他就是哥哥要来见的那个人吗？她突然想到爸妈提过的那个“安先生”：“难道他就是安敬平，他找哥哥有什么事呢？”。
不一会儿，黎诺看见哥哥也过来了，他戴着口罩。她屏住呼吸，生怕被他们发现。
掏出两只录音笔，她还是按开了那只自己新买的。
“安叔，这是你要的东西。”黎温递过去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安敬平接过文件袋，发出低沉的声音：“没被人发现吧？”
黎温笑了笑：“你不相信我？”
安敬平低笑一声：“阿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不过那小丫头什么意思？”
黎温沉默了一下：“大概还是怀疑魏叔的死吧。”又抿了抿嘴：“魏叔的死，你真的不知道怎能回事吗？”
“哎，警察不是已经查过是车祸吗？”安敬平叹了口气，“你们俩孩子还真是想得太多。强子可是我的发小，他的死我也很难过。”
“原来安敬平和温叔叔他们也是发小？”黎诺暗暗嘀咕。
安敬平摸了摸手上的手表，语气有些感伤：“这还是年轻的时候，我和强子还有你爸一起去日本旅游的时候买的纪念品。转眼间你们就长大了，你爸和强子也早早地走了。现如今，我也没能替强子照顾好巧巧。”安敬平说到这里，声音还掺杂着些哽咽：“不过，你放心，当年你父亲的事已经快查清楚了，我一定会帮你给你爸报仇的。”
“查到了些什么？”黎温问。
安敬平深叹了口气：“确实和你爸当年的领导有关。而且你母亲的死也和他有关。”
黎温的神色这才有些震动，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焦急：“什么意思？我母亲不是失足掉下山死的吗？”
安敬平的平静的眼里突然有了些愤怒，声音中也夹着些隐隐的怒气：“你爸收到一封举报信之后，就开始调查东风集团，发现集团有涉黑的背景，后来他想深查这件事，结果被领导压下了这件事，还隐隐警告他集团的后台很深，让他别查下去了。芷兰的死就是那群人搞的鬼，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安敬平的眼睛隐隐泛红，没再说下去了。
黎温听完握紧了拳头，平复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安敬平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是一片深黑，像是一张蒙着黑布的巨兽，它吞噬着沉睡中的世界，想将人们引入深渊……
“因为她是我消不去的遗憾啊。”
安敬平慢慢走到黎温的身旁，趁着黎温正失神间，缓缓从衣服内口袋掏出了什么。
黎诺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切，看见金属反射的银白色光泽，她眉头一跳，立刻大喊：“哥，小心!”
黎温猛地回过神来，他下意识一躲，安敬平的刀正好划过黎温的衣服。
黎温躲过安敬平的攻击，也迅速拿出身上的刀。
对上安敬平凶狠的目光，黎诺身体一颤，赶紧拨打了陈警官电话：“喂，陈警官，你来了没有……”又不放心地拨了个报警电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黎温大声问道。
安敬平露出一个阴惨的笑容：“我让你爸不要再查了，他不听，我一个手下就擅作主张想绑架芷兰警告他。没想到半途中芷兰发现不对劲就跑了，结果跑得太急，失足从山上掉下去了。我就把那个手下抓去了顶罪。”
安敬平加大了攻势：“可你爸还是不死心。既然你们都不死心偏要一个真相，那就让我送你们一程吧。”
黎温毕竟还是年纪轻，和身强体壮的安敬平相比，渐渐占了下风。
黎诺焦急地看着眼前的情况，正好扫到储物间摆放的一根木棍。她抄起木棍，轻轻将门推开。
黎温正好在黎诺对面，他的眼神不禁紧张起来。为了不让安敬平伤到黎诺，他加大劲拖住安敬平。
黎诺做了一下深呼吸，鼓起劲来，看准了安敬平的后脑勺，使劲全身劲敲了下去。
安敬平猛地倒下，黎诺下意识后退一步。黎温喘了口粗气，赶紧低下身去给安敬平探鼻息，发现还有气才放松下来，然后跑过去握住黎诺的手。
刚想说话，门口便传来了警笛声，黎诺看见陈警官和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
黎温便立马走上前去打招呼：“秦叔。”
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辛苦你了。”
黎温摇了摇头：“没事，人就交给你了。我想先带我妹妹回去。”
中年男人看见后面站着的黎诺，笑了笑：“小姑娘，你怎么也跟来了？”又看向旁边的陈警官，语气有些责备：“你怎么让小姑娘来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陈琰无奈地笑道：“我也没想到这小丫头的胆子这么大。”
黎诺偷偷朝陈琰炸了眨眼就跟着黎温走了。路上，黎诺见黎温一言不发，就安静地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6
回到家后，黎温瞪着她，“你跟去那里干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发现了你怎么办？”黎诺听着哥哥焦急的语气，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哭了？伤到哪里了？”黎温细心地给她擦眼泪，语气比刚刚温柔了许多。
黎诺想到这几天自己都担惊受怕着，觉得自己更委屈了，哽咽道：“你知道我这几天都是怎么度过的吗？我生怕巧巧的死和你有关，好怕你正在干什么坏事。爸爸让我看着你一点，我总是担心你要遇到什么危险……”
听着妹妹喋喋不休的诉苦，黎温的眼角抑制不了的抽动着。他从桌子上拿过一颗糖堵住了妹妹巴拉巴拉的小嘴，无奈地说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管这件事的，我不告诉你，不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进来吗？”
黎诺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黎温你什么意思！你胆子大了是不是，居然这么危险的事还瞒着我！”
黎温知道她倒打一耙的本事，也没再说她了，便将她一把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黎诺听着哥哥低沉的笑声，感觉有些不自在：“你别想躲过我的审问，我是不会被你糊弄过去的。”
“好好好，我的小丫头最聪明了。我什么都给你交代清楚。”黎温感受到哥哥说话的呼吸吐在她脖子上，暖暖的，痒痒的，脸上不自觉红了。
她故意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那个‘秦叔’是谁，也是警察？还有我上次听到我爸妈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你们到底在查些什么？”然后声音放低了些：“温叔叔的死也和这件事有关吗？他不是救我才死的吗？巧巧又是怎么死的？”
黎温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别难过啦，我都告诉你。”然后继续说：“十年前，黎爸发现公司的账目有问题，然后查下去发现公司的有股资金不干净。后来他偷听到公司高层的谈话后录了音，打算去举报。当时处理这件事的人是我父亲，他建议黎爸再找些更有力的证据。后来我爸爸将这件事情上报，却被领导压下来了，说上层觉得这份证据是诬告。我爸觉得不对劲，就想办法准备越过领导去处理这件事。后来这件事被安敬平知道了。我爸也没瞒着他，还希望他能帮忙。他表面上答应了，过了几天就劝我爸别管这件事了，我爸没听。”
说到这里，黎温顿了一下，眼里有些湿润：“过了几天，就传来我妈和朋友爬山时不小心摔下山的消息。那段时间，我爸像是老了十岁，他抱着我妈的骨灰痛声大哭。”
“后来我爸发现我妈的死不是意外。查下去之后发现确实有问题。后来安敬平来找我爸，说害死我妈的人已经落网了，是我爸要查的那个人干的。之后我爸觉得这件事还是有问题，就没和安敬平联系，自己暗自继续调查这件事。”
黎温看了黎诺一眼，又说道：“那天，我爸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就急匆匆地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了你家，有人打电话给他说黎家出了事。”
黎诺感受到哥哥的手有些发凉，便将双手握紧他。黎温摸了摸她的脸，说：“我爸确实是为救你死的，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就算不是这次，他们也会用其他的办法阻止我爸查下去。他们那次放火本来是想烧掉资料的，发现里面还有个孩子之后，怕惹上麻烦，就打电话给我爸，想让他帮忙把孩子救出来。”
黎温扯了扯嘴角，想继续说下去，黎诺哭道：“哥，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黎温叹了口气：“既然说了，还是把这件事说完吧。我爸死后，我在家里收拾发现了我爸的笔记本。里面夹了些他查到的证据和一些笔记。我从他的笔记中发现他怀疑东风集团的事和安敬平有关。我在暗中查这件事，一直和我爸交好的秦叔联系着，就是你今天看见的那个男人，他叫秦骏邢，是Y市的公安局长。”
然后黎温突然沉默了一下，才道：“两年前，魏强突然联系上我，说要跟我聊聊我爸当年的死。他告诉我当年的那把火是他烧的，是安敬平指使的。他本来想让我爸去救人，没想到我爸就这样没了。他被我爸的死折磨了很久，想去自首，却放不下家里的老婆和孩子。他告诉我安敬平是毒枭，在背后控制着东风集团。他跟着安敬平混之后，沾上了毒瘾，后来就下不了贼船了。”
“那时我看着他痛苦地忏悔，真的很想痛打他一顿。”黎温的手握紧了，“魏强说他开车时犯毒瘾出事了，他受了重伤，妻子却当场死亡。后来安敬平出面帮他摆平了这件事，才没被查出他吸毒的事。之后他实在受不了内心的折磨，便开始暗中收集安敬平犯罪的证据。在安敬平对他起疑心后，他便决定带着巧巧搬来南城。”
“他把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了我，说要彻底扳倒安敬平这些还不够，他会继续调查下去。后来安敬平也找来了南城，说会帮我调查我爸的死。我为了拖住他，便假意配合他。”
“之后魏强预感自己会出事了，提前把资料给了巧巧，让她小心点转交给我，也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了她。巧巧可能受不了真相，才选择了自杀。她也让我替她向你道个歉。”说完他摸了摸黎诺的后背。
黎诺身体一抖，她突然想起巧巧在自杀前给她打电话时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或许是想向她道歉吧。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这样的。”黎诺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黎温轻轻拍打她的背：“嗯，她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7
当天晚上，黎爸黎妈回来了。当他们知道发生的事情之后，都有些后怕，感慨他们几个孩子太胡闹了。刚想训斥他们，黎诺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黎爸虎着一张脸道：“我去找了以前的同事作证，从他那里取回来以前存放的一些资料，交给了警察，这件事总算有个了结了。你们俩孩子以后不能再这么胡闹了。”
“知道啦，爸爸。”黎诺说完就扯着老实站在一旁的黎温回房间了。
黎诺说：“哥，明天我们去墓园看看巧巧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嗯，好。”黎温笑着应道。
黎诺又瞟了他一眼：“你说的巧巧向你表白是真的吗？你们从小就认识，而且还有情侣杯……”
黎温见她嘴巴嘟起来了，失笑道：“当然不是真的，她送情书和情侣杯是为了打掩护，总不能直接把资料交给我，万一被安敬平跟踪了怎么办？”见黎诺偷笑的表情，忍不住调侃了句：“我家小丫头像极了吃醋的小媳妇。”
黎诺听后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来打他，黎温避不及，被她用力拍了几下，假装吃痛地叫了两句。
黎诺见状有些慌，连忙问他伤到了哪里。又见他眼里促狭的笑意，气得又拍了他几下。
“把情书给我看看。”黎诺伸出手。
黎温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这么小气！大不了以后我收到了情书也给你看啊。”黎诺鼓着气。
黎温收起笑意，瞥了她一眼：“情书？你敢收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略略略……”
两人打闹了好一会儿，黎诺累得趴在床上，倒头就睡着了。
黎温的嘴角勾了勾，帮她盖好了被子。
这晚，黎温一夜没睡。他坐在桌前，想起过去的十年，像是经历了一场一辈子的电影。他用笔把发生的事全部记下，将痛苦与悲伤都留在黑夜。
爸爸，妈妈，魏叔，巧巧，还有那些无辜的人，愿你们在天堂安息。
黎温终于关上了笔记本，抬头看向窗外。
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