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这是一个乌黑乌黑的夜晚。
圣诞老人悄悄溜进了全世界所有疲惫的书房,把书桌上封着口的或者用了一半的墨汁瓶子,统统装进自己的大口袋,驾着驯鹿,沿着天际线飞跑,把墨汁一滴不剩,洒在了夜空那块巨大的幕布上。
第二天,书桌的主人们看见空瓶子,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天啊,从此再也不需要写字了吗?”
忙着赶路的人,来不及想这些,他们纷纷停下脚步,在桥洞里,在大树下,铺开他们简单的行李,闭上眼睛,躺了下来。
他们怕墨汁浸湿鞋底,走路的时候打滑跌跟头。更怕墨汁滴进眼睛,染黑白眼珠,糊住黑眼珠,他们就会变成瞎子。
蟋蟀在衣襟上蹭干口琴上的口水,知了关掉独唱用的小麦克风,绿莹莹的纺织娘,把胸前绿莹莹的吉他,挂在了琴架上。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得如同聋子的世界。
小玉紧紧贴着阿迪的左胳膊,“可我还是睡不着呀。”
阿迪叹口气:“这是我们逃出来的第一夜。自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令人愉快。”
她抓起他的左手掌,摊开来,用食指在他手掌心上画着:……一点,一横,又一点,一点,一横……颜,我写的对吗?”
阿迪默默数着,耐心地等她画完最后一个长点,抽回自己的手,说:“对,这个字笔画多,很难写的。这是我教你的第108个字,你学得很快。”
小玉得意地笑了:“我在想,白天是白色的,白色是又暖和又轻盈的颜色,夜晚是黑色的,黑色是冰凉沉重的颜色,对不对?”
阿迪叹口气:“不,颜色本身没有分量,你不能说哪个颜色是轻的,哪个是重的。只是因为白天的太阳,把我们的身体晒得干燥,夜晚露水又打湿了我们,你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小玉说:“又叹气,两次了,你觉得叹气很舒服吗?可是我一听你叹气,就会难过。”
两个人沉默了。
第三声叹息传来,从他们头顶上。
小玉一下子把头钻进了阿迪的胳肢窝:“那是什么?我怕。”
阿迪推开她:“不要乱拱,当心你的头发乱了,那是用最细的开司米羊毛线做的,你要爱惜。”
第四声叹息过后,开始了哭泣,不是哇啦哇啦的嚎啕,而是细细的,断断续续的,压在嗓子里的哽咽。
阿迪歪着头,仔细听:“是个小娃娃在哭。爸爸妈妈不在旁边吗?”他站起来,摸索着,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小玉跟在他身后。
围墙上一道爬满青藤的铁栏杆门,一把生锈的大铁锁紧紧锁着。两个人从栏杆缝里钻了进去。一只路灯歪着灰白色的圆脸,像一轮小月亮,将清冷的光芒,照在碎石子路上。
声音更加清晰了。他们俩顺着墙,摸到了楼梯口。虽然很小心的高抬脚,轻轻放,可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在空荡荡的楼梯间,还是被放大了许多倍,“咚咚咚”,“啪啪啪”,小玉觉得自己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响。
到了七楼,楼梯最后一层台阶,消失在又一道锁着的破烂铁门下面,哭泣声清清楚楚,来自铁门外面的天台。
楼顶的风,无遮无拦,呼呼呼地刮着,把夏夜又温热又凉爽的奇特气息,从黑洞洞的大嘴巴似的天台,猛吹到两个人身上。
小玉胆怯地停下脚步:“要过去吗?风太大了,我们太轻了。”
阿迪有点不耐烦:“怕什么?我们是摔不死的。算了,我一个人过去,万一被风吹落,你就到楼底下,把我捡起来,重新拼接,缝补。小心,别像上次那样,把我的鼻子粘歪了。”
小玉几乎要哭出来:“我一来到这世界上,左眼睛的黑眼珠就有点歪,我已经使劲瞄准了,我已经尽力了,你还说我!你老是说我!”
阿迪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他钻过栏杆,天台的风,比楼道里又大了许多,他趔趄了一下,小玉赶快跑过去,一手紧紧拉住他的手,一手拽住栏杆。
黑暗中,有两个小点在幽幽闪光,像是黑宝石。阿迪弯下腰,远远地伸手摸过去,摸到了一团软软的暖暖的毛球。
“啊,是只小狗……全身都在发抖。别怕宝贝。来,摸摸毛吓不着……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楼顶上来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小玉听傻了:“阿迪,你……变了,你的嗓子里……像是含了一团棉花糖,又甜又软,可是你和我说话,就像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