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乔抖着身子,晃得我头晕眼花,我便知道是她来了。
“别抖了,反正她是个瞎子。”
我是条绳索,阿乔是座木桥,而她是个盲女。
取代木杖的是男子强而有力的臂膀,她则挑灯为他点亮黑夜。桥身平稳,桥面很干净,阿乔做的已不再重要,因她有了“眼睛”。她走完桥时,如常拍了拍桥身,微笑着道:“辛苦了。”身旁的男子含笑看着,眼底一片柔情。
我记得她第一次过桥时,阿乔戏弄过她。故意剧烈地晃动着,害她险些摔下桥去。但她晃悠悠地站起来,反而笑着拍拍桥身:“辛苦你了。”
阿乔愣着,深黄的一张脸硬是挤出了些许红晕。我止不住笑,身子轻敲着木板:原来木桥也有春天啊。
她眼盲心善,为人乐观,偶尔还帮着家里送些货物,村东村西两边来来往往,倒也熟门熟路了。每每过此桥,她必然拍拍阿乔的身子,道声辛苦。
身影双双消失,阿乔仍舍不得将视线收回。我便荡起身子,取笑它:“别看了,过几日就是别人的新娘子了。”
听过往的人谈论,她的乐观吸引了村西的富家公子,再过半月,她便会嫁去村西,以后大抵再也不会经过这桥了。
想必阿乔定会很失落。
喜轿载着她,一路欢欢喜喜从村东到村西。
热闹的迎亲队伍压得阿乔吱吱哑哑地响,可她再没有拍拍阿乔,跟它道声辛苦。
我叹息着敲敲阿乔,安慰它:“天涯何处无芳草。”
阿乔心不在焉地应声。
明明没有下雨,深黄的桥面却有深浅不一的水渍。
之后偶尔她还会过桥,但她夫君待她呵护备至,皆是以轿代步,桥面的干净与否,对她再无影响。
我便再也不见阿乔笑过。
那天夜里她拄着木杖,独自行来时,我把阿乔给敲醒了。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一点一点滴在桥身上,慢慢地渗入。阿乔舔了舔,皱眉说又苦又咸。
她站在桥上,桥下的河水翻滚着,转瞬便能吞没她瘦弱的身子。
阿乔看出不对,不停地叫喊着,试图拉住她下坠的身子,可它只是个桥灵,根本无法化成实形。
“阿绳,帮我!”
阿乔猛烈地晃动身子,把我甩得高高的,又重重地撞在它身上,疼得我龇牙咧嘴。木板碎裂,阿乔的灵识渐渐散去,却仍催促着我救人,我在心里骂它傻,但还是缠住她的身子。
当她被救起时,阿乔残破的身子早不知被涌动的河水冲去了哪里,而我被顺手丢在了岸边。她的夫君紧紧将她抱在怀中:“阿碧,你误会了。”
后来,她夫君出钱建了座更新更坚固的石桥。
我已深深掩进泥土之中,整日昏睡,偶尔抬眼望望那座石桥,却如何也提不起心情,石桥的老顽固样子,怎么都不如阿乔来得可爱。
一日我昏睡时,仿佛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雀跃地说着:
阿绳阿绳,她来了。
我在睡梦里笑出了声,眼角却有泪。
真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