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黄小燕

2019-09-23 10:47:33

真事

我的邻居黄小燕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同龄人的她已经大着肚子。

我们同住在一条街道上,在人生这条长河里,我在那条街上住一阵子,而她却打算住一辈子。

以至于每每想起那个小城镇,那条宽敞干净的街道,那群聚集在一起八卦的妇人,以及已经怀抱婴儿的处于青春期少女的她,就交织成我回忆里的小城不可磨灭的风景。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高中之前也仅仅是认识。我们那条街道是小镇上最宽敞的一条,真是又宽又长,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清秀路”。

我就读的学校是镇上一所初高中一体的学校,以我们学校为中心,清秀路呈两个斜坡式分布在学校两边,我们就住在左边的斜坡上。

我家离学校大概二百米,黄小燕家离学校大概五百米。学校在我的右边,而她在我的左边。黄小燕是我左边的邻居。

小镇不算太大,有一个集市,三天赶一集。黄小燕家在集市上有一个固定摊位,卖一些儿童玩具和日常用品。

因为是固定摊位,所以他们家几乎每天都有人在集市上摆摊——不是她妈,就是她爸。偶尔还有她们姐弟四个——她排行老二,大姐黄小梅,三妹黄小凤,小弟黄小谦。

我们同是外地人来到这个镇上。黄小燕与我同龄,小学的时候在我隔壁班,成绩一般。她有一条粗长的辫子、微胖的身材和圆圆的脸蛋,光在小学四年级,她就比我高出一个头。

那时候五年级的黄小梅跟社会一姐一样,统领着一些调皮捣蛋的小女孩。她为什么能当“一姐”?因为她有钱啊!听说口袋里经常装着五块钱以上!

要知道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们,口袋里有五毛钱买个冰激凌或者五根辣条都不错了。说到这儿,我有点怀念那个“五毛”也富有的年代。

黄小梅和她的“下属们”常常霸占校园小卖铺前面不多的几张桌椅,不是在那上面吃雪条,就是玩明星卡片。

别误会,她可不是什么“恶霸”,虽然她也长得人高马大,但她仅仅是聚集了年级上下不爱读书的调皮捣蛋的孩子在一起吃东西罢了——她请客。

因为黄小梅的“名气”,我认识了黄小燕——那个一见她姐就厌恶地走开的女孩。

说实话她俩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唯一相似之处就是都人高马大,都比我高出一个头......黄小梅常常扎着两股粗辫子,黄小燕是一股更粗的辫子,好像无形中比试谁的辫子更粗一样。

黄小燕一看见她姐就绕道走——全校都知道。也是在我们四年级那年,我有幸跟黄小梅去了一趟她家。她听说我在“写字大赛”中得了第一名,邀请我去她家做客顺便帮她抄写歌词。

那是一个普通的晚霞不断变化着颜色的黄昏,街道上炊烟袅袅。黄小梅到我家跟我妈说明邀请我去她家做客后,我们便到了她家。

我才知道她家租住在一栋两层楼房的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可以看外面的景色,走廊上三个房间——厨房、她父母的房间和她们三姐妹的房间。那时候她们的弟弟还很小,跟父母睡。

我们到时,黄小燕正在房间里一张小小的桌子上写作业。“让开。”黄小梅对她说,“我朋友要帮我抄歌词,你去那边写去。”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床边不远处的木凳子。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房间被一块碎花布隔成了两边,里外各一张床。黄小梅的床在外面,黄小燕和妹妹的床在里面。

“哼!你这只烧鸭!”黄小燕说着便一手抱着作业,一手提着凳子进里面的床去了,还不忘重重地拉上窗帘。

“你这只烧鸭?”我重复了一遍。“嗯,她在骂我呢。”黄小梅说,我才知道烧鸭也可以用来骂人。

我们抄着歌词,不一会儿她们爸妈收摊回来了,黄小燕听见声响后,一个箭步冲出去帮忙。

“你不去吗?”我问黄小梅。

“不去,有她就够了。”她头也不抬地继续写。

“我出去一下。”我放下笔出去与她父母打了招呼,跟黄小燕搬起东西来。末了,黄小燕对我一笑。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在她家吃饭,她们家开饭的时候我就回去了,离家不远。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她们全家团聚。

我五年级的时候,黄小燕的父母去世了。她们的父母在几个月之内双双病逝。这件事在那个小镇轰动一时,大家议论纷纷,大人们都说这几个孩子真可怜!

她们没有爷爷奶奶,有一个已经成家的叔叔同住在镇上。她弟弟妹妹被送去了叔叔家,而黄小燕和黄小梅一直住在租的二楼里。

她们姐妹俩一边读书一边摆摊,偶尔去叔叔家跟妹妹弟弟聚。但初中毕业她们两个就不读书了,黄小梅听说去了远方亲戚家帮忙干活。

而黄小燕呢?她居然住到了我隔壁?!

我右边隔壁,隔两户是一家姓“杨”的人家。夫妻俩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大我至少十岁吧,痴傻疯癫,听说某一年到山上去玩,回来就这样了。逢人就傻笑,那时候他笑我也笑,如果不痴傻,那个哥哥长得真不错。

二儿子杨文,比我大几岁,也是初中毕业就待在家里了。小儿子跟我同龄,夫妻俩是卖菜的,黄小燕与他们是同乡。

没错,黄小燕住到了这家,跟杨文在一起了。那时候她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杨文也不过刚成年,她俩理所当然地成了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

杨家并不富裕,住着两层楼得毛坯房。

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杨文妈妈对黄小燕并不好,偶尔听见杨妈妈吼她:“你给我滚!”

学业繁忙,也没空去关注她,不得已零散地听说了她一些情况,比如去上晚自习的路上,街边饭后聚集在一起的三姑六婆口里:“那个女孩子昨天晚上又挨骂了,好像是因为炒菜油放多了……小小年纪做人媳妇......有爹妈在会这样?当叔的也不知道管管......”

黄小燕从我左边的邻居变成了右边的邻居,这是一个悲伤的事实。

在我去上学的路上,如果她恰巧在门口扫地或者拾菜,我们都会相视一笑,然后我加快脚步。

高三拼命冲刺那年,与我相视而笑的人已经挺着个大肚子。这个时候很少听说杨妈妈骂她了,但也没听说对她多好。

我还没高考,黄小燕就生下了一个女儿,这时候我妈对我说:“你在可以选择自己人生的时候,一定要努力,千万不要在学习生涯中随便把自己交给别人。”

真正让我不仅仅只是“认识”黄小燕,是在我大二那年的寒假。某天夜里,在家看电视的我们听见一阵抽泣声。我们家是一栋四层楼的房子,每一层楼前面都是大窗,晚上一般都打开窗户,所以外面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

我们家的客厅在二楼,当时我与父母正在看电视,听见抽泣声我爸就到窗户边探出身体往下看:“是谁?”没有回答。

我也到窗户边探出身子往一楼门外屋檐里看,只听见哭泣声渐渐变大,这时伴随着小孩子的哭声。“是黄小燕!”我喊了一声,跑下去开门。

我把门打开,她正抱着两岁的女儿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女儿身上穿着打补丁的小棉衣,而她穿着一件旧旧的男士衬衫,冷得直哆嗦。

“快进来!”我把她们拉进家里,父母也到我背后了。把她们带到二楼,我妈赶紧找了衣服给她穿上,并在得知她们没吃饭后做了鸡蛋面。

原来她和杨文从下午就开始吵架,晚饭她没做,杨文父母卖菜回来自己做饭自己吃,并没让她和女儿吃饭。她们争吵的原因是黄小燕想要杨文出去工作,好赚钱养小孩,但杨文不愿意外出打工。

自从她到他家,都是她帮忙去集市上卖菜养家。杨文整天待在家里玩电脑打游戏,顺便带带女儿。

我妈不停地叹息,说以后有什么难处你就到阿姨家里来,阿姨帮你!虽然是邻居,别人的家事咱管不着,但是能帮忙还是尽力而为的。

我跟黄小燕并列坐着聊天,我妈抱着她女儿逗她玩儿。我发现黄小燕已经没比我高多少了,但还是比我个儿大,骨架比我大而已,肉都没我多。

那晚杨家并没有人出来找她们母女,第二天早上她们吃了饭就回去了。

我知道,她真的过得很不好。

往后,我妈经常给她家捎东西,不是菜买多了吃不完,就是水果买太多了吃不完,甚至过节的月饼和粽子等,还有亲戚家小孩子穿不了的衣服......以至于杨妈妈看见我都非常欢喜亲切的样子。

大三那年,黄小燕又生了个女儿。已是两个孩子妈妈的她,当我在家的时候常带孩子来玩。

她的女儿长得非常可爱,大女儿聪明懂事,小女儿活泼调皮。她告诉我她的烧鸭姐姐黄小梅偶尔会给她寄钱,也寄些孩子的衣服。她姐姐依然未婚,弟弟妹妹还在继续上学,大部分费用都是姐姐承担。

她老公仍旧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尽管那台电脑已经破旧不堪。杨三出去工作几年没音讯。杨大在家偶尔疯疯癫癫的。她的家婆对她和女儿都不好,家公也是漠然。然,一切至少平稳有序。

没想到,老天爷又要给她一个坎。

我大四那年,杨妈妈忽然瘫痪了。原本三人轮班卖菜变成了两个人,最后变成杨爸爸一个人,黄小燕要照顾两个孩子和瘫痪的家婆以及痴傻大哥,甚至还有那个不务正业的老公。

她负责家里人起居生活和给家公送饭,等菜市场关门的时候去帮忙收摊。“仿佛这辈子我都只与摆摊有关。”她对我说。

她的叔婶和兄弟姐妹都劝她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废物一般的男人。她提起这些劝说的时候,总是笑着抱住两个女儿说:“不能啊!再怎么样也是孩子的爸,再怎么样孩子还有个完整的家。”我竟无言以对。

她说我是唯一一个没劝过她离开的人。不是我不想劝,而是作为同龄人的我,开不了口,明知道不可能,不忍心往她伤口上撒盐。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我的妈妈一直在帮助她,直到我们举家搬迁。

我大学毕业那年,杨文的哥哥某天走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杨爸爸几个月几个月地在外寻找,家里的重担理所当然全压在黄小燕一个人身上。

那段时光我待在家里头,做着人生新的选择。

她比以前更忙了,她不再卖菜,而是在小小的镇上兼职着几份工作:凌晨三四点,她是我们街道上的清洁工;去逛超市,她是那里的售货员;晚饭过后,她是餐馆里的洗碗工……我们的联系,变成了偶尔帮她接送孩子,或者她来我家接孩子。

杨爸爸不停地去找杨大,偶尔回来住两天,问黄小燕拿点钱。街上的哑巴说在市里某处见过杨大,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去......

有一天半夜她背着昏睡的小女儿敲我家门,爸妈和我开车护送她们母女去医院。看见她俩的那一刻,我那温文尔雅的老爸终于忍不住怒吼:“那个猪狗不如的杨文呢?”......

黄小燕到底是女人,她也是爱美的。她到我家看见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总是不好意思地问这问那,我也乐得给她一一介绍并且尝试。再把一些她用得上的护肤品和化妆品送给她,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再去她家,发现她给自己买了洗面奶——肤美灵。

“你送我的用完了……感觉皮肤变好了,我也试着买一些,便宜点能用就行。”她腼腆地笑着。

我又回家收罗了一番送给她。

后来,她让我帮她订了一张遥远的机票,她要投奔她姐姐去了。

“孩子怎么办?”我问。

“让他看着吧,这辈子他是不可能出去挣钱了。”

“他是不是有病?”我也忍不住了。

“麻烦你让阿姨帮我照看着点儿......如果你回来,也去我家看看我的女儿......”

“你放心吧!”

不得不说,她投奔姐姐的这个决定令她的两个女儿的生活品质提升了不少——穿最漂亮的衣服,用最好的文具。比我们街道上其他人家的小孩都好!看着令人欣慰。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她出去工作的两年后。

那年春节也是我在小镇上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我们全家即将搬离,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她回来过年,看样子她已经融入了社会:穿着整洁的黑色套装,脸着淡淡的粉,腰板儿挺直看着大方从容。

杨文虽然顶着一张还算年轻的脸,站在她身边却极其不衬,他那低迷颓废的样子就连穿上黄小燕给他买的新袄子都显得有些变扭。

她甚至给我带回来一支圣罗兰口红,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下一秒随即感伤将要到来的别离。

在我离开后,我们曾留有电话,后来一次坐出租车手机落在出租车上,任凭我怎么发信息到我手机上恳求,人家都没给我发一份通讯录备份,于是我和黄小燕失去了联系。

几年后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小镇,可惜她还在外面打工。我带着她那已高到我胸口的大女儿去买了几套衣服和一些她喜欢的玩意儿,小女儿她已经带在身边。

我在小镇上待了半天就走了。

还是难以忘怀你的容颜。

看繁华的街道扬起的尘烟,

你就像那粒尘埃落定在我心田。

常会不经意地停下脚步,

对古老的小巷做片刻的流连,

记忆中你的那张脸,

定格成回忆里清晰不变的古典。

黄小燕,那座美丽的小城镇是否成了你永远的家?我希望余生,有更多的温暖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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