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 ”
“你老是把头发烫得像鸡窝一样,穿些花里胡哨没档次的衣服,经常往脸上贴面膜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总是掐着手机跟一群男人聊微信,一到夜里你守着电视没完没了地看无聊的电视连续剧,看臭狗屎一样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
“继续说,你还厌烦我什么? ”
“你从来不读书不看报,却总是来跟我讨论爱情,讨论国家大事。 ”
“还有呢?你说下去。 ”
“我讨厌你跟邻居拉拉扯扯,在走廊上亲亲热热,关上房门就骂人家祖宗三代,你是个庸俗而又虚伪的女人。 ”
“全是你妈的屁话。”朱芸这时候鄙夷地冷笑了一声,她说,“你想离婚就把我贬得一钱不值,这么说你跟我结婚时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全是假的,全是骗人的把戏? ”
“不。你又错了。”杨泊点上一支香烟,猛吸了儿口说,“当初我爱过你是真的,结婚是真的,现在我厌烦你,因此我必须离婚,这也是真的。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事物总是在不断地发展和变化。你我都应该正视现实。现实往往是冷酷的不近人情的,现实就是我们必须商讨一下离婚的具体事宜,然后选一个好日子去法院离婚。”
2
在一个刚刚启用的路边电话亭里,杨泊给俞琼挂了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听见俞琼熟悉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似乎从话筒里嗅到了海鸥牌洗发水的香味,并且很唯心地猜测俞琼刚刚洗濯过她的披肩长发,于是他说:“你在洗头吗?别老洗头,报纸说会损坏发质。 ”
“没有。”俞琼在电话线另一端笑起来,“你说话总是莫名其妙。来了几个同学,他们约我去听音乐会,还多一张票,你马上也来吧,我等你。我们在音乐厅门口见面好了。 ”
“我没心思听音乐会。我要去找大头。”
“为什么又去找他?我讨厌大头,满身铜臭昧,暴发户的嘴脸。”俞琼用什么东西敲了敲话筒,她说,“别去理这种人,看见他我就恶心。 ”
“没办法,我要找他借钱,两万元,不找他找谁?”
“为什么借那么多钱?你也想做生意吗? ”
“跟朱芸做生意,她要两万元,你知道这是笔什么生意。 ”
电话另一端沉寂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啪”地一声挂断了。扬泊隐隐听见俞琼的反应,她好像在说恶心。这是俞琼的口头禅,也是她对许多事物的习惯性评价。杨泊走出电话亭,靠着那扇玻璃门回味俞琼的反应。是够恶心的,但恶心的事都是人做出来的,杨泊用剩余的一枚镍币在玻璃门上磨擦,吱吱嘎嘎的嗓音使他牙床发酸,难以忍耐。但他还是坚持那样磨了一会,直到发现这种行为无法缓释他郁闷的心情。他将镍市朝街道的远处用力掷去,镍市立刻无影无踪,一如他内心的苦闷对于整座城市是无足轻重的。
冬天的街道上漂浮着很淡很薄的阳光,行人像鱼群一样游来游去,秩序井然地穿越十字路口和建筑物,穿越另外的像鱼群一样游来游去的行人。街景总是恰如其分地映现人的心情。到处了无生气,结伴而行的女中学生脸上的笑是幼稚而愚蠢的。整个城市跟我一样闷闷不乐,杨泊想这是因为离婚的叫声此起彼伏的缘故。走在人行道的最内侧,杨泊的脚步忽紧忽慢,他简短地回忆了与朱芸这场婚姻的全部过程,奇怪的是他几乎想不起重要的细节和场面了。譬如婚礼,譬如儿子出世的记忆。他只记得一条白底蓝点子的裙子,初识朱芸时她就穿着这样一条裙子,现在他仍然清晰地看见它,几十个蓝色小圆点有机排列在白绸布上,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3
“离婚不是时髦,它是我的私事,它只跟我的心灵有关。”杨泊冷静地反驳道。
“那你也不能为私事影响工作。”经理突然拍了拍桌子,他明显是被杨泊激怒了,“什么买不到车票?都是借口,为了离婚你连工作都不想干了,不想干你就给我滚蛋。 ”
“我觉得你的话逻辑有点混乱。”杨泊轻轻嘀咕了一句,他觉得经理的想法很可笑,但他不想更多地顶撞他,更不想作冗长的解释。杨泊提起桌上的热水瓶替经理的茶杯续了一杯水,然后他微笑着退出了经理的办公室。他对自己的行为非常满意。
在走廊上杨泊听见有个女人在接待室里大声啼哭,他对这种哭声感到耳熟,紧接着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他凭什么抛弃我?这时候杨泊已经准确无误地知道是朱芸来了,杨泊在走廊上焦的地徘徊了一会儿,心中充满了某种言语不清的恐惧。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接待室门口,朝里面探了探脑袋。他看见几个女同事围坐在朱芸身边,耐心而满怀怜悯地倾听她的哭诉。
“只有他对不起我的事,没有我对不起他的事,他凭什么跟我离婚,朱芸坐在一张木条长椅上边哭边说。”她的头发蓬乱不堪,穿了件男式的棉大衣,脚上则不合时宜地套了双红色的雨靴,女同事们拉看朱芸的手,七嘴八舌地劝慰她,杨泊听见一个女同事在说,你别太伤心了,小杨还不懂事,我看他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我们会劝他回头的,你们夫妻也应该好好谈谈,到底有什么误会?这样哭哭闹闹的多不好。
自作聪明,杨泊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倚墙站着,他想知道朱芸到公司来的真正目的。如果她认为这样会阻挠离婚的进程,那朱芸未免太愚蠢了。
“我们结婚时他一分钱也没有,房子家具都是我家的,连他穿的三角裤、袜子都是我买的,我图他什么?图他老实。谁想到他是装的,他是陈世美,他喜新厌旧,现在勾搭上一个女人,就想把我一脚蹬了,你们替我评评这个理吧。”朱芸用手帕捂着脸边哭边说,说着她站了起来,“我要找你们的领导,我也要让他评评这个理。”
回到家里,杨泊放下旅行袋走过去,亲了亲孩子的脸颊,孩子的脸上有成人用的面霜的香气,是朱芸惯常搽的那种香粉。除此之外,杨泊还闻到了一股粪便的臭味。他皱了皱眉头,他用一种平淡的口气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给你熬了一锅汤。”朱芸没有回答杨泊的话,她看着厨房的方向说,“汤里放了些香菇,还热着呢,你去盛一碗喝。 ”
“不想喝,你自己喝吧。 ”
“我打电话给你们公司,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是特意为你熬的汤,你喜欢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