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话既出口,从未有收回来的道理,轩儿是要悖了我的意?”师父词句生硬,嘴边却带笑。
我知再拒不可,便接下琴来,拜谢师父。
“以你之才,它想必也愿跟从,不必谢。好生照顾,琴艺不废便是。”
行囊收毕,师父劝我别再耽搁,择了个宜远行的好日子,我便动身了。
师父和几位师兄弟送我至街口,嘱我:“京中不比此地,需得多加小心,与人谦卑,若有何事不明,多多请教许先生。”
我紧握师父的手,与他道别。这日风大,师父额前的发被吹得有些杂乱。
博罗与番禺路途不是十分遥远,但也需行上几日,我在车中抚着鹧鸪琴尾的花纹。那一处花纹并非雕琢而成,而是木之本色,形似鹧鸪,甚是栩栩如生,这琴便因此得名。今后定要更加勤勉,学成还乡,方可报答师父的恩情,我心中暗自下着决心。
车马颠簸,终于行至番禺。
京城果然与家乡不同,沿街的房屋商铺林立,叫卖之声此起彼伏,越国话中也夹杂着些中原话。还有些人蓄长发,着长袖汉服,腰挂玉佩,走起来叮当作响。
听闻南越第一位皇帝武王乃是汉人,入岭南带来了许多中原的风俗礼仪和制度,亦尊重越人风俗,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便得以于此相济,听闻南越这郡县之制便是习自当年秦人做法。当世皇帝亦鼓励汉越文化相融,还改了自己的汉名赵胡为赵昩,可见其亲民之意。
我也曾学得几句中原话,和越地话真是大相径庭。我又看了看那人身上长袖长摆的汉服,美则美矣,却还是觉得不如身上这短袂短裤来的方便些。
我仍记得师父教导,京城乃是非之地,求学之外莫顾旁事,便没多在街市上逗留,按着地址寻人打听了许先生住处,直奔而去。
许先生的院落在城中一处较僻静的地方,想来这尚雅乐之人也不喜吵闹。院门素色雅致,铺首上的花纹也甚是简单。
我握环扣门,唤出了小厮,将师父的信交与他,烦其通报许先生。不一会儿,小厮便重出了门来,迎我入内。入了厅堂,堂中立一着长袖长衫的男子,年纪轻于师父许多。男子闻声拂袖转过身来,但见其朗眉星目,不似越人眉眼浓重,加之一身恬淡之气,着实一位翩翩公子。我望着竟有些出神,忽听得小厮在一旁道,“这便是我家许公。”我方回神,行礼道:“小辈植轩,久仰许先生大名,今经我师孟先生之荐,特来拜师学艺。”
许先生一只手向上轻轻拂了拂,我忙起身,望见他另一手中握着封信件,想来是我捎来那封。
许先生与我落了座,嘱小厮上了茶来,又对我道:“你是孟兄所荐,既无亲无故远赴京师,自此于我门下,此处便是你栖身之所。我虽中原人家,却素来不喜那些师徒繁礼,尔后你唤我先生便可。”说着端起茶盏饮了口茶。
先生又与我打听师父近况,我一一告知。后未嘱咐太多,只道我舟车劳顿,让我先去歇息几日。小厮名唤佳音,片刻已为我收拾出了一间住处,引我前往。途经先生院落时,忍不住窥了一眼:虽不十分宽敞却布置得宜,让人感觉十分舒适,院中竹林茂盛,想来先生喜竹。还有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满园花草,煞是好看。
屋中一应生活物件皆备,我谢过佳音,收拾妥当便歇下了。这位新师似是位温厚之人,我心中初来乍到的不安少了许多,在这陌生之地竟很快便睡着了。
叁。
次日我一早起来,梳洗之时佳音扣门,我迎他进来。
他递了几件长袖衣衫与我,道:“这衣衫给你,先生本中原人士,入了师门需习些汉礼。”
随俗我未有异议,接了下来入屋内为自己换了副新形象,衣料柔软舒适,行动起来也并未似想象之中那般繁琐。
用了早饭之后在屋内踟蹰,最后还是决计如素日在师父家中那般去向先生请安,却被佳音告知先生已外出会客,大约至暮方归,并嘱他带我在市间走走。
我便随佳音行至番禺城中,佳音性子开朗,听他说平素家中并无其他仆从,只得他与先生,先生性情清雅少言语,未有固定的徒弟,倒是时有来客拜望或是向先生请教琴艺,却也不多留,是以家中鲜有人与之闲话。此时找到了年龄相仿的伙伴,自然甚是喜悦,事无巨细讲给我听,西街哪家糕饼铺子有名,东街哪家王府权大势大可是惹不得。这一趟走下来,真可谓收获颇丰。
回到院落中佳音道让我在屋中休息片刻,饮盏茶便可用晚饭了。
路过先生所住小屋时,我见一旁花圃之中几株花朵绽放,金黄颜色,花瓣层叠,蜷曲之态好似侍女的衣裙。越地植被繁茂,花草众多,但这花我倒是从未见过,便问佳音。佳音道:“此花名作菊,气味幽香,中原人士因其品行高洁,尊梅、兰、竹、菊为花中四君子,文人骚客多喜之,越地气候湿热鲜少有植,先生栽培许久,只得这几株罢了。”我闻言望那花株,倒确实有丝清雅君子之气。
用过晚饭,我于院中踱步,举头望了一望天上的缺月,心想明日修书信一封寄给师父,将我已平安抵达之事告知与他,想来待月圆之日应可送达。
想想奔波这些时日未曾认真弹琴,着实有些想念了,便回屋将鹧鸪置于案上,奏了一曲新习得的《出水莲》,一抹一挑刹那之间,仿若一朵娇美芙蓉真的出水而来,花瓣之上沾染着露水,粉红颜色由浓渐淡,旁侧蜻蜓点水而过,似为这美景驻足。弹奏之间先生进了屋来,我欲起身行礼,先生摆手让我继续,自己在一旁椅子上静静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