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新秀入宫后一两月,便是端午家宴,掖庭早早便把用来举办宴会的祈宁殿收拾出来,琉璃筹光,雕栏玉砌,俨然一副华乐模样,因着皇上照例将宫宴之事照例交给了宣贵妃与淑妃,我与林美人便随着淑妃早早来祈宁殿,按照目前后宫的位分,宣贵妃坐右边第一,淑妃坐左边第一,我在后宫排行第十四,便在右边第六位坐了下来,而林美人排行第二十好几,坐到了一个临近角落的座位上去,我怕她一个人孤单,便禀了淑妃,陪着她去后面坐下。
没一会,人便陆陆续续来齐了,林美人的后面原是朱良人,前面是沈美人,沈美人前面是许宝林,她们看到我坐在林美人身旁,神色纷纷诧异,却没有人敢坐在我前面,因而我前面空出了一个位置,是那位金宝林,还没有到。
宣贵妃看到自己的堂妹坐在这么后面,微微皱眉,想要派宫女来与我说些什么,淑妃又笑着跟她说话,她这才神色缓和,又与淑妃调笑起来。
我大略看了看,许宝林是个老实的,并没有很多话,除非别人与她搭话,她是一句也不愿多说的,而沈美人,则叽叽喳喳与她身后的朱良人说这什么,眼神中却又对朱良人展露出轻蔑。
我笑笑,这两人但是能和的来。
我便拉着一旁的林美人说些闲话,约莫又过了半晌,听到前面的几位宝林才人在窃窃私语,说是金宝林来了,我偏侧目看过去。
她着一身碧蓝色彩绣水仙裙,挽的个涵烟芙蓉髻,一张小脸上长出精致无比的五官,皓月般洁然不染的皮肤,好似乌金墨石似的软眉,一轮弯月似的双眸,里面好像汪着一潭春水,像外届散发着春光无限,小巧挺立的鼻子,好似刚刚吃了口樱桃似的饱满双唇,我惊叹的是,世间竟有这样姿容绝世,站在那里,宛若一汪盈盈秋水的女子。
我倒理解了什么叫远观如神降,临近如谪仙,这样一位女子入了宫,就如一滴清水入了死潭,我想,要有一圈圈涟漪出现了。
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姿容曼妙,向淑妃与宣贵妃行了礼后,优雅的踏着步子向我这边过来。
瞧见我在这坐着,她楞了一愣,她身旁的宫女在她耳旁轻轻“这是清元宫方才人。”
金宝林这才俯身,敛衽一礼“方才人”,我点点头,示意她起来。
“方姐姐怎的坐在这儿了,按您的位分,该坐到前头去才是的?”她抿了抿嘴,浅笑道。
“我与林美人有些话说,禀了淑妃娘娘,才过来的。”我依礼还话。
金宝林看向身后的林美人,两人相视一笑,互点了点头。
“原是前些日子刚见了林妹妹的,如今妹妹果是已经交到朋友了,由此可见,当日我可没有说错。”她娇笑着对林美人说了这么一句。
我非常奇怪,她们几位新人也入宫好些时日了,我却并未怎么听过林美人谈起储秀阁的日子来,我扭头看了一眼林氏。
林氏叹了口气,也笑道“姐姐说笑,妹妹当日也说了,以姐姐的美貌,自是在这宫里无人能比的,如今,却也是让妹妹说中了呢。”
林氏声音不很大的,却足以让周围的嫔妃听见,她们纷纷停了话语,抬头看向金氏,眼中有羡艳,有妒恨。
金氏瞧了瞧她们,笑道“妹妹言重了,到底我不过蒲柳之姿,宫里的各位姐姐,哪位不是耀如春华的,更何况姐姐们还有顶儿好的家世,我又算什么呢。”
这番话一毕,周围看向金氏的人纷纷露出笑容,又恢复到了叽叽喳喳的吵闹中去,林氏也不说话,金氏低了低身子,缓缓坐到我身旁的座位上去。
没过一会,最前面站着的内监尖声报道“皇上驾到!”殿内的宫妃们都起来行礼,以淑妃与宣贵妃为首的,众声道“臣妾(嫔妾)参见皇上,愿皇上福寿康宁!”
皇上连忙过来将淑妃与宣贵妃搀扶起来,看向后面,柔声道“今日是端午家宴,不要这么多规矩,都平身吧。”
众妃这才都起了身子,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皇上也坐到了最顶端的椅子上去,若有若无的瞄了瞄我们这边,我想他该是在看金宝林,毕竟这些日子,他几乎每过两日便召她去侍膳,四天便侍寝。
然后突然目光与我相撞,盯着我看,看的我十分难受,不很自在,他似乎十分诧异,疑惑发问“那……那是照儿宫里的方才人?怎的坐的那么后面?”
淑妃没想到皇上还能记起来我,惊喜道“是,皇上,方才人怕后面新入宫的姐妹第一次参加这种家宴,会不适应,故去后面照顾一下她们。”
皇上脸色顿时灿烂,笑道“没想到方才人人不可貌相,还是个会帮扶人的。”说完朝我露出赞赏的眼光,我心中大痛,淑妃的编排能力愈发强了。
宴会开始,歌舞升平,一众舞姬上台来跳一曲《清平乐》,一时间殿内和乐融融,好像大家都忘记了素日里的不和与争斗。
酒过三巡之后,皇上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迅速在嫔妃中炸开了锅。
“朕与朝中参相们决定,淑妃晋皇贵妃,待明年册立后位,皇长子永安为皇太子,且近年来国内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后宫里凡贵嫔以下嫔妃全部大封,具体位分由皇贵妃决定,宣贵妃旁议。”
淑妃与宣贵妃连忙跪下行礼“臣妾等遵旨。”两人虽说的是一样的话,但语境却截然不同,淑妃的语气中欣喜夹杂着担忧,我也知道她担忧什么,害怕自己统领不好后宫,毕竟她是本朝第一位皇后,当今圣上的元后。
宣贵妃的语气却带着些狠厉以及恨意,毕竟,晋位也没有她,定位也只是旁“议”,并不是旁“定”,也就是说她只有议的权利,没有定的权利,究极还是皇贵妃决定的,待来年后,一直比自己低位的女子,就要成为本朝第一位皇后了,就算她以后还有机会上位,也只能是继后,比元后,那了差的不是一小点,我居然也有点理解她。
对于新人们来说,这不妨是一件好事,毕竟刚入宫就遇到大封,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
宴会持续到一半,皇上用不胜酒力的理由脱身要走了,还带走了我身旁的金宝林,皇上的这波操作,又狠狠为金宝林拉了一波仇恨。
7
三月过后,淑妃晋了皇贵妃,清元宫一时更是炙手可热,待来年淑妃封后,便要搬去好久未曾住人的凤仪宫去居住了,所以淑妃最近忙着准备迁宫事宜。
我不可以跟她住进凤仪宫,因而这几月,她几乎每日都在叮嘱我该怎么管理一个宫室,我有些舍不得她,又实在不奈她的啰嗦,于是叫上小杏,去太液池散散心。
好久没有来过太液池,这几日已是万物萧条,池边的柳树上的柳叶枯黄的失去了光泽,连好久以前玩过得秋千,也由崭新的红漆檀木变成了一片干干的紫色泛黑木头,这一切仿佛并没有过多久。
我心中感慨,不知不觉和小杏走到了太液池湖边的一处宜春亭,坐下来,叫旁的丫头上些果子茶点,准备坐下闲眺一会儿。
今天天气很好,没有裂性的骄阳,也没有昏沉的阴霾,就这样,晴空中飘着几片薄薄的白云,空气中偶尔有轻抚过脸颊的柔和的细风。
太液池边偶尔有排列成行走过的宫女们,湖水中偶尔有鱼扑起,在平坦的湖面上散开几圈涟漪。
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很好,我却又些伤感,再过些时日,皇贵妃便要搬去凤仪宫了,我知道,她虽是嘴上唠叨啰嗦我,却是实打实的替我担心,她若坐上了皇后职位,就不好明着在替我遮风挡雨了,而我,能做的,只有继续恢复到很久以前,秋娘子的透明人生活吧。
有几片枯黄的柳叶散落在了我的肩上,身后突然有人帮我抚掉落叶,我只当是小杏,伸手去摸肩上那手。
那手感觉到我的触碰,手指很明显的顿了一下,我也觉到不对,这手……好像十分粗糙,虽然小杏的手也有些粗糙,却绝对不会是这种触感,这感觉,更像是摸在沙砾上的感觉。
我回头,却是好久不见的男人,那日,他说他会记住我的,今日,却直接伸手为我抚去身上落叶,我实在对他没甚好感,只觉得他有些轻浮之意。
我瞧见是他,连忙站起身来,站在小杏前面,推着小杏退了几步,他瞧我这样子,淡淡笑道“方才人……忘了吾么。”
我不好回应,只能沉默着,他瞧我不语,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却强撑着笑道“不要紧,前几个月,在这太液池,吾……与你见过一次。”
我自是清楚的,此时却是避无可避,只好向前一步,装做笑吟吟的看着他“王爷说笑了,嫔妾自是记着的,只怕王爷忘了嫔妾呢。”
他十分震惊,却强扭出一副镇定的样儿来,带着些玩味的瞧着我道“你……认识吾?”
我面上不显,心中却暗暗窃笑,当我是什么,傻子么,能入宫的男子不是官员即为贵族,能入后宫,来太液池赏景的更是只有在皇上面前得脸的王爷。
而如今,在皇上面前得脸的王爷仅仅只三位,荣亲王,沛王,恒王,荣亲王是先帝同胞弟弟,皇上登基后倾尽全力辅助他巩固皇位,因此十分受皇上敬重,可荣亲王今年已经六十好几,说眼前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是他,显示不现实。
其次,便是沛王,先帝的九皇子,皇上的弟弟,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六,弱冠之年,也不对。
再然后,便是恒王,恒王……与当今圣上的关系十分复杂,他是先前夺嫡与皇上争夺皇位的二皇子一党,却在夺嫡最关键的时候献出了二皇子的罪证,这直接导致了皇上的储位之定。
恒王今年正是三十二三的年纪,如今家中已有了正侧妃各一位,嫡庶子女各三位。
眼前的男人八九不离十便是恒王,可是,这样一位在关键时候背叛兄弟的人,我实在是不屑于他说话。
“王爷风流倜傥,满宫里谁人不知的”我继续讪讪笑着道,如今我真是越来越会做戏了,明明不喜眼前人,却还要与他谈笑风生。
“这便是客套话了,吾什么样,吾还是清楚的。”恒王还是不动声色道。
我心中腹诽:那你打算要我怎么说,说你中人之姿?说你十分普通?那你不在皇上面前说我坏话才怪。
皇上虽然也不是美男子,可至少眉清目秀,整张脸还有双出彩的眸子,后宫里不少嫔妃是真的倾心于他。
“王爷……今日时候不早了,嫔妾这就先告退了吧。”我不好接话,只好借口先走。
“怎么?这就急着走了?”我拽着小杏的袖子,扭头欲走,却又被他叫住,看来,今日是必须和他说清楚了。
“王爷”我低低叹了口气,皱眉道一声。
“嗯?”他奇道。
“嫔妾只是这深宫中一小小才人,不知为何值得王爷两次相拦,宫中最是人言可畏,最忌讳的就是与外男私相授受…”我忍不住又叹口气,复又道“嫔妾以为,嫔妾上次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可王爷,似是不闻?”
他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愈发暗沉,突然冷笑起来,然后,看向我,笑道“本王……可以助你在后宫中掘地起势,你可愿意?”
我不解,但我并无争宠之心,因而摇了摇头。
他低头,踢了下脚边的石头,又抬头看我,神色复杂。
“你不想争宠?我会帮你,不止于皇贵妃,我可以助你封顶后位!”他说着说着,神色激动起来。
“嫔妾并无争宠之心,王爷今日的话,嫔妾不会传出去,只是,万望王爷在宫中……慎言,今日这话,乃大不敬之语。”我惊于他话中的杀伐气息,却不好说什么,只能这样稍稍规劝。
“你这是在?关心我?”他脸色带着些暧昧的红,我十分不解,这怎么会让他理解为我在关心他呢。
我再也忍不住了,对他微福了一礼,转头欲走,小杏抓着我的袖子,示意我扭头看,是一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显然是新入宫的,她身上着的是三等宫女的淡黄宫装,我斜睨着看了她一眼,还未长开的小脸已经稍稍有些姿色,她一脸恐惧的表情,浑身颤抖的在那,小鹿般的眸子偶尔眨巴两下,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原本没打算理她,叫上小杏转身欲走了,身后的男人也看见了她,对我沉声道“放心,我会处理好。”
估计也就是将她从宫中驱逐出去,这样也好,小小年纪,出宫去总比熬在宫里要好的多。
8
第二日一早,小杏过来报信,说是太液池宜春亭一旁隐蔽的草丛里,发现一具女尸,被人先奸后杀,查验过后,发现是近日新入宫的小宫女,名叫湘灵的,才刚满十二岁。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心头想着昨天的事,便叫小杏去探,我心中十分焦急,那么年轻的生命,怎么能就这么埋没在这红墙之中。
良久,有人迎风推门而入,前厅的珠帘响起来,来人似忽十分匆忙,小杏小跑至我面前,细喘了两口气,脸色十分难看,音量都陡的增了几分。
“是了!主儿,是昨日那宫女!听打扫太液池的宫女说,是被恒王叫去的,没多久就听见叫喊声,因着是恒王,没人敢接近了去的。”她的声音凄凉,引的我心中隐隐发痛,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原是要等年满二十五之后,出宫许配人家,与父母团聚的。
恒王简直是疯子,我再也不想去见他了,这样的人,见一面都嫌脏。
距离后宫大封没有几天了,这两日皇贵妃几乎与宣贵妃住在了掖庭局里,这些事我不知道皇贵妃知道多少,我只能拿着这两年皇贵妃和皇上赏赐的金银,叫小杏出宫去,送给湘灵的家人,聊表慰问。
在坐立难安几日后,总算稍稍淡忘了这事。
一月,大封典礼如日举行,我与宫中一种嫔妃早早便至了福安殿,行了各种祭祀的大礼,跪拜在殿外受封。
我在后宫贵嫔一下排位第三,因此很快便到了我,典仪女官从旁的女官手里接过我的一卷册封圣旨,将绑着它的黄绳解开,抬头郎声念道“清元宫正六品才人方氏,温顺娴宜,秉德明礼,特晋位正四品贵嫔位,赐封号娴,并于皇贵妃迁宫后,承清元宫一宫主位。”
我的圣旨可能算是此次大封的几位里最长的了,直到典仪女官将清元宫宫印交到我的手里,我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我抬头望向皇贵妃的方向,她也这么望着我,脸上带着澄澈的笑,我忽的想起前些日子,皇贵妃与我在宫里躺在摇椅上观月时,望着我,脸上是被月光照着的温柔的笑,她只道“含秋,我会在登后之前,把你的一切安排好啊,留你一人在清元宫,我实在不放心。”我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的与她对视了一会,其实,我心里想的是“阿照……我信你”……
册封大典约莫过了四个时辰才结束,我跪的膝盖十分酥麻,实际上刚入宫的新人也并没怎么晋升,大多只是赐了封号,意思一下。
金宝林晋了金才人,她现在算是新人中位分最高的,我约莫估计着应该是有皇上的授意罢,她还是那样,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孑然独立于后宫,不为任何一派,偏又生的一副美貌,很受皇上的宠爱。
宣贵妃的妹妹被赐了封号“宁”,这大概是皇上在讥讽她们姐妹,两人都不是个宁静的,相反,宁宝林每日在宫里叽叽喳喳,惹得六宫厌烦,前些日子宁宝林侍寝过一会,可是之后却再也没有被传召过了。
林美人被皇贵妃一直狂吹枕边风,得到陛下匀准后,晋位宝林,如今是林宝林了,她因此很是感激皇贵妃,册封典礼后就立马来主殿道谢了。
至于沈美人,只是被赐了个不痛不痒的封号,为“婠”,至于为什么赐这样一个封号,皇上从未向皇贵妃透漏,我暗自思忖着,婠这个字,京城里很少用,如今贵族里名字里有这字的,好像只有一位恒王妃,她闺名为“沈梨婠”,且正好是婠美人的长姐,婠美人名叫“沈棠妼”。
想到恒王,我的心里瞬间不好了,又想起了湘灵。
想到湘灵……我便不愿再想下去了。
9
与皇贵妃并没有呆了多久,次年五月,皇贵妃徐氏封后,封后大典进行了一整天,后宫足足红火了一月,民间的空前盛况更是每隔几日便传进宫来。
我无法想象皇后坐在凤撵上时的激动与荣耀,但我真心为照儿高兴,从才人封顶后位,照儿用了七年,其间的辛酸苦辣,我通通见识过。
新的一年,我原本以为大概会有个很好的开始,可是,李妃的哥哥在边关北击戎狄之时立下了赫赫战功,皇上恢复了她云妃的封号,又赐下了协理六宫之权,还允许她重新出来走动,连续几天召她侍寝,丽逶宫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前些日子晋封的朱美人,也怀有身孕,晋了朱宝林。
又过一月,媣云宫也传来喜讯,金才人有了身孕,皇上晋她为金婕妤,皇后一下子变得应接不暇,如果金婕妤的孩子生不下来,就是自己的失责,如果朱宝林的孩子生下,又会威胁到永安的地位。
永安已经四岁了,会开始叫照儿母后,会叫我娴娘娘,肉嘟嘟的小脸上好像扑上了薄薄一层粉红色的花粉,会开始正日里跟在照儿身后奶声奶气的拉着她的裙摆。
宫中有了皇后娘娘,也就要开始每日的请安,李妃也开始三天两头的寻理由不来请安,要么说侍奉皇上劳累,要么就要照顾朱宝林的胎。
原本怀孕嫔妃是不用来中宫请安的,可是金婕妤几乎每周都要来请安一两次,这样就显得丽逶宫十分不识抬举,大概她们被说的怕了,这日,丽逶宫的两人竟都来了。
首位凤椅上坐着皇后娘娘,其次便是宣贵妃,与宣贵妃对立的座位是一个空位,那里本该是云妃的位置,皇后娘娘神情淡漠,仿佛没什么事发生,宣贵妃脸色极差,眼神中直瞪着那个座位,某种偶尔一闪而过几分恼恨。
再过来两位便是我,此刻我只觉得有些瞌睡,好家伙差点脑袋磕在紫檀木桌上,一旁的金婕妤嘴角含笑,时不时拽一下我的袖子,提醒我不要失态。
金婕妤就在我的旁边坐着,她的孩子已经三月了,肚子稍稍显形,还是挡不住她极尽态妍的模样,有了孩子,甚至比之以前,还多了几分妩媚的韵味。
再往后,宁宝林叽叽喳喳的与周围的嫔妃说闲嘴,毫不避讳在场的人有哪些高位,她们是不是有被吵到。
林宝林只端庄的坐着,面带笑意,时不时扫扫身边的嫔妃们,有嫔妃来与她搭话,她就与她们说几句,说要便又端庄的坐着。
至于婠美人,她好像心情不是很好,一直皱着眉头,偶尔斜眯着眼,却是从不正眼瞧人的。
好半晌,门口的内监尖着嗓子喊道“云妃娘娘到!朱宝林道!”两边的宫女伸手将门上的帘子撑开,让出一条道来。
最先走进来的便是云妃,在丽逶宫关了几年,面容道苍老了许多,不过二十六七的年龄,已经活像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似的,纵使身上珠光玉翠一片,还是遮挡不住早已泯灭的华贵气质。
身后跟的便是朱宝林,她的肚子已经五六个月了凸出的十分明显,走步看起来十分艰难,身旁跟着一位宫女扶着她的手,朱宝林的面容清丽,气质宜然,一身浅黄色云锦海棠宫装,显露出她俏皮可爱的模样,也许皇上就是喜欢她这幅样子罢。
两人走至堂中,云妃侧身只给皇后行了个半礼,给宣贵妃只行了个小礼,朱宝林更是直接没有行礼,而宣贵妃眼神中简直要喷出火来。
她唇齿讥讽,阴阳怪气的笑着道“怎么,朱宝林跟着云妃,学的就是这样的规矩体统?”
朱宝林正欲说话,云妃却先开口了“宣姐姐莫怪,朱宝林如今月份大了,走路越发不易,哎呦,想我当时怀长公主的时候,也是这般艰辛呦,想那从来没怀过孩子的人,真真儿是理解不了咱们的苦痛,您说是吧?皇后娘娘?”说罢,她又转头看向皇后。
宣贵妃愤怒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没有子嗣,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可云妃现在又把话题引去了皇后那,中宫的威严,自己是不好插话的,不由得更加生气。
我深觉云妃当时能被皇后搞成幽禁且褫夺封号的模样简直实属不易,她的语言艺术,我实是很想学上一学。
皇后淡然的脸上扯出一抹难以察觉的伤感,她很讨厌云妃,自己当初差点难产而亡,就是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还想要在自己去避暑行宫的时候给自己下毒。
反观宣贵妃,自己与她毕竟同理宫务这些年,但是处出了些感情来,她不是不知道当初这些人全都未必没有对自己有坏心思,只不过,好好的大家闺秀,总是做不出这起子污糟事便罢了,而云妃,当时入潜邸时,就不过是李尚书家的庶女,自己的长姐后来入宫,也早早殁了,这才让如今的皇上时而去云妃宫里坐坐,一起怀念一下死去的静僖贵妃(追封)。
“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什么生了孩子没生孩子的,入了宫,就都是姐妹!做什么说这样伤情分的话!”皇后冷冷的道出这样一句。
宣贵妃的神色这才稍缓,云妃倒是笑笑,又行了一礼,道“那嫔妾,就谢娘娘指教了。”
“云妃,朱宝林,坐吧。”这话说了,两人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云妃打量着金婕妤的孕肚,神色不动,却不怀好意的发问“金婕妤的孩子可是有三月了?”
“娘娘说的是,有三月了”她的话十分简洁,就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三个月胎就很稳了,也是可以放些心下来。”云妃这么说着,顺手拿起了手边的茶盏,顺了顺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左右要仔细些,皇后娘娘给嫔妾派了好些稳妥安全的生产婆婆,这样像小猪似的伺候着,应该也便不会出什么事了。”金婕妤笑笑,做腼腆状。
堂中嫔妃听了这话,又看她羞臊的神色,都掩嘴笑了起来。
多话的宁宝林又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道“可不是!我嫂嫂怀孕时,家里伺候的她无微不至,真真个就好像养小猪似的,最后竟给我生了个小侄女,把我娘着实气了一通呢。”这话说出来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不对,但细想想,贵妃娘家重男轻女的风气显而易见。
宣贵妃狠狠瞪了宁宝林一眼,宁宝林原本还想再说两句,瞧这样子,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云妃瞧这样子,恨不得再添一把火,娇笑道“贵妃家的家教真是全京城里最好的了,宁宝林,你说是吗?”
宁宝林已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此刻却只好讪讪笑笑,道“云妃娘娘说的是……”
9
又到了仲夏之月,天气热的我睡不着,夜晚,我正应林宝林的邀,与她在庭下共同赏月,忽听的宫道内一内监边跑便尖声道“朱宝林早产了!朱宝林早产了!”。
我和林宝林互看了眼,发现对方都在皱着眉,我心道这事不好,吩咐小杏快去报给皇后,然后对林宝林身边的屏珠道“今夜皇上歇在谁那儿?”
屏珠看了眼林宝林,轻声道“回贵嫔,是在……金婕妤那儿。”
我瞧着屏珠,轻轻一句“莫要太着急,去媣云宫吧,夜里宫道上不让嘈杂的,你小声些。”
屏珠得了令,向我行了一礼,这才奔向媣云宫去了。
本来一切都在有序进行的,突然又有内监来禀报,说是暮霭宫起火了,婠美人叫困在里头了。
我不禁楞了一愣,这内监都报到我这来了,想来皇后也是知道了,林宝林附在我耳边,轻轻道“娴姐姐莫急,皇后娘娘定知道了这事的,这事儿发生的奇怪,我瞧着倒是有可能与朱宝林那事挂钩的,瞧丽逶宫那两位平日的模样,并不像皇后娘娘和您似的,说不定是那位……”
这话好像一记棒槌,猛的将我打醒,可我实在不明白除掉一个婠美人对那位有什么好处,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暮霭宫的不能就这么没了,她嘴里应该有东西。
于是紧着将清元宫周围的侍卫一个两个全都一起派去暮霭宫,这夜里一下子发生这么多事,我只好和林宝林说好,让她先去丽逶宫看朱宝林的情况,我去暮霭宫。
待我到了暮霭宫时,这里已经火已经被灭的差不多了,却发现小杏也在这,她只道皇后很明白我肯定会先来这里,顾叫她在这里等我的。
我点点头,随着她进了暮霭宫的一个偏殿,这里是唯一火势没有蔓延到的地方了。
还未进去,就已经听到哭泣声,过了前厅,又越了内室的屏风,我这才看到,婠美人正平躺在床上,紧闭着一双眸子,脸上还有不少左一块右一块的灰土痕迹,显得十分狼狈。
一旁的侍女只低低哭着,一只手又拿着帕子不住的从地上的盆子里扪水,然后拧干,正为婠美人擦拭着原本十分精致的脸庞。
瞧见我进来,这才起身向我行礼,我示意她不必行礼,她却又跪下了,一时声泪俱下,哭着道“求娴娘娘为我家主儿做主,您是今日主儿遇了这样的事第一个来看她的。”
小杏在一旁奇道“你们暮霭宫走了水,怎的还要我家娘娘为你们做主的,难道是有人害了你们暮霭宫走水不成?”
那婢女眼神中闪过恨意,怒声道“杏姑娘说的事,咱们暮霭宫随偏远,可到底是被安排在后湖边上的,这样临水的宫室都能轻易走了水,还险些没救过来,奴婢断然是不信的!”
我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这事是丽逶宫那位搞的鬼,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问她一句“那你……可有证据?”
她面露难色,颤颤道“奴婢……奴婢没有证据”
小杏这下也怒道“那你让我们娘娘为你家主子做的什么主?这种事乱说可是要得一个欺君之罪的!”
那婢女呜咽着声道“可……可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暮霭宫原本就偏远,平日里更是难见皇上一面,这次这事,我们主儿是受了冤屈的,若娘娘不愿意帮,那可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阴招等着我们主儿呢。”
这话说的是,可我的确没有办法,我虽说每月总能见到皇上几回,可不过只混了个脸熟,只叫皇上知道后宫里有这么号人儿罢了,我并不得宠,更不用说和最近前朝得势,正当红的云妃相比。
正在我想着这些事,内心里一片嘈杂的时候,忽的背后传来声音“朕如今在这,有什么冤屈,大可以直接和朕说的。”
我大惊失色的回头和皇上行礼,在得到了他的免礼后,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放着朱宝林的早产不去,却反倒来了这暮霭宫。
床榻上的婠美人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看了看眼前的人,只轻轻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皇上看到她醒,赶紧走到她的床前,握起她的手,缓缓道“是……妼儿,是朕,朕来了。”
我很是懵圈,难道我在后宫的透明程度已经这么高了吗?眼前这两人的对话让我意识到八卦马上就要来了,可是他们却丝毫不避讳我,直接就要在我面前上演?
“皇上……还是没有原谅我么……”
“别说了……妼儿,休息吧,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婠美人却突然像是失控起来,对着皇上,挣扎起来,嘶吼道“不会的!不会好起来了!你喜欢的永远是姐姐!你只喜欢沈梨婠!你从来不喜欢沈棠妼!我一入宫,你就把我塞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宫殿里,还赐给我这样一个封号……哈哈哈……你,是在讽刺我?我沈棠妼有哪里比不上沈梨婠?要受你这样的作践?”
皇上原本平淡的脸上突然微微颤抖,手上分散的五指捏紧成了一个紧实的硬拳头,没一会,拳头散开,他还是用平淡的语气,开口道“你知道我对梨婠的心意,你也答应了,自己去恒王府当王妃,从此梨婠与棠妼过交换的一生,可你还是下药迷晕了她,自己上了入宫的轿子,送她去了恒王府,你这样的女人……还配得到我的爱?”
婠美人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一下子摊在了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出现两行清泪,哽咽道“我知道我对不住姐姐……可是我也喜欢你啊……我明明样样不比她差,你却只喜欢她,为什么?为什么啊?明明我们一起去的佛寺,一起遇到的你……我已经不奢求得到姐姐的原谅了,罢了……我……自请出家,宫中已经有人不想让我呆在这了,余下的年岁,青灯古佛,与我为伴便是了,就算……我的赎罪吧。”
皇上静静的望着她,冷着声“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也不会让人害了你,在你入宫前,梨婠便在和恒王一起入宫时告诉我,让我一定照顾好你,不能让你有事的……我会将暮霭宫重建成一座小寺,余下的岁月,你便以净妃的身份,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皇上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听的婠美人又一句“金婕妤……很像她啊,哈哈,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还以为是自己的美貌,得了你的宠爱,真是……可怜,极了。”
他转头,久久的看了一眼婠美人,便回身走了。
三月后,暮霭宫重建建成,皇上为其更名【暮霭寺】,婠美人晋为净妃,非诏不得私出其寺,旁人也不得入寺。
而朱宝林生了芸洬公主,晋了朱婕妤,但公主先天不足,刚刚三月,便夭折在襁褓之中,朱婕妤痛心伤臆,没过几天,就被宫人发现在殿内自缢而亡。
云妃因“照顾朱婕妤母女不利”,被贬成了李才人,退居丽逶宫偏殿。
金婕妤也到了产期,顺利诞下一位皇子,皇上赐名永平,从婕妤晋了绾贵嫔,皇上解释其为“长发绾君心”,是个极好的寓意。
媣云宫热闹了好几月,然后在某一日下午,小杏从外面匆匆来报,说是绾贵嫔投了井,先前让救了上来,虽捡回了条命,但是按太医令的说法,那口井的井水寒气彻骨,绾贵嫔又正值刚生完孩子的时日,经此一回,落下了病,以后要再有孕,怕是十分难了,且平日里也不能轻易出宫去了。
我听着消息,只觉得冷气森森,一旁的林宝林看我这模样,赶紧叫小杏倒杯热茶来,我稍稍好些,便携着林宝林赶紧去媣云宫看望绾贵嫔。
我没来过一次媣云宫,却只觉得这地方越来越豪华,虽不很大的宫室,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奇花异草,俨然一个宝库似的,然而,今日媣云宫里却一片沉寂,没有丝毫热闹气息。
我与林宝林跟着宫人的脚步一路来到内室,绾贵嫔正在喝药,看我们来了,想下床给我行个平礼,却没有什么力气。
我赶紧扶住她,紧张道“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要这些虚礼干什么,快躺好罢”,她拗不过我,只好躺上去。
林宝林向她行了礼,我们两人便在她的塌边坐下,我只瞧着她,担忧道“好端端的,投的什么井呢,妹妹刚生下皇上的第二子,大好的日子,都还在后头,妹妹何必如此?”
一提到这话头,她马上泪珠滚滚,有几滴直接掉在了被子上,她愤恨道“只要我还能好起来,我就会再去死一次,二次,三次!我家虽不是什么世家望族,却也是朝堂中清清白白的清流世家,怎可去做旁人的替身的,这个“绾”字,着实让我恶心的紧,如果姐姐是来替他们求情的,那便走吧。”
我怎可能替皇上向她求情,这本是无稽之谈,我只是不想这样一个鲜活的美人就这样湮灭在这后宫的洪流里,她这事我很早便知道,实际上,那晚从暮霭宫出来后,我便被皇上召见,他只望着我,淡淡一句“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说。”
事实上,我确实不会多嘴,这种丑闻,我连照儿也不会告诉,免得她难受,虽然我并不觉得照儿对皇上有期望,也许对他仅存着的,便是因为他是自己孩子父亲的那一点公正的,客观的,理性的夫妻之情吧。
“我并不会为着他求情,我是向着你的,可你终归也要为永平想想,他才刚出生,若没有母亲的庇护,在这吃人的深宫,他能存活多久呢?若你还是皇上的宠妃,也许待永平成年了,封王分地,你就可以随着他,去封地里逍遥自在的生活,这样不好么?”这是实话,哪怕委曲求全,也不该为了这些污糟事让自己的孩子承担后果,如今绾贵嫔出了这事,已经失了皇上的好些欢心,连永平也不大来看了。
一旁的林宝林也劝慰道“娴姐姐说的是,姐姐可曾想过,姐姐若失宠,二皇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姐姐可曾记得李才人的长公主,当初她失了宠,宫里这群拜高踩低的宫人,连丽逶宫的衣服吃食都不管了,还是李才人每日亲自洗衣服,做好几天的女工活计才换的一顿饭吃,那可是长公主啊!”
林宝林这番话,说的我很是吃惊,没想到那位前些年竟过得这般苦日子,怪道那日第一次在凤仪宫叫她,真真苍老了不少,即便是满身的珠光宝翠也掩盖不住。
绾贵嫔几番思索,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我与林宝林从媣云宫出来,走在冗长的宫道上,看着秋风刮过,只觉得一片哀意,另,我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消息到媣云宫,引的绾贵嫔去跳井,这样阴毒的心思,这深宫中,总是不缺的。
10
今年的除夕家宴上,绾贵嫔跳了一曲羲和舞,惊艳四座,就在满宫的嫔妃都以为她要重新获宠,宠冠六宫的时候,她却向皇上提出一个重磅消息。
“嫔妾无才无德,不敢苟居后宫贵嫔之位,特请皇上准奏嫔妾入敬怀寺出家为尼。”
她说这话时的样子,是好像早就准备好了的,她神情凝重,没过一会儿又道“还请皇上,将二皇子永平交给清元宫娴贵嫔抚养。”然后便跪下磕头,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脸色铁青,却说不出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可以挽留,这样他作为帝王那可笑的尊严就落在地上了,其实他也并不爱她,只是拿她做一个替身,来缅怀自己失去的梨婠罢了。
皇后十分惊讶,还想替绾贵嫔求求情,可是皇上看她的眼神,让她明白,这事,已经没得商量了。
很顺利,第二月,一辆素色马车,载着一位庶民,前往敬怀山上的敬怀寺,没过几日,便传来消息,她已经成功离了红尘,有了新的名字“莫韫”,成为了敬怀寺中的一位比丘尼。
这个结局对于莫韫来说,无异于是个很好的去处,这样荣华绝代的女子,终究也在一座深山里,落了发,出了家。
而永平也在他的母妃走后,成功来到了清元宫,五岁的永安一下子有了一个小弟弟陪他玩,整日里背了诗便去逗耍永平,这样的日子实在很美好,我偶尔也去暮霭寺里看看净妃,听听她发发最近的牢骚。
岁月静好,宫中上下一派和平,这,便是最好的了。
11
这样简单的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十年,宣贵妃病危,皇上追封了她为皇贵妃,尊称宣荣皇贵妃,在成为皇贵妃没几个月,宣荣皇贵妃便没了。
犹记得她临终前,那入恶鬼般扭曲狰狞的面容,嘶吼着道“李挽宁,你偷偷的在我的茶里加了那么多的红花,害我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你以为你妹妹在这宫中能好过?哈哈,想都不要想,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赎清你的罪孽?你做梦!我这就下去找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哈哈哈,你等着我,我这就来了。”
她说这话时,只有我和皇后,林宝林在她的身边,她平日里脾气不好,跟她交好的嫔妃只有我们几个。
我们并不知道潜邸时发生了什么,但能理解她的痛苦,我原先刚刚入宫的时候就很好奇,她刚入宫就被尊为贵妃,以她当时的荣宠,不怀上一两个孩子简直是奇迹,我还一直以为是她自己身体的问题,如今看来,这个女人自己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抱怨过这些,她今年已经四十好几了,年老色衰,早已不得皇上的宠爱,只是敷衍的被升了一个皇贵妃,我总觉得咱们的皇上未必不知道这些事情,可他还是依旧因为李才人的姐姐宠了李才人这么些年,也许,是为了塑造一个深情的帝王形象罢。
令人作呕。
永安已经成年了,皇后为她找了姜太傅家的嫡三女做太子妃,太子妃是个温柔宽和的,接纳了皇后家送来的皇后的侄女徐意随做太子侧妃,这让皇后十分满意。
永平也十岁了,整日里招猫逗狗,没个正形,我有些担忧,他这样子,以后该怎么为太子分忧呢。
皇上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也许是因为太过操劳的缘故,眼角已经浮现出好多皱纹,原本乌黑入墨般的柔发,也隐隐出现几根银色的痕迹。
今年四月,皇上处置了一批乱党,其中还有恒王,沈梨婠早些年便因妾室下毒殁在恒王府了,帝王没了顾忌,直接下旨处死了恒王府全府中人,又将沈梨婠的孤坟迁至皇妃陵,对外说是早些年出家为尼为国祈福的绾贵嫔殁了,念其功绩,特追封为绾嘉皇贵妃。
我没敢告诉净妃这个消息,我希望她活着。
可净妃还是没了,李才人叫身边的宫女跑去暮霭寺传话,第二日发现净妃的时候,她完完整整,规规矩矩的躺在床上,是安静的死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很凉了,她还给自己画了妆,皇后去求了皇上,求来一个净月皇贵妃的追封旨意,我倒不知沈棠妼知道自己死后还成了皇贵妃会不会开心些。
李才人都成了才人还不肯安宁些,做出这起子孽事来,就算皇上念着情分不做处置,皇后也忍不住了,可是,这次,旨意却是皇上亲自下的,降为娘子,赐白绫,不知是不是沈氏姐妹的缘故,这次皇上倒下了狠手。
皇后倒是开心了一阵,我也替她开心,毕竟这么多年,害自己的凶手终于被正了法,搁谁应该都很开心。
可这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宣贵妃的离世,代表着六宫宫务全托付在了皇后身上,没过多久,便累病了,病去入抽丝,皇后的病不仅没有好的迹象,反倒愈来愈重了,我慌了神,照儿的神色一天比一天憔悴,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最近整日里教我和林宝林处理宫务,我宽慰她,她也不说话,就只是笑。
永安和太子妃近日里几乎没日没夜的照顾着皇后,皇后才三十多岁,这一病起来,却不曾好过,永安一个刚成了年的孩子,第一次却也在我面前落了泪,他从来不在我和皇后面前落泪的。
李才人是我送去上路的,我猜她不想死的那么难看,拖小杏去宫外买了些鹤顶红,虽喝下去也会十分痛苦,但不至于断脖子,伸舌头那么难看。
我从来没有去过丽逶宫,如今却是第一次来这昔日宠妃的居处,这里有很多痕迹都足够证明当日云妃的受宠,她这宫里很久之前原是有一颗参天高的金合欢树的,如今也被砍断成了一个木桩,又让她改造成小孩的木马椅。
长公主几年前便被送去几千里之外的狄羌国和亲了,据说现在有两个孩子,国王对她也很好,日子过得还不错,她大概不会知道,远在故里的母妃,即将要死了。
我进去的时候,她并没看我,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语气很平淡,只道“我没想到竟是你来了,怎么,皇后叫你来看我的笑话?”
我叫小杏先出去等我,接过她手里的药瓶,放在她殿内的案几上,她瞧了瞧,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了?”
我无奈,帮她把药瓶打开,而后才道“别总把人想的那么坏,这东西痛是痛些,却不会像自尽那副模样去死,难道你想那么死?我也不会逼你立马喝下去,只要赶在圣旨到之前,就好”
她抬眼看我,眼神中闪过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我会如此,她顿了顿,笑笑,又道“罢了罢了,没想到临了了,还有人替我想这些事的,索性这么多年,你也是个不争不抢的,我闭口了这么久,便与你讲了吧,你也不必慌张,就当听到故事吧。”
我点点头,她拿起茶盏,稍稍抿了口茶水,才道“当年,我原是和姐姐同日入潜邸的,姐姐灵动,而我温婉,虽然我们一嫡一庶,可姐姐从小便对我极好,什么都护着我,就连入了潜邸,也从来没有人敢欺辱我的,都是因为……姐姐”
她的姐姐应当就是宣贵妃口中的李挽宁了,皇上怀念的静僖皇贵妃。
她想了想,又接着道“我们姐妹,就在当时的东宫,受到恩宠至极,直到后来,宣贵妃那个贱人入了东宫,我们入宫时才都是太子良娣,可那贱人因着她傲人的家世,一入东宫便是太子侧妃,且她天生娇憨可爱,一下子夺了东宫所有的风头,我简直要恨死她了,可是姐姐还跟她做了好姐妹。”
她的目光闪烁,整个人却突然有些激动,将茶盏重重摔在桌上,而后才道“后来没几个月,我就有了长公主这一胎,我为了自己和姐姐的前途,我只能告诉姐姐,那贱人一直在害我们的孩子,姐姐急的立马便要去找她理论,可我早派了人在那贱人的茶水里下了足量的红花,姐姐去的时候,那贱人正好不在,姐姐以为她怕简单自己,硬要闯进去,是被那贱人院里所有侍卫婢女都看见了的,后来那贱人发了病,被府医查出来不能生育,便直接带了侍卫去抓姐姐,要姐姐和她去皇上面前查清楚。”
她的声音越发哽咽起来,泪珠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姐姐被那贱人逼的,直跳了府中的一口深井里,呜呜,我的姐姐”
这事让我觉得越发奇怪,回清元宫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她姐姐知道了她对宣贵妃做的事,怕被查出来是自己妹妹做的,为了妹妹,这才跳了井,一人揽下了所有罪责?
不到一月,李娘子便殁了,皇上念她养育过长公主,追了她才人位分。
而皇后,也眼看着不成了,我每日的日常,出了凤仪宫,便去了暮霭寺,求求菩萨让照儿快些好起来,可俨然是没什么用处的,所以后来我便也不去暮霭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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