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原以南,有一国名归渺。
这归缈国虽不过弹丸小国,却是山林环绕,满目苍色在渺渺云雾中恍若世外仙境。
景虽怡人,但要说起归缈国最举世闻名的,则是隐藏在高山茂林中的奇珍药草。世人惜命爱命乃是常情,一株可以延年益寿、救死还生的药材有多珍贵便可想而知了。
因而自建国之初,归缈国最不奇缺的便是穿梭在山林间的采药人。
归缈群山相连,此起彼伏,山势峻峭,山路诡谲多变,越是珍贵的草药,其周围越是凶险异常。
不过说来也是稀奇,在归缈国的历史记载和民间奇谈中,少有采药人会因迷路或遇险而葬身山林的。
后世传闻有说是采药人虔诚祭拜山神的缘故,也有说是先祖生而便有山野生存的奇能。
总之,不管人们如何猜测,如今随着一代代采药人山中见闻的流传,《归缈山林志》愈发完善,后人以此为参照,即便入山,也能避开险境,来往自如了!
2
归缈王城东南角有一灵芝巷,一男子疾步穿过小巷,推开一扇斑驳木门,一进门就激动地哑声喊道:“桑娘,老天有眼啊,那安王府的父子俩死了……”
被唤作桑娘的妇人闻言,扔下手中的扫帚,急忙追问道:“真的,你可亲眼所见?“
男子哭着点头,道:“就在城门口,来往的人都瞧见了,已经确定过,就是他们。“
桑娘腿一软跪倒在地,“报应啊,我们小樱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我们当爹娘的没本事,不能给女儿伸冤……”
却原来是半年前,安王府的小少爷看中了小樱,上演了一出强抢民女致人死亡的闹剧。
桑娘道:“安王父子是怎么死的?”
男子神色突然一悚,吞吞吐吐道:“看他们的死状,像是这阵子城中传言的杀人魔……”
桑娘怔了怔,抓住男子的手,“杀人魔便杀人魔,只要能替女儿报仇,就是要了我的命也甘愿……”
与此同时,归缈国的王宫里,坐在琉璃殿主位上的年轻男子双眉紧皱,一双素来温和的眼睛染上了凝重和沉思。
正是归缈国主的长子无疏。
“公子,安王父子的尸骨已经收敛了。”黑衣侍卫莫捷冷声汇报道。
无疏闻言没有说话,站在一边的莫非却按捺不住,说道:“这安王父子素来横行无忌,公子正愁着怎么收拾他们呢,如今死了正……”
无疏抬头淡淡地看了莫非一眼,莫非立即止住了话头,转了转眼珠,暗暗向莫捷身后挪去。
“短短一个月,城中亡者已近百人,无一不是被砍斧劈开脑袋,脑浆崩裂而死。”无疏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此频繁的犯案频率和粗暴的杀人手段,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闻言,莫非从莫捷身后冒出头来,说道:“公子说得正是,难道……是哪国起了吞并之心,故意用这种方式制造恐慌,伺机而入。”
莫非认真地猜测着,在他的思想里,归缈国是哪哪都好,因而总被不知名的某某国惦记着。然而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莫捷动了动眉头,说道:“公子是否在怀疑妖邪作祟?”
无疏道:“这不无可能,我已经传信给燕丘道长,他不日便能抵达王城,到时自有分晓。”
“不过这几日该查的还是要查,死者的身份、邻里关系、彼此之间有什么联系……这些我都要知道。”
无疏沉声吩咐着,心里不知为何却涌上一股不安的情绪。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总觉得此事牵涉颇深。
3
随着夜色渐深,整个王城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杀人魔的传闻愈演愈烈,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成为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
从这一点来看,莫非的话并非全是臆想,毕竟百姓的恐慌货真价实。做为当权者,无法对此置之不理。
此时的琉璃殿灯火通明,无疏望着满桌子的案卷默默出神,烛火的微弱之光轻轻摇晃,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疲惫。
死者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
贩夫走卒有之,世家贵族有之,默然无闻者有之,横行霸道者亦有之……而且现场找不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
凶手杀人的目标似乎很随意!
一般而言,杀人总需要原由,除非是心理扭曲的疯子,仅仅为了满足嗜杀的欲望。但就死亡的人数来看,那必须得是疯子扎堆才能做到如此程度。
那么,妖魔作祟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归缈国这些年来国泰民安,何时竟惹上了如此凶恶的妖物……
无疏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按理来说燕丘今日就该到了,为何现在还不见踪迹?这妖物总是夜间出行,多耽误一天也是几条人命。
“莫非,燕丘道长可有消息?”无疏高声喊道。
没有回声……
莫非就在门外,这小子虽然时常犯傻,但总不至于在当值的时候睡着。方才不曾注意,现在想来,四周似乎过分安静了些……
无疏抬步往外走去,刚推开门就看见倒在地上的莫非。
无疏心中一惊,还好,莫非的脑袋没开花,他正准备俯身查看,余光就扫见一道白色身影恍然而至。
无疏抬眼就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少年,少年双眼发亮,仿佛里面点缀着星光,圆圆的脸蛋和一副稚气的面容让他看起来煞是可爱。这本该是个乖巧讨喜的孩子,然而他此时看向无疏的神色满是怨毒……
无疏好似想了很多,可事实上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少年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拎着一把长斧就向他劈来。
无疏堪堪躲开,少年一击不中,似是没想到无疏能够避开,神色稍有一怔,很快再次举斧,速度之快,让无疏根本没时间思考如何应对,很快就感到力不从心。
就在无疏命将休矣的时刻,就在这样一个事关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传说中武功盖世的英雄就该突然降临救人于水火。
事实上,英雄确实出现了,但画风就有些……有违英雄本色!
“嘿,大胆畜生,你爷爷在此,岂容你随意伤人性命!”说着一道符篆飞出,少年眼神一凛,远远跳开。
身穿道服的青年男子带着一身酒气出现在墙头,本来还算威风,但下一刻就从墙上栽倒下来。随着“砰”的一声响,四周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燕丘立即爬起来,为了挽回一点脸面,对着少年就开始放狠话,“小畜生,你爷爷来了,还不快过来乖乖受死!”
少年歪了歪头,发出一声嗤笑,“你这个道士真蠢,我为何要过去乖乖受死。”
燕丘道长生平痛恨之事有二:一是没有好酒喝,二便是有人说他蠢。
少年一句话就踩中他心中所恨,怒气之火瞬间窜起。一人一妖都不是什么息事宁人的性子,凶狠的眼神一对上,立刻就纠缠在一起打得天翻地覆。
无疏从地上爬起走到莫非身旁查看,好在只是昏了过去。
他喘着气看着打得不可开交的一人一妖,他们的破坏力十分惊人,也就短短一会儿功夫,整个院子就成了一片废墟。
无疏却顾不上心疼这院子里精心养育的花草,眼睛随着少年小妖的身影转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里闪过一阵不解与沉思。
燕丘能被无疏引为好友,除了贪酒、脾气暴躁、不怎么靠谱等一系列缺点之外,个人能力还是十分突出的,打了一会儿就占了上风。正准备一剑刺向少年小妖,无疏却猛然大喊一声:“先别伤他性命。”
燕丘被他这一声喊得刺偏了方向,正准备重新来过,这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看样子是救场的侍卫来了。
那少年小妖一看形势不对,果断放弃打斗,往墙外一跃,像一道幻影一样快速消失。
4
琉璃殿经过一场人妖大战,修缮是势在必行,因而无疏临时搬到偏殿居住。此时几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上,盯着一撮雪白的毛发做沉思状。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毛发,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莫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只见那毛发似雪般洁白,一根上面又分叉出许多细小飘逸的绒毛。
“管他什么妖怪,回头让我打出原形,自然就知道了。”燕丘说道。
“我总觉得,这毛发或许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无疏这话一出,莫非立即得意起来,他留在公子身边的价值往往在关键的时候才能体现。
原来昨夜那少年小妖离开不久,莫非就幽幽转醒,尽管整个人还不大清醒,但丝毫没影响到他的好眼神,愣是从微微月光和一片狼藉中发现了这几根毛发。
“还有一点也比较奇怪,那小妖昨夜明明先见到莫非,却未取他性命。”
莫非正暗自得意,乍一听无疏这话,委屈道:“公子,我没死不好吗?”
无疏直接无视,继续道:“这说明那小妖就是奔着我来的,那么一直以来,他并不是随意杀人。”
“那也不一定。”燕丘瞥一眼莫非,说道:“许是那小畜生和小莫非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
要说他只是猜测便也罢了,偏偏语气十分暧昧。莫非闻言大怒,他对公子的忠心天地可鉴,正为昨夜没能保护公子伤心呢,这臭道士竟然在这个时候抹黑他。
“若不是你昨日贪酒来晚了,公子怎么可能险些遇难。”
“虽晚了却及时,比不得某个人救不了人还尽添乱。”
“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态度,事关生死,来晚了还能这么嚣张,公子引你为莫逆,你可对得起公子一片赤诚。”莫非从椅子上跳起来说道。
“无疏兄弟,我就说过,不要什么傻子都往身边放,行善事也无需做到如此地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严肃的氛围瞬间给吵没了。无疏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找了个正常人沟通道:“莫捷,你带人去市井乡间问一问,看有没有人识得这毛发是何物。”
燕丘常年走南闯北,见识也算不俗,对这毛发都闻所未闻,无疏本没抱太大期望,但没想到黄昏时分,事情竟有了进展。
莫捷带回来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约莫是从未接触过王公贵族,老人看起来十分紧张,两手抓住衣角呆立着一动不动。
无疏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温言道:“大叔不必害怕,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不知大叔如何称呼?”
要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只要一开口就能给人以温暖踏实的感觉,无疏便是如此。老人看起来放松不少,开口道:“我叫赵天麻,是一个药农。”
“原来是赵叔,听说赵叔识得这白色毛发是何物。”
“只是小时候听我祖父说过,瞧着有些相似,并不确定。”赵天麻谨慎地说。
“无妨,赵叔有话直说即可,无疏感激不尽。”无疏拱手道。
赵天麻霎时受宠若惊,急忙道:“公子,这个不敢当,能帮上公子是小民的福气,四周邻居都该羡慕小民……”
莫捷面无表情地看着态度大变的赵天麻,刚才来的路上这老人可不是这样说的,本来没觉得怎么样,但是现在一对比……到底是公子太能哄人,还是他长得太过凶狠。
“我家世代都是采药人,有些事情都是老一辈一代代传下来的,听我祖父说,以前的采药人没有山林图志做指引,却能避开山里的种种危险,多亏了雪绒的帮忙……”
老农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略显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事隔百年,一段染着血的残酷往事慢慢拉开帷幕。
5
自归缈建国,雪绒就生长在这一代的高山野林间,它们长着雪白的绒毛,生来乖顺敏捷,不但是山林里的精灵,也是采药人的“好朋友”。
那时候,采药人上了山,雪绒不但不害怕,反而饶有兴趣地围着人打转,给它们一点戏耍的小玩意儿,就能把你当成同类。
热情地带你“参观”它们的山林世界,毫不吝啬地将山间药草“赠”与你。
山林再大,也总有走完的那一天;危险再多,也会慢慢找到解决的办法,这世上向来不缺过河拆桥的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归缈王城的权贵富贾之间流行起了“吃绒脑”的风气,而且吃法极其残忍:
将雪绒的身体固定在木板上,生生敲碎头骨,然后用热油淋灌烹熟……雪绒在烈火烹油的滚烫中发出撕裂心肺的痛吟,权贵们却笑说这样的吃法不仅味道极美,而且别有一番趣味……
历史的经验往往告诉我们,以血书写的故事,必然留下血的教训。接下来发生的事,是整个王城百姓的苦难,也是整个雪绒一族的灾祸。
一天深夜,王城的一户大宅里突然灯火通明,兵荒马乱的动静让墙外的打更人为之一惊,当即就意识到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主宅的院子里,衣衫凌乱的姬妾在正室夫人的拷问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然说不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