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寂岄又被我气走了。
他从我的狐狸洞离开的时候态度特别不好,长长的袖子一挥,打碎了我最喜欢的一只琉璃杯不说,还把我珍藏多年的酒打翻在地,我都快心疼死了。
自小跟在我身边的阿默看到我对着一滩酒水愁眉不展,狠狠地叹了口气:“洞主,太子都被你气走了,你怎么还只惦记着这点酒啊!”
我托着腮,也是一叹,“你懂什么。我要是能把他气到十天半月不来我这狐狸洞,我还得敲锣打鼓喜庆地闹一闹呢。”
“洞主,太子对你这样好,你怎么……你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阿默那一脸惋惜的模样,徒然叫我很是无奈:“阿默,你要是实在闲着,便去山下帮我多讨几瓶酒回来。”
阿默竟瞪了我一眼,也被我气跑了。
我想我那气人的本事着实是越发厉害,如今只凭几句话也能把仙洞里脾气最好的阿默气出大逆不道来。以前她可不敢对我大声说话的,瞧瞧,现在都敢给我摆脸色了。
洞里还飘着酒香,我惋惜这地上的酒,却也不肯添地,只好出去走走散散心,眼不见为净。
后山有一处清湖,我脱了鞋,找了个安静的石头坐下,正准备用我那狐狸尾戏一戏那水里的鱼儿之时,有人喊了我一声。
“芜笙,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转过身头,禁不住一阵喜,“阿岚,我可想死你了。”
经岚抬手拦住我的投怀送抱,失笑道:“你是想我呢,还是想我手里的酒?”
我把脸往她的掌心里蹭了蹭,“都想。”
经岚果然被我逗笑,“你说你们狐狸是不是都喜欢用脸去蹭人家的手?瞧你这玩心未泯的模样,哪有一个洞主的样子!”
我把她手里的酒瓶拿过来,闻了一口:“有酒,我乐意当个孩子。”
2
我是这片南山狐狸洞的第三十七任洞主。
自我接任狐狸洞成为洞主以来,成日不是帮小狐狸们处理升仙困阻之难,就是被拉去当裁判看他们打架斗殴以主持公道,有时还得费时让寂岄来叨扰,几日下来,委实无趣。
这也怪我那狠心的阿爹阿娘,以前他们就被我成日捣蛋气得三天两头不肯着家,就怕那些被我欺负的精灵们诉苦。而今他们将洞主之位传于我后,更是两袖一挥,直接周游四海去了。
我悔啊。
当初我就不该这么快就答应嫁给寂岄,如果不是因为嫁人,我何苦要捞这洞主的包袱给自己不痛快!
我和寂岄的这桩婚事,还得从百年说起。
百年前,我负气斩断了寂岄和那洢水的因缘,一把渗血的断缘剪插进洢水的肩膀,叫她把寂岄忘得干干净净。寂岄取不到心爱的女子,就把矛头指向了我的头上。我虽百般不愿千般推脱,却还是在百年之后做了他的新娘。
“阿笙,事已至此,你何苦再和他过不去呢?况且,当年那件事也怪不得你。”经岚说。
每次我喝酒的时候,她都喜欢在我耳边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
“经岚,我觉得我自己喝酒更加有情趣。”我抱着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个混蛋把我禁足山中两个月,我正无聊着。你那要是没地方放酒了,就把它们都拎到我这里来陪我解闷。我管地方,不收你人情。”
经岚好笑地瞪了我一眼,“你一个上仙的阶品,竟还破不了一个结界?”
“你懂什么。”我学着我阿娘端庄的样子:“我现在已经是洞主了,凡事都得立个好的榜样。不然我以后还怎么打理山中事务。”
“这可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经岚哈哈笑道:“以前你带着一群野狐狸做坏事被你爹娘训斥的时候可是一个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我顺势叹了口气:“谁还没有一段叛逆的过去。”
经岚持疑地看着我,“你现在改邪归正了,那些野狐狸们怕是要惨了吧。”
我正经地想了想,“阿岚,你怕是忘了,狡猾才是我们狐狸的本性。”
经岚便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3
近来天上的那些神仙有闲言,说寂岄那太子之位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尔尔。他们说什么我本无心介意,但他们说我是同党,我却是不肯白受冤枉的。
彼时我打发掉同我嚼天族人碎语的狐狸孙儿,施法唤来一朵祥云,直奔天庭。
一直到天宫南门,也无人敢拦我。
这倒也是,我虽不住天上,但太子妃的名声还是显赫的。
况且天族的神仙多半是欺善怕恶之辈,许是我捣蛋的名声在外,增添了我的恶气形象,他们远远地看我走来,就已经拱着手开始行礼了。
但我最看不过的就是天上的这些做派。哪像我的狐狸洞,谁的拳头硬尾巴长,谁说出来的话就是理。当然,这还得在我的允许范围之内。
寂岄所住的仙宫离南门最远,我走过去耗了些时辰。
期间听到一些仙娥嚼舌根子,我方晓得,寂岄当上天族的太子还得益于他结亲了。难怪他这般死皮赖脸地求我嫁于他,竟是为了这太子之位。
其实寂岄赖着我,还有一个原因。
寂岄本是先战神的坐骑,因他是仙界最凶猛的上古神兽,原身又生得很是凶神恶煞,周围的神仙都怕他。哪怕他现在已经修炼出了一身风情万种的好皮囊,天族的人多半都不愿靠近他的。
另,远在数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上,寂岄还贪生怕死地做了逃兵。虽然最后仙族战胜,寂岄活了下来,但它始终背负着背叛主人的罪名,纵然他被封印在万嵇山下数千年也未能洗脱他的过去。
七百年前寂岄因机缘巧合修了上神之身,这才成了现在人模人样的天族太子。但天族人这么小气,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样的太子呢。
也难怪除了洢水,没哪个女娇娥想嫁于他。
可我宁愿,他还是一只模样丑陋的大黑龙。
“太子妃,太子在书房等你。”在门口迎我的是寂岄身边的一个侍卫,名叫四方。
我晓得的,寂岄早就料到我要来了。
这些年无论我做什么,去哪里,都逃不过寂岄的眼。
4
寂岄在书房处理批文,里里外外没一个仙仆。
我记得寂岄刚来天上那会,天族的人也都不敢靠近他,所以没有仙仆愿意到此任职。也只有那时的我傻得天真,才会觉着他可怜,千方百计地上天来做他的仙仆。
“桌子上有蜜枣,你要是无聊,吃着解闷。”寂岄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写他的批文。
我在案几旁坐下,在蜜枣上挑挑拣拣,问:“有酒吗?”
寂岄抬头,“这里没酒。”
“哦。”我拍了拍裙角,“你既然有事,我先走了。什么时候你忙完了我再过来。”
于是寂岄罢笔,朝我走了过来。
我稍稍挺直后背,敛起质问方应有的姿态,目送他在我旁边落座。
“南山离这里有些远,一会我让四方把你的东西打包上来。”
“那我住哪?”
寂岄无奈看着我:“我这的木榻够你来来回回翻个十几遍。”
我扯了个笑,“可我就喜欢我的狐狸洞。”
寂岄深思,“也好。一会我让四方把我的行李打包好送去你的狐狸洞。”
我一惊,“我那里可没有你的位置睡。”
寂岄好看的深瞳敛了一抹笑意,“也无妨,你侧一侧身子,我就能睡了。”
我:“……”我今儿上天来是为了做什么来着?
5
寂岄修炼成人之后,不仅长得好看了,嘴皮子也厉害得紧。他不想说的话,我就是把嘴皮磨去一层也从他嘴里套不出有用的话来。
因而我挑了一个蜜枣吃完就打道回府继续和我的狐狸们谈天论地。
可谁能想到,寂岄的脸皮子也忒厚了些,次日竟真的打包住进了我的狐狸洞中。还大言不惭地说是我邀请他进洞里来的。
“寂岄,我的狐狸洞太小,你为何非要往我这里挤呢?”我拿出和他讲道理的气势来。
寂岄的态度也还算端正,袖子一挥,木桌上俨然放着两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
“上回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琉璃杯,现在还你两只。”寂岄说。
我忍住上去摸一把的冲动,“那,还有我的酒呢。”
寂岄轻叹,“我在东宫倒有不少私藏。如果你实在想喝,下回我递交仙折之时你跟我一同回去取取便是。”
还想诱拐我上天,奸诈。
我客气笑笑:“再说。再说。”
却在烦着如何把他从我的狐狸洞里赶出去。
虽然我的洞民们平时都护着我,但在寂岄欺负我并且已经欺上门的这件事上,它们却一个字儿都不敢提。
我忧虑不得解时常在外边露宿,那些狐狸孙儿们不去赶跑寂岄便罢了,还直接用木藤在外面给我重新搭建了一处歇息之地,让我对它们夸也夸不爽,骂也骂不得。
那寂岄,就更不厚道了。
我好不容易放了那狐狸洞不回,难得有了这么一处舒服的地方睡觉,他倒好,半夜竟拖着被子来和我抢地方,把天族那些厚颜无耻的勾当做得相当尽致。
6
其实以前寂岄并不是这样的。
我在他身边当仙仆之时,他巴不得我离他远远的。
诚然我是一只雪狐,与他的真龙之气相冲,但想我都放下身份倒贴去当他的仙仆了还被他嫌弃成这般,心中就更加愤愤然。
由是在天宫当仙娥的那段时日里,我天天跟在寂岄的身后,死皮赖脸地跟,同凡间所形容的跟屁虫很是相似。寂岄时常拿我没办法,赶了我几次都无果之后,索性就由着我了。
那时我真真以为自己是寂岄身边最亲近的一只了,夜里趁他睡觉之时我还偷偷化做小狐狸窝进他怀里。起初他体内的灼气还会烧着我的皮毛,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的怀抱没那么烫了,暖暖的还特别舒服。
我由此在他怀里偷偷窝了小半年,很是心安理得,而他对此竟毫无知觉。为此我沾沾自喜了好久。
直到有一日,寂岄突然领了一位女仙回了仙宫,说那是他最重要的人,让所有人也包括我,都得好生小心伺候着。
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神仙,小巧的五官特别惹人心疼,还有她那双眼睛,宛如太原宫的繁星一样,眨起来似乎都还泛着光。
寂岄喊她洢水,名字也好听。
而我……每次想到寂岄喊我小笙,我就恨不得滚回我的狐狸洞让我阿爹重新给我起名字。后来也不知道寂岄是怎么看出来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之后改口喊我阿笙了。
这句阿笙听起来可不比小笙亲切了许多!
原本我以为寂岄和其它神仙不一样,起码不会为美色所惑而放弃对他不离不弃的忠实的我。可突然有一天,洢水跑过来和我说,她和寂岄就要结亲了。
那时我还不懂结亲意味着什么,只听洢水说我以后不能再贴身照顾寂岄,还得时时刻刻和他保持距离,我就气得很。
于是那天我和洢水闹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