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2019-02-01 14:51:40

爱情

最后一次采访结束,我疲惫不堪回到办公桌前。

如往常一样,我取出采访本,在一台颇为笨重的电脑里一键一键敲出。

没想到我记者生涯的最后一个采访对象,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作为情感口述专刊记者,一年前,我是不屑于认可这个新身份的。

在记者这个行当,在这家效益越来越差的市级都市报,我几乎把各类记者干了个遍——市政、生活、突发等等,然而,经验不代表进展,坏的经验更阻碍发展。激烈的末位考核中,我过于防守忍让的姿态,决无可能在这狼性丛林中笑傲。与我同期进入的他,下班一起吃烤串、打麻将,聊着我们共同的同学,在我不停转岗变动的时候,早做到编委序列了。

我这毫不出彩的女记者,也只能托他帮忙,得以在情感口述版硬着陆。苟延残喘的间隙,又迎来新媒体发展大势。而他觉得,这样的结果,于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如同中了一个大大的六合彩;于他,也该有个大大的回报的。无奈,我生性不善揣摩且不知投桃报李的坏性格,转瞬之间,他与我便如陌路了。

1

我继续寻找出路。

男朋友托他科技公司的朋友,在一家网络新媒体帮我谋了一个职位。

辞职报告一周前已递交,我没写“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之类的话。在这家小报社,我一向如一只谨小慎微的蜗牛,几乎听不到任何我爬行的声音。我按部就班写下“因身体不适,特申请辞职,望批”,写得卑微猥琐,有受尽奚落、为保存颜面不发恶声,含愤启口的意思。

辞职报告交到他手上,他丝毫不感意外。早先我们夜班吃烤串,其他同事争着帮他擦油腻腻的桌子,在他烤熟的肉串上殷勤洒孜然,而我无动于衷的时候,他就斩钉截铁跟我说,李娟,我觉得你性格不适合这里,你该及早离开,在这你没前途。前三年出不来,就可以退出,及时止损,当断则断。如果你现在走,我有个朋友,可以帮你推荐。

这个话,他只跟我说了一次,在以后不断的辗转流徙中,他再没提过。可惜我优柔寡断,加之年少恋栈,他的一番逆耳忠言,终如春风过驴耳,再无回响。

一晃数年过去,我对他,不知是该感激还是其他。

此刻拥乱的办公桌上,我远远望到,他在我辞职报告下批复道:已阅,准。我明白,我与他的同学、同事情谊至此云散。

已七点一刻,我抓紧写完最后一篇稿。男朋友也在加班,他最近带一个团队领了个项目,晚上不到十点见不到他人。

“李记者,稿子还没交吧?”没想到,采访对象忽然打来电话。延续了采访时说话的语调,他仍自信十足。

“没有。你有什么需要补充或修改吗?”我熟练拿出纸笔,随时准备记录。

“不。该说的我都全说了。稿子方面,我信任你的任何处理,而且我有采访提纲,一定能全部传达给小雅。小雅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看到一定会猜出来是她的故事。而且,我估计她会给你打电话,问你口述人是谁?你准备怎么回答?”

我只负责把稿子写得感动读者,没细想当事人来询问这回事,就算真有人打来电话,我有一箩筐备好的说辞。但他们的事,显然又不是那么轻易能搪塞过去,尤其对小雅。如果他口述的都是事实,一个业余写推理小说的女人,且快三十五岁了,似乎不那么容易被我糊弄过。

“你希望我怎样回答?”

“麻烦你到你们广告部去问一下,如果有人今晚来登求婚广告,明天你就告诉她,口述人是齐修杰。”

“齐修杰是你的名字?如果没人登广告呢?”我记得他们的虐恋故事里,两个年龄、性格迥异的男人都深深爱上了小雅,齐修杰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位。

“没有的话,口述人就是萧逸。”说完,他匆匆挂断了电话。

2

九点半,广告部这个时候依旧灯火通明。本来我打个内线就行,但今晚是我最后一天写稿。我想到报社四处走走,也许,我将再也不会踏进这里。

头版广告的业务员张鸣曾是我的实习生,见到我有些吃惊,接着便笑了。

“李老师,该我去看你的呀,听说你要辞职了。”小伙子跟我实习的时候,就聪明外露,在广告部几年业务做下来,更深得探水行船之精髓。

“张鸣,我来是问你个事。有人明天登求婚广告吗?”

“你说头版?啊呀,李老师,最后一天上班你还这么负责,找情感故事来了?还亲自一跑趟,你不来,我还准备告诉你呢!这真是个好线索。可以煽情,可以虐恋,啊,对了,还有霸道总裁。”他低下头,洋洋得意看着出好的广告清样,递给我说:“嗯,我看,还可以写得基情满满。”

“我刚发的稿子就是这件事,这会儿,应该已经提交到师总名下了。”

“啊,不行,花10万块打一个整版广告,你们还送一个口述整版。我得马上跟我客户谈谈,得让他做2天,不然你们得撤版。版面都是钱呀,李老师。”张鸣当场满面放彩。

师总就是他。电话时,只见张鸣兴奋的脸慢慢变得黯淡,我基本知道了他们的对话内容。

“嗯,李老师,稿子你们照发。我去跟客户沟通。”张鸣颇为失望。

“客户叫齐修杰?”我试探着问。

“哎,你怎么知道?我客户还在旁边会议室呢,喏,那儿。你看,看着根本不像个能拿出10万打求婚广告的主儿吧。一次打卡,眼皮儿都没眨。”张鸣像个妇人一样,神气地拿起办公桌一桶薯片,递上来示意我吃。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我的采访对象是个事业有成举止有度的中年男人。我透过玻璃门瞥了一眼客户,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年纪在三十出头的样子,低头攒着一本砖头厚的教材专心做题,可能有个题怎么也做不出,忽然狠狠把笔甩掉。

3

我想走上前攀谈几句,也好完善稿子。毕竟最后一条稿,能尽善便尽美吧。但见齐修杰急切而刻苦,又预感到不会有愉快的交流,还有节外生枝之嫌,我便作罢。

男朋友这时打来电话,说朋友介绍工作的事出了意外。

我吃惊得张大嘴巴,张鸣几乎听到了我男朋友在电话里粗声粗气的所有抱怨。他知趣地赶紧找借口离开。不等我解释完,我男朋友暴躁地几次要摔我电话,说我幼稚、天真,不知世路艰险。我说,我不喜欢这里的氛围和压抑。

“不喜欢?你觉得你还有资格矫情?你真以为世界那么大,你真可以到处走?流浪罢了。”男朋友冷冷挂了电话。

我快速离开广告部,来不及看张鸣手上最后的大样。我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如果我是小雅,我完全能做出选择,可我毕竟不是小雅。

当我离开报社漆黑弹簧门的一刹,眼泪不自觉夺眶而出。选择以后,定有转身。总到离开的时候,才知回头。这时,他朋友圈显示,1分钟前发出一段文字:蜗牛你慢慢爬,配了张呆萌的卡通画,一反他常见发文风格。

4

指责、抱怨、吵架,分手,复合,再分手,再和好,男朋友还是搬出了我们的屋子。

我另租了房子,一日千里的生活一眼千年。

我无奈找了对手报干起了广告,张鸣已升了广告部副总。他嘴上轻飘地不断挂着“你随时可以到我这儿的哦”,其实谁都知道,我怎么可能回去。他非常乐于卖我这个廉价的人情。倒是他,完全与我失去联系,就连朋友圈,也被他屏蔽了。

小雅就是在我如此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与我联系上。要不是她联系我,我都快忘记,三年前,我写过一篇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

事情远出于我所料。

小雅见报后,也就是我辞职第一天,根本没打过任何一个电话到我办公桌,她有自己的选择,根本不需要询问别人答案。

“你没跟齐修杰在一起?”我问。

“哎呀,你怎么知道?”,

“那你现在一定很幸福?”

“对的呢。今天我跟萧逸结婚三周年,非常感谢你当年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很感动我。让我下定最后的决心,嫁给萧逸。”到此,我确定,我那不愿透露姓名的采访对象叫萧逸,故事的另一个男主角。

“你不问我,口述人是谁?”我问。

“我早猜到了。根本不需要问别人。我只是觉得冥冥之中,跟你心灵相通的那个人,无论如何百转千回,总会万水千山而来。”唐小雅不愧是小说家,讲出的话带叙述腔。

“喔。你介意我猜一下当时的情况?”

“哦,当然不。”

“齐修杰花10万登了条头版求婚广告,萧逸讲了一个故事。当时的齐修杰经济应该不是太富足,但他愿意拼劲全力,想得到你的心。作为齐修杰好友的萧逸虽然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但他不愿用金钱收买你。是这样吗?”

“应该就是这样的。”

“而且他们知道你是个推理小说家,故意在你生日这天,相约做出了这样的分工。是这样吗?”

“哈,我想,是的。而且,点子一定是修杰出的。”

“那你觉得,还有可能存在另一种可能:齐修杰出面来登的广告费,是萧逸出的?讲故事的萧逸,带来的故事提纲是齐修杰提前写好的,嗯?”我诡异地轻笑了下。

"你确定阿逸带着采访提纲过去的?”她缓缓问道。

“这个我应该没记错。萧逸的采访提纲上,字体很不错,一手好字。”

良久,小雅没作声。意料之中的,小雅默默挂断电话。

无论故事原先的设定如何,结果都猝不及防安然摆渡到我们面前。是该叹息还是庆幸?有多少爱情值得唏嘘呢,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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