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的父亲的确喝醉了,不过没有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正处于酒醉的兴奋顶点。
电视正在播放。李欣的父亲虽是一副醉态,却是端正地坐在沙发中。他眼眶红红的,见到李欣,绽开笑颜吆喝她帮自己拿来遥控器,说:“多亏你来的快......还有三分钟,新闻联播就开始了......险些要误了。”
唐叶看桌上的两瓶汾阳王,一瓶已经空空如也,另外一瓶也去了一大半。他呆住了,李欣父亲除了眼眶有些红以外,其他和常人无异。说话清楚,响亮,肌肉骨骼的动作行云流水。
唐叶看向李欣的父亲,恰巧这时,李欣父亲也发现了来人。唐叶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李欣父亲的眼神像要把自己穿透。唐叶觉得自己连同周围的一切也被他拔得干干净净,无处遁形。
唐叶小小的年纪的阅历毕竟不能和久经沙场的老将比。李欣恰好这时开腔,她把遥控器递给父亲,对他说:“给你。”
唐叶深呼一口气,尴尬地冲李欣父亲笑了下。李欣父亲转过脸,似乎唐叶不存在一般。唐叶觉得李欣父亲“无理取闹”,竟为了一个遥控器把女儿呼回家里。但后来一想许是担心女儿晚上一人在外的安危,便又坦然下来。
唐叶一人立在门口的鞋柜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李欣对父亲说:“爸,门口有客人呢。”
李欣父亲面无表情地说:“嗯,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你怎么不说话?”
“他有腿,不用人抱着走过来吧。”
唐叶听到这,摆正身体,颤巍巍地走过去,坐在茶几旁的小凳子上。
潮汐的海水漫过后,一片死一般的沉静,除了新闻联播里官方冷静的声音在响着。唐叶这才有心思观察起李欣的家。一幅天安门毛主席画像的缩小版挂在墙上,除此之外,是一片素色的海洋,干净纯正。家很大,很干净,家具周正地立在属于自己的领地。白色的墙体光滑反光,犹如人们严肃的面孔。
不一会,李欣父亲发出“咳咳”声,他耸动下肩膀站起来。唐叶适时地说声“告辞”,免于两人陷入难堪。
李欣想跟出来,却被父亲严厉的眼神挡住。唐叶装作没看见,他抬起胳膊,向李欣父亲摆手转身离去。
5
自从离开李欣家,他就像虱子挠身,常常半夜里醒来。即便睡着,也得做回噩梦才罢休。
每个梦境总会有汾阳王,还有一只拿着汾阳王酒杯的粗壮手掌。唐叶睁大眼睛仔细看酒杯的主人。酒杯的主人似乎带着黑色面罩,或许面庞被一股浓烟罩住。唐叶一直盯着看,只见手掌上上下下,酒杯的酒入了口,余下的空酒杯又不知何时,又如何被填满,满眼所见也只是酒杯的酒一杯杯地消逝,没有尽头。
唐叶的眼睛酸乏地流出泪,他揉揉眼睛继续看时,酒杯的主人已经换了另一套衣服,同样的西装,只是颜色不同。托着酒杯的手掌好像也换成了另一只。他想走上前去,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挡着,他估计距离,至少十几米。突然一声暗哑的狂笑传来,随之酒杯渐渐变得胀大,变成缸大小的酒杯罩着唐叶的全身盖下去。
唐叶猛地醒过来,恰巧闹钟响了起来,是上班的时间。
唐叶工作的努力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包括上司。但唐叶工作中稍微的分心却得到了上司的关注。上司轻拍唐叶沉沉不动的后脑勺,说:“昨晚玩坏了?年轻人嘛,我理解,不过......再这样,恐怕你就得从这走人了。”
唐叶愤愤不平上司的嘲笑,却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应着上司。他恼火却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自己没有困乏瞌睡。曾经大学时代壮志凌云的气概早已被他丢之脑后,早已被抹杀殆尽。
唐叶还记得他曾经冲动过,向上司述说自己的不公,以及为了公司所提出的一系列改进意见。上司不仅不采用,反倒为了保全自己的位子把唐叶从辛苦升上来的小组长位置踢下来。
后来,唐叶学会了从细缝中寻求一切机会。他从同事那里学会了告密,例如某某偷拿公司用品,某某违背公司条例暗地里谈恋爱,某某擅自不经过公司,却私下里和客户联系,从而双方都能获得好处。
不必说,唐叶把小组长位置轻而易举地拿了回来。
6
一个多星期后,唐叶莫名其妙的梦境得到了某种模糊的解释。他第二次见到了李欣的父亲。
那天,唐叶的上司一大早就召集全公司员工,说有业务往来的公司经理刘总要来公司亲自视察,以此决定将来三年的合同是否会续签。
上司的话还没说没,底下人便开始窃窃私语。刘总,虽不是明星,大腕,但在这个城市来说,却是商业圈子里传奇式的人物。
论及“传奇”,便是超凡脱俗的酒量。据说从没人见他喝醉过,也从未在酒后被人搀扶着离开过。更不思议的是,曾有人见刘总酒过五瓶,而后依然在酒桌谈笑风生,惹得一群人争相竖起大拇指。一个折磨手下人三个月未回家,在公司度过的三亿的大单子,刘总亲自出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办妥。
像底层员工,类似唐叶之群轻易不会见到刘总。唐叶想到自己和刘总之间的鸿沟,用手遮住发烫的脸颊,他黯然神伤,羞愧到无地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