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枝雀

2020-12-18 17:04:11

古风

“死了?”“死了。”

她目光看向笼中的金丝鸟,眼底带着一抹深意。

“这已经是今年第几个了?”

“你何时才能收手……”

1

北方的冬日总是极冷的,日光唯唯诺诺地藏在浓雾之中,第一场雪将至,夜也变得深沉起来。

“你身子不好,夜里凉,快些回屋去。”秦禛刚出屋,就看见季子幼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庭院中。

风吹起了她的发丝,裙摆随风浮动,他定了定神色,拿了一件兔毛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手推开了肩上的斗篷,后退了几步,目光平平的看向了前方,声音很平淡。

“陛下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然后转头走进了屋,秦禛看着屋子灯光暗了下去,无声的叹了口气。

2

仙都十四年,也是个飘雪的冬日,骠骑大将军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有当时被母亲藏在暗室中、年仅六岁的幼女生还。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呆呆的坐在血泊之中,好似没了心智。

等再次清醒过来,血腥味不再充斥着鼻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

“这…是哪里?我要回家……”

“从此之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一位衣着华丽的漂亮女子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子幼,你是个好孩子。”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地方叫皇宫,而漂亮女子是婉贵妃娘娘,她还有一个孩子,长相秀气的三皇子,也就是日后的贤王。

将军府一家惨遭灭门,皇帝下旨彻查此事,厚葬一家,而她也被封为郡主,养在婉贵妃身边。

她来到皇宫就像是横叉一脚,还被莫名其妙封为郡主,宫中的皇子公主们都不喜欢她,只有秦禛护着她。

每当有人欺负她,秦禛总是把她护在身后,很凶的训斥着欺负她的人。

他对她很好,她也很喜欢他。

可自从婉贵妃辞世之后,秦禛就变得寡言少语,皇帝对他的宠爱也在减少。

他在婉贵妃下葬的那一天抱着季子幼道:“子幼,我只有你了。”

3

“禛哥哥,你带子幼去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求求你了——”

十年后,季子幼也已长大,出落的越发水灵,像极了前将军夫人。

而当年将军府之事,最后也没查出原因,就这样不了了之,可她却不甘心。

“子幼乖,那是男人去的地方,小姑娘可是进不去的。”秦禛揉了揉她的头,理了理衣服起身,“子幼乖乖的,等着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冰糖葫芦。”

看着秦禛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面前,季子幼的神色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翠儿,更衣——”

4

“郡主,我们这样尾随三殿下不太好吧?”翠儿看着面前男装示人的自家郡主,不禁有点忐忑。

“没什么不好的,我到要看看禛哥哥在干什么?”

“郡主…男人来这烟花之地无非就是取乐,贤王殿下还能做什么呀?”翠儿不解的搓着手。

“嘘——”

男扮女装的季子幼随着人流进了这青仙阁,其他人左拥右抱的揽着妖娆的女子,都是一副色咪咪的样子。

“公子,啊——”

季子幼看着一位长相贼眉鼠眼的老男人眯着眼睛吃着喂来的葡萄,顺便还捏捏人家小姑娘细嫩的小手,惹的人家一直再给他暗送秋波。

目睹了一切的翠儿,扯了扯嘴角:“公子,这……”

“公子——”一进屋就迎面袭来了一位女子,季子幼一侧身让那女子扑了个空。

“我们玩个游戏如何,我问你答,你若答不上了,可就要…有惩罚哦。”

季子幼含着笑,勾起那女子的下巴,粗着声音道。

5

青仙阁,二楼包间。

“你是女子,来人啊…”

“你……”

从刚才那位女子口中得知贤王位置,季子幼起身理了理衣裙,换上了对方的衣服。

翠儿费尽力气把那位被季子幼反手打到昏迷不醒的女子拖上床,揉着腰道:“原来刚才郡主那番作为,是要假扮这人,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真要和她玩游戏?”季子幼嘴角一弯,接了翠儿的话。

翠儿默默点了点头。

“她是女子,就算我再怎么伪装都还被她发现的,不如以这种方式。”

季子幼用发梳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发丝,话锋一转,声音清冷,“你且留在此,我去去就回。”

6

“郡主?郡主?”

“啊?怎么了?”季子幼看着镜中的自己,神情恍惚。

“郡主你怎么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发呆,刚才发生了什么啊?你可别吓翠儿——”

季子幼定了定神色:“无事,我就是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你先退下吧。”

“那好吧,郡主有事就唤我,翠儿就在门口。”

待翠儿出去后,季子幼又想起了刚才看见的画面。

7

季子幼刚找到贤王的房间,正准备敲门给她的禛哥哥一个惊喜,就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

“殿下,东吴只余骑兵三千,若想包围皇城,怕是远远不够。”

“本王知晓,所以现如今威胁最大的,便是江王咯?”

“正是,若殿下吩咐,属下这就去办,定不会留下祸患。”

“不急,太子如今已不再掌握兵权,腿又被他的好弟弟害得再也无法下地,被废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江王,他也是个狠心的人,太子可是他的亲哥哥,同出一母,可他最后不还是为了皇权,害了他的好哥哥嘛——”

“此时就让他们狗咬狗,我们好再放把火,来个一网打尽。”

听着那番忤逆的话语,季子幼心底一沉,全身似落入了冰窖,寒冷刺骨。

平日里素来温柔的禛哥哥,竟然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一面。

她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放轻脚步离开了。

她一言不发的带着翠儿离开了这里,回了宫。

8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季子幼都没有再主动找过秦禛。

可没想到,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太子薨了——

江王残害太子,被废——

皇帝龙颜大怒,彻查此事,才发现江王勾结大臣与邻国,欲图谋反。

江王从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下子变成了阶下之囚。

皇后想去求情,却被禁足,离废后也只差“一步之遥”。

六皇子自幼身子不好,在外静养,八皇子又还小,十三皇子还常在襁褓。

一时间,整个皇城里只剩下个最不受宠的三皇子,如今竟也成了大臣们口中下任太子的首选。

如今所有人都唤秦禛为太子殿下,虽然还未真正册封,带皇帝也未出面反驳,怎么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9

是夜,带着抹初秋的凉意。

“太子殿下,您深夜前来,所为何意?”

“子幼你自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秦禛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小口的饮着。

季子幼抬眸看向秦禛,等着他的下文。

秦禛话锋一转:“当年将军府灭门一事,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你放心,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季子幼猛地起身,扯着秦禛的衣袖,语速急促:“什么真相?他又是谁?什么付出代价?”

秦禛只是淡淡一笑,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衣袖,踏出了房门:“很快,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季子幼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当年鲜血染红将军府的一幕很快就出现在脑中,她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手紧紧拽着衣裙。

10

之后一周,皇帝大病一场,夜宣了好几次秦禛。

大臣们猜测,朝堂很快将会发生一波大变动。

季子幼内心惴惴不安,夜间也总是惊醒,出门透透气就能看见刚回来的秦禛站于亭中,负手而立。

直到皇帝宣她与秦禛一起进宫,她觉得,长久埋藏在心底的谜底,好像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子幼你怕吗?”在马车上,秦禛问她,她一愣,思考了一下。

“在此之前是怕的,可现在好像却不怕了。”

“那便好……”秦禛呢喃道。

11

季子幼看着面前躺在床上病得消瘦的皇帝,心一惊,狐疑的撇了一眼秦禛。

皇帝微微侧身,轻咳了一声道:“子幼你到我身边来。”

季子幼上前一步,看着皇帝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目光深远,好似在回忆,良久才道:“你父亲忠良一生,为黎民百姓奉献了许多,可最后……”

“是朕对不起他…”

秦禛突然拔出了放于侧边的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声音是季子幼从未见过的无情:“别把你自己说的那么高尚,你手上的血可是没少沾染。”

“是陛下要我将军府的命,是吗?”季子幼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自己。

皇帝点了点头,没说话。

“为何?我父亲一生为国着想,陛下眼中又是如何容不下我将军府一家老小的性命……”

皇帝听了这番话,突然狂笑起来,笑的又咳嗽起来,秦禛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皇帝。

皇帝待自己不咳嗽了,语调古怪“怪只怪你父亲太聪明,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已经威胁到我了,我若不杀他,他就会杀了我,篡位的。”

“我父亲从未这样想过!”

“他会的,他会的——”皇帝冲着季子幼吼道,“早知道当年也该杀了你的,若不是你父亲用兵符换了你的命,否则你早与你父母团聚了——”

他又自言自语道:“况且我的好儿子那么的喜欢你……”

剑气一出,床帘落下,血腥味弥漫出来。

秦禛将剑扔在了地上,拉着季子幼的手腕往殿外走,吩咐道:“父皇身体抱恙需要静养,没有我吩咐你们不得进入。”

“是。”

上了马车,季子幼咬着唇:“他就是个疯子……”

12

第二日。

皇宫丧钟响起,皇帝崩于太和殿。

当听见丧钟声时,季子幼正在用早膳,她淡然的用完膳,神情冷漠。

直到有位公公送来了两则圣旨,从才打破了这份清静。

一旨是封贤王为下一任皇帝,即日登基,她并不惊讶。

二旨是一道赐婚,赐的便是她与秦禛。

目送公公离开,秦禛又问了她和上次一样的问题:子幼你怕吗?”

季子幼轻笑道:“我们现在已经是一艘船上面的人了,一沉俱沉,所以我应该怕吗?”

两人相视一笑,怀揣着不同的想法一起进了宫。

很快,老皇帝的灵柩入了皇陵,先妃们也纷纷被安置好别院。

朝堂不可一日无主,后宫不可一日无后。

贤王登基了,季子幼也与秦禛成了亲,住进了康宁宫。

大婚一切从简,当晚两人彻夜长谈。

具体谈的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13

季子幼看着秦禛杀害了一些大臣,换上了自己的人。

她突然觉得秦禛早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属于她的禛哥哥,他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皇帝。

另一个年轻的老皇帝。

“娘娘,陛下把太傅给废了…”翠儿一边给季子幼绾发,一边叹道。

季子幼蹙眉,吩咐道:“告诉厨房做碗莲子粥,莲子不要去心,我要去探望陛下。”

“是。”

自季子幼当皇后之后,秦禛对她十分宠溺,经常主动示好,也不止一次的向她表达爱意,可都被她以乱七八糟的事情糊弄过去。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看望秦禛。

“子幼你怎么来了,这边坐。”很明显,秦禛非常意外,扶着季子幼往内屋走。

“陛下,这是臣妾吩咐厨房炖的莲子粥,趁热喝。”季子幼动作自然的远离秦禛,从翠儿手里接过莲子粥,“你先退下吧。”

“陛下。”将莲子粥端给了秦禛。

秦禛接过后想都没想就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然后微微蹙眉。

“很苦是吗?”

季子幼冷眼看着秦禛的反应,自顾自道:

“陛下眼中所谓的刺就仿佛是这莲子的心,虽苦却能降心火,安神养脑,有明显的强心作用。”

“而陛下硬生生的把他们去除,真的是对的吗?”

“该说的臣妾都说了,就先告退了。”

14

本以为秦禛听了那番话还有所改变,可没想到暴风骤雨这才来临。

那天季子幼正在自己的小院给花浇水,突然一个丫鬟匆匆忙忙的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

“娘娘…娘娘不好了,翠儿姑姑她…她……”

“她怎么了?”季子幼也有些着急的问道。

“死了……”小丫鬟哭泣起来。

季子幼手中的壶也随之落地,水溅到她的裙子、鞋面上。

她什么也不顾了,提起裙子就跑出了殿。

季子幼看着躺着草席上蒙着一张白布的翠儿,捏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痛让她克制着现在内心的恨意。

季子幼垂眸,摸了摸袖口,一个冰冷的触感让她有了一个从未想过的想法。

一旦恨大于了爱,人就会变的可怕……

季子幼吩咐丫鬟此事不要声张,对外就说是“翠儿姑姑夜间不小心溺水身亡。”

而秦禛却一脸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被丫鬟搀扶回宫后,季子幼一边哽咽,一边强打精神,安排好了翠儿的后事。

几日后,她整理好了情绪,穿着一身丧服去见了秦禛。

秦禛见她这副样子,也不闹,只是轻笑道:

“子幼这又是何意?”

季子幼勾着笑,眼中却带着恨意:“陛下这番做法又是何意?”

“我查过了,翠儿原是江王的人,后又被卖,来到了将军府,我是怕她会伤害你。我不能留下祸患。”

她突然笑出声:“会伤害我?我看陛下是怕自己的皇位受到伤害吧,就像先皇一样……”

“秦禛你真的变了,变了……”

“我没有,我是爱你,我怕你会像小时候一样被别人欺负,所以只要我当上了皇帝,杀了所有威胁,就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

季子幼含着眼泪摇头:“都是借口,都是你为了满足你私欲的借口!你现在变得和先帝又有什么不同?”

“收手吧,我求求你收手吧,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子幼,我回不了头了,太晚了。”

15

“禛哥哥……”季子幼没有想到再一次唤他禛哥哥竟是这个场景。

季子幼突然从袖中摸出当年秦禛送与她的匕首,刺了过去。

当冰冷的匕首刺入他身体的一瞬间,秦禛心底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

他看着面前早已哭的泣不成声的小姑娘,张了张嘴:“子幼不哭,乖……”

季子幼托住了秦禛,两人跌坐在地上,他半躺在她的怀里。

“禛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的声音早已沙哑,雪地染上一层鲜血,这抹红色从眼睛直刺入她的心脏,很痛。

秦禛其实早就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可是作为皇帝,很多事一旦错了,就无法回头。

“傻姑娘,你做的很棒…这一切早该有个了断了。”

他扯着身子,将手上的血在衣衫上擦了擦,不愿让他爱的小姑娘染上他肮脏的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轻轻地擦拭掉她脸上的泪,声音轻到无声:“傻姑娘,下辈子,我们就都做个普通人,好不好……”

后朝记载:

秦武宗秦禛,秦辉宗第三子,生于永和殿,辉宗十五年,封为贤王。

仙都二十三年,太子秦虞薨,二皇子江王因涉嫌谋害太子,被辉宗问斩。

仙都二十五年,秦辉宗驾崩,贤王继承皇位,改年号为大兴。

具《秦史》记载,秦武宗生前,曾立前骠骑大将军之女季子幼为后,帝后情感甚笃。

大兴三年,秦武宗秦禛薨,谥号为神武圣文皇帝。

同年,皇后季子幼亦无故病逝,追封谥号敬懿皇后。

小番外

仙都九年,骠骑大将军府。

在那个飘雪的冬日里,整个季府却忙活的热火朝天。

“禛儿,以后让小宝当你的小媳妇怎么样?”

季府小小姐的周岁抓阄宴上,小女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看着他,眼睛都勾成了弯月。

大人们不免相视一笑,开起了孩童们的玩笑。

“好啊,那以后季子幼可就是我秦禛的小媳妇了。”

众人没想到,这素来沉默寡言的秦家三皇子竟会说出这番话。

更没想到,十六年后,季府小小姐真的会穿上凤冠霞帔,乘凤舆去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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