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媳妇去北方过了个年

2019-02-12 08:05:30

世情

1

早上起来,贾佳觉得头有点沉,四肢酸痛,一股浓浓的黏稠似的东西狠狠地堵在她心口。

她知道,她的过年恐惧症又患了。自从结婚后,她就最害怕过年。每年过年,她几乎都是在痛苦和泪水中度过。

“你怎么了?”贾佳的老公刘海洋看着自己老婆不对劲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贾佳痛苦地答道。

她能怎么说呢。她能跟他说,她不想和他一起回他老家过年了吗?

忍忍吧。她安慰自己,反正去了也就十来天,忍一忍就过去了。

贾佳开始收拾东西,然后和老公孩子一起去超市购买火车上吃的东西。明天就要去坐火车了,要去到一千多公里远的甘肃农村老家过年。

多年以前,贾佳曾去婆婆家过过一次年,那时候她和海洋刚结婚。过年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零下十几度到二十度的低温,漫天遍野的冰雪覆盖,再加上甘肃海拔高,从小在南方生长的她一去就开始呼吸困难,冻得不知道该待在什么地方才好,屋子里虽然有火炉,然而她感觉还是冷,坐火炉旁,觉得脚冷,坐炕上,觉得背冷,总之哪哪都冷。

晚上睡觉,她和海洋在一间极其狭小的房间里,房间小到只能放一张床,于是没法生火炉。说是床,其实那是炕,炕上还冒着些烟。晚上,贾佳和海洋躺在炕上,贾佳就开玩笑地对海洋说:“你看咱俩像不像被熏的腊肉?”炕上倒是很暖和,但露在外面的头冻得不行,于是,贾佳找了一条毛巾盖在自己头上,就这样才算勉强睡去。

贾佳一想到那冰天雪地,想到那冒烟的炕,又想到要去见那些几年不曾一见,而且自己也根本不熟悉的亲戚,要应酬他们……

贾佳越想越难过,竟忍不住淌下泪来。旁边的海洋见了,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嘛。”

贾佳抹着眼泪,说:“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想跟你回家过年,难道你会允许我独自一人去旅行过年吗?”

听贾佳这么一说,海洋的脸很自然地就暗了下来,他说:“算了,算了,东西先别买了,咱还是先回家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了再说。”

回到家里,贾佳一直哭,海洋始终阴沉着脸。贾佳一边哭一边说:“我一想到那种冷,想到每天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要强撑着应付你那些亲戚,我一想到这些就好难过。

这么多年,你总是把我和你绑在一起,每年过年都一定要陪你爸妈过,我想自己旅行过一次年,或者带着你和孩子回娘家过一次年,都不曾得以实现,因为你总说,你不忍心让你爸妈独自过年,连一次都不行。

所以,我只能妥协,自从结婚后,你不是把你爸妈接到这里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就是带我一起回你爸妈那过年。你从来不曾想过,这么些年,过年的时候我有多痛苦。除夕晚上,你们看着春晚,啃着骨头,聊着你们家乡的话题,我在边上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看着你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就格外想念自己的爸妈。

可是,我不敢给我爸妈打电话,我害怕一打电话我就会哭,我怕我爸妈担心我,结婚之前我妈就告诫过我,婆家那么远,地域文化差异大,以后你要受罪的。当时我不以为意,而现在,我是深刻体会到了。每年的大年三十,我就是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着度过。而这些,你从来不曾体会。你从来不知道我的痛苦。”

“那你说怎么办?票都买好了。你趁早做个决定,决定好了我们再收拾。”海洋冷冷地说完,就独自一人去往书房里看书去了。

总是这样。贾佳不无凄楚地想,每次遇到这种两难的情况,海洋表面上不表态,可实际上他的态度全写在脸上,贾佳如果一意孤行,海洋势必就要与她冷战到底了。

要不我就一意孤行一次?我独自一人去旅行过一次年?我就按自己的意愿来过一次年,那又怎样?五年了,我每年都陪你爸妈过年,我自己过一次年又能怎样?

想到这,贾佳拉过一旁的女儿问道:“宝贝,今年妈妈想自己一个人过年,你和爸爸回爷爷奶奶家去过年怎么样?”

一听这话,才四岁大的女儿不愿意了,嘟着嘴说:“不行,不行!妈妈去哪我也去哪,我也跟你去旅行。”

贾佳心里有一丝欣慰,至少女儿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可这样一来,海洋就得独自一人回老家去过年。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去坐火车的样子,贾佳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贾佳去到书房,看海洋拿着一本书胡乱翻着,一筹莫展的样子,她走到他身边,问道:“你说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海洋叹了口气。

“可总要做个决定啊,现在如果我不去的话,孩子也不去。这样就有点难办了。”贾佳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如果自己随老公回老家过年,这个年势必又要在痛苦中度过,但如果自己带孩子去旅行过年,老公的这个年就过不好了。

指望老公作决定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贾佳已熟知老公脾性,遇事就拖,要么就冷战,最后总是贾佳妥协,并且自己做决定。

海洋的处理方式里蕴含了这样的逻辑:你看我没有逼你吧,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以后后悔了可别怪我啊。

贾佳其实也并不怪老公,她怪自己,怪自己太懦弱,没有勇气按自己的意愿来生活。生活中,感情上,她一味追求和谐,害怕矛盾,为了那种表面上的和谐,她哪怕忍受痛苦也无所谓。

最后,还是贾佳作出妥协,决定陪老公回老家过年,但海洋同时也需作一些退让,就是把回老家的时间从刚开始的十天缩减成六天。

“我最多能忍受在你们老家待六天。”贾佳说。

海洋最终也作出了退让,重新改签了回来的车票,原本计划初六回来,现在改成初三就回来。

2

到了甘肃,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今年刚好赶上早春时节,甘肃也不似往年那般冰雪覆盖。

屋子里生着火炉,暖暖的,公公和婆婆依旧是那么亲切和蔼,对她更是百般照顾。

贾佳不觉有些愧疚,唉,人都是善良的人,也好相处,只是这地域文化差异啊,她实难相融。

晚上,孩子闹着要和爷爷奶奶睡。这倒也好,因为爷爷奶奶睡的是一个大炕,睡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而贾佳和海洋睡的房间只有一张小床,两个人睡都有点拥挤。

今年,婆家盖了一间新房,比往年贾佳来睡的那间房大,里边也生了火炉。而且现在甘肃这边也已经不烧炕,都是用的电热毯。

不用再担心被熏腊肉了。贾佳总算有些欣慰。

晚上,贾佳和海洋睡在西边的新房里,新房由于是新盖,有些味道,而且比东边的老房子要冷一些。好在有火炉,还有电热毯。贾佳从来没有睡过电热毯,还不知道睡电热毯是怎样一番滋味。

贾佳换上薄睡衣,躺进热乎乎的被窝中。刚开始觉得挺暖和,可睡着睡着,只觉自己身子挨着电热毯的部分被烫得直出汗,而另半个挨着上面盖被的身子却冻得发抖。

“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贾佳对旁边的海洋说。

“那你就侧着睡,把这边烫热了再换另一边,就像烙煎饼一样。”海洋笑着说。

这一夜,贾佳不知自己翻了多少次身,醒来了多少回,总之早上起来,她就感觉自己头疼难忍,再加上刚到这边,水土不服,肚中一直隐隐作痛。

偏偏这天,婆家来了一帮“七大姑八大姨”,吵吵嚷嚷的,直从上午待到晚上才走。

一见面,“七大姑八大姨”就开始好心地劝说贾佳再要一个孩子。

“你不能只为自己着想啊,要替孩子想想,以后你老了有个事,孩子找谁商量啊?”

“孩子可以和她老公商量啊。”贾佳天真地答道。

“咦,那都靠不住的,只有血缘关系才最可靠。再说了,就算是现在,你也要给孩子生个伙伴啊。”

……

观念不同,不必强融。多说也无益。贾佳借故走出房间,不想再应付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一番“好意”。

她在外面玩了一会,回到房间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竟然还在“逼生二胎”,老公一人坐在中间笑呵呵地应对她们。

海洋总有这本事,内方外圆,既坚持自己立场,又不伤害别人。换成贾佳就不行了。

过了一会,孩子从外面跑进来,手冻得通红,她跑到贾佳身边直嚷:“好冷,好冷。”

还没等贾佳反应,“七大姑八大姨”又开始好心地出主意了。

“赶紧用自己的手把孩子的手捂热啊。”一位好心的姑父一边说一边在一旁示范。

“或者把孩子的手塞到自己胳肢窝底下,把孩子手暖热。”

明明屋子里有火炉,为什么不让孩子自己去烤烤火把手烤热,非得母亲牺牲自己的体温来暖热孩子?

贾佳对孩子说:“自己去火炉边烤火去。”

孩子见这么多人出谋划策,而母亲却一意孤行,也不愿意了,硬僵着不去烤火,非等着母亲用手来给自己暖热不可。

偏贾佳是个刚烈性子,你们越一起逼着我给孩子暖手,我偏不。

于是,贾佳和孩子就这样僵持不下。

孩子哭个不停,贾佳的暴脾气起来了,她大着嗓门说道:“自己去烤火去,我可不会用手给你暖热。”

孩子越哭得凶了,这时婆婆赶紧过来圆场,一把把孩子抱进自己怀里,把孩子两个手塞进自己胳肢窝底下。

贾佳愤愤不平地坐下,对面的姑父发话了,“佳佳,你这样的做法就不对了。怎么能对孩子发脾气呢?”

哼,要不是你们集体逼我给孩子暖手,我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现在还来指责我,我教育孩子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有什么权利来指责我?

贾佳早知在农村里就是这样,界限意识不明,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你结不结婚,要不要二胎,怎么管教孩子,“七大姑八大姨”的总要过来插一杠子。

这也是她过年恐惧症的原因之一。她不擅应酬,尤其是不擅长和自己不同类的人应酬。

嗯,反正跟他们也解释不通,干脆自己沉默不语算了。

见她不说话,对面的姑父感觉自己占了上风,不依不挠地说道:“佳佳,在教育孩子方面,姑父有些建议要给你啊。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骂孩子。”

“以后我不仅骂,严重点我还打呢。”贾佳也不依不挠起来。

旁边的姑姑们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了,赶紧都过来打圆场,都抢着说自己家闺女都是怎么打孩子的,就把这场尴尬给混了过去。

唉,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晚上睡不好,白天顶着一个昏沉沉的脑袋,还要应付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唉,这六日叫我如何熬过去啊?

贾佳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3

第二天晚上,孩子又吵嚷着说不想和爷爷奶奶睡了,要和爸爸妈妈睡,小床睡三个人睡不下,于是,大家只好换床,贾佳、海洋带着孩子睡这边的大炕,公公和婆婆睡西边新房的小床。

公公婆婆家总共就两间房,西边的新房和东边的客厅,而大炕就在客厅里,只用帘子隔着。

来了客人,在厅中喝酒,醉了乏了就往炕上一躺,呼声震天,而底下依旧谈笑风生。

晚上,孩子困了就自己爬上炕,呼噜一下就睡着了,客厅里的大人该干啥还干啥。

有时候家里来的客人多,待的时间又晚了,就不管男女的,呼啦啦挤到一张炕上,对付一晚也就过去了。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海洋睡眠质量一直非常好,不管周围人怎么吵闹,他只要想睡就可以倒头睡着。

而贾佳生长的南方,家里是两层的洋房,光单独的卧室就有七八间,厨房、客厅、餐厅都是单独的,睡觉习惯了安静。

由于头天晚上没有睡好,这天晚上贾佳就想着早点睡,于是刚十点,她就哄着孩子上炕。

孩子没心没肺的,倒床就睡着了。贾佳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隔着帘子的客厅里,公公婆婆还在干家务,海洋陪着他们说笑。

南北文化差异——过去,贾佳从来不觉得这会成为她和老公之间的问题,而近年来,她却越来越感觉到这种差异带给他们的影响了。

小到饮食、睡觉这样的问题,大到以后要不要和公公婆婆一起住的问题,这几年都成为贾佳和海洋矛盾的源头。

饮食上,其实贾佳还能将就,她和海洋在郑州安家,也算半个北方人了,面食也吃得惯。只是睡觉问题,公公婆婆习惯晚睡晚起,而贾佳习惯早睡早起。生活习惯上,海洋一家都喜热闹,贾佳却喜安静。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问题,说来也可将就,但深层次的问题还是南北思想文化差异的问题。

海洋所生长的西北农村,相对传统,集体主义仍是主流,每个人都习惯牺牲自己,为别人着想,为家庭着想,为集体着想。而贾佳生长的南方,从她父母辈起,就已经开始流行个人主义,人们开始注重个人感受,尊重自己意愿,而不愿意随大流。

就拿贾佳的母亲来说,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在外面做生意挣钱,挣的钱比贾佳父亲还多,父亲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对贾佳母亲呵护备至。而海洋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想出去做点小生意,可海洋的父亲坚决不同意。

在西北农村,女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带孩子,孝敬公婆,怎能出去抛头露面挣钱呢?别说出去挣钱了,后来西北农村流行广场舞的时候,婆婆就是想去跳个舞,也得征得公公的同意,公公不愿意,婆婆就不能去。

婆婆在这种文化里,自然而然养成了什么都要看别人脸色,做什么都要替别人着想,从不敢有一点替自己着想的私心。

而贾佳在母亲的影响下,一副大女人的脾性,习惯我行我素,而她的这种我行我素,在公公婆婆甚至老公的眼里,都成了不懂事、自私、不替大局着想的代名词。

过去,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的时候,贾佳和海洋两人住着,矛盾倒也不多,但自从有了孩子,婆婆过来帮忙带孩子,每年过年,海洋又把公公也接过来,住上两三个月,贾佳的噩梦就开始了。

表面上,公公婆婆很好相处,他们一家脾气都很好,什么都让着贾佳。可是,公公婆婆越是牺牲自己来对她好,她就越感觉到压抑。

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相处的时候就全体现在细节小事上了。每每有冲突的时候,海洋的处理方式就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公公婆婆表面的好脾气之下隐含着这样的逻辑:你看,我们都让着你了吧,什么都替你着想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你如果还不满意,那也不是我们的错了。

过去,贾佳就上了这种逻辑的当,每每发生冲突,她就自责,总觉得是自己脾气不好,不能容忍。现在想来,其实无形之中,贾佳已经被海洋一家的集体主义一点点绑架了。

贾佳的生活原则向来都是“我不愿意改变自己来适应别人,但我也不想强迫别人改变自己来适应我”,在这种原则背景下,其实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观念不同,不必强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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