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岩寺每年都会派弟子下山,只要修得十次功德就算过了考核,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和尚了。
小和尚是今年参加考核的唯一弟子,他穿着一身麻衫,腰间别着一支小木笛,利利索索地告别师父下山了。
山下的风景跟山上是大不相同的,起码山上是没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的。
小和尚第一次见到秧秧的时候,她正在河里抓鱼。赤裸着的白嫩玉足踩在清澈可见的溪底,青色襦裙的小姑娘猛地扑进水里,溅了一身水花。
鱼跑了,小姑娘的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小和尚很不义气地笑出了声。
秧秧第一次看见这样雅致的人,即便他是个和尚。
小和尚生得好看,唇红齿白的,笑起来嘴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你这个小和尚怎么这般无礼,偷看我作甚?”秧秧佯怒着开口,语气里带着三分娇嗔。
小和尚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姑娘好看。”
秧秧的确好看,她仿佛是承天地灵气而生的,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一双眼睛生得尤其美丽,像是里面跳窜着夏夜的流萤。小和尚发誓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以前他扫地的时候见过来进香还愿的女香客,没一个有秧秧这般好看。
秧秧噗嗤一声笑出声,她捏着自己的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像只翩飞而舞的青色蝴蝶,她站定后偏着脑袋问他:“小和尚,我当真好看?”语气天真烂漫。
小和尚坚定地点点头,“好看,比去我们寺里送菜的阿花好看。”
“阿花?”秧秧跳脱起来,“我觉得阿花一定是一个很好看的姑娘。”
“嗯。”小和尚呆呆地点点头。
“小和尚,你吃鱼吗?我抓鱼给你吃啊!”秧秧又蹦到河里,挽起袖子,两条白嫩嫩的手臂在日光下仿佛都在放光。
小和尚拒绝的话,没有说得出口。
秧秧还是没有抓到鱼,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小和尚。
“出家之人不可杀生的。”小和尚侧过脑袋不去看她。
“可是,小和尚我好饿啊。”秧秧摸摸扁扁的小肚子,委屈地撇撇嘴,“小和尚你不给我抓鱼吃,那我就要饿死啦。”
小和尚头疼地看着坐在地上耍赖的秧秧,“我去给你摘果子。”
“我不想吃果子。”秧秧扭过头索性不去看他,大有一副你不给我抓鱼我就不理你的架势。
秧秧实在不会威胁人,但是这招对没什么心机的小和尚却很有效。
小和尚慌里慌张地绕着秧秧转,可秧秧就是不理他。
“你不要气,我给你烤蘑菇,我烤蘑菇可好吃了。”他虽从小在寺里长大,可师兄出家前曾经是猎户的儿子,和尚不能吃肉,师兄就给他烤蘑菇吃。
秧秧终于肯看小和尚,“当真?”她问这话的时候,两个眼睛都像在放光,就像盼了许久的事终于得了期许。
“嗯。”小和尚点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小和尚说完就去森林里找蘑菇了,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大把蘑菇出来。秧秧歪着小脑袋看他生火,“我叫秧秧。”
“小僧……”
“我知道,你叫小和尚。”秧秧仰着白皙的小脖子看他。语气执拗而坚定。
“嗯。”小和尚反驳的话没有说出口。
不一会儿小和尚就烤好了蘑菇,秧秧用手抓了一个却被烫得哇哇直叫。小和尚忙带着秧秧去河里泡水。冰凉凉的河水连带着小和尚的体温也凉了,秧秧看着小和尚抓着自己的手,吃吃地笑。
小和尚的蘑菇烤煳了,秧秧的小鼻子皱成一团。但还是把蘑菇都吃光了。
秧秧把吃得黑乎乎的手往襦裙上蹭蹭,不一会儿漂亮的小裙子上就变得脏兮兮的。“小和尚,你下山做什么?”
“师父让我下山修满十个功德。”小和尚照实回答,眼睛却看向秧秧裙子上的脏污。两个黑漆漆的爪子印着实有些扎眼。
秧秧撑着下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帮你啊。”
“啊?‘小和尚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秧秧。
“我说我帮你啊。”秧秧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又伸手去拉小和尚。
秧秧的手葱白细嫩,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小和尚摇摇头,自己站起来,“我的功德又岂好让你帮忙?”
“小和尚,那我跟着你可好?”秧秧依旧不死心,追着小和尚问。
“好。”
“哈?”秧秧红唇微张看向他。
“我说好。”小和尚弹了下秧秧的脑门,自顾自地往前走。
秧秧反应过来也赶忙追上前去。
红叶镇是山脚下的第一个小镇,这里因为道岩寺的缘故,来往的香客不少,因此小镇虽小却也繁华热闹。
小和尚刚踏进这个小镇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感觉很多人的视线都盯在他身上,准确地说是他身边的秧秧身上。
红叶镇从来没有过这么明媚动人的姑娘,镇上的人都不由地多看几眼。
小和尚默默掏出背后背着的斗笠扣在秧秧头上,一旁四处张望的秧秧的视线突然一黑。
“小和尚你干吗?”秧秧用手捂住头顶的斗笠,真是的,都扣歪了。
“你这样好看。”小和尚说得一本正经。
“真的?”秧秧的语调上扬,可以听出里面的兴奋。
她知道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小和尚说好看,那便是真的好看。
“嗯。”小和尚答应了一声,依旧目视前方。
“你们听说了吗?陈员外家的女儿中邪了。”一旁卖菜的大妈跟卖包子的小伙私语道。
“小和尚,小和尚。”秧秧拉住小和尚的僧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叫道。
“好。”小和尚低头思索了一下,帮人驱邪也不失为一件功德。
“谁呀?”门房不耐地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和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小姑娘。
陈员外在厅中品茶的时候,门房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老爷,门外有个小和尚说能帮小姐驱邪!”
刚刚执起的茶杯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洒了一地。
奢华富丽的房间里点着各式的熏香,味道混合在一起呛人得很。秧秧捂着鼻子往房里探脑袋却不肯进去。陈员外的面色有些尴尬,他不由地出声解释:“以往请过的道士、法师留了些香烛,说是能驱邪。”
“秧秧,你等在这里,我进去看看。”小和尚的面色倒是没有变化,秧秧盯着小和尚的鼻子看,她在想小和尚是不是没有嗅觉啊,烤的蘑菇都那样难吃。
秧秧不喜欢那个房间,她索性就不进去,坐在院子里吃桃。
房间里被熏得有些烟雾缭绕,小和尚依稀可以看到粉色的纱帐里有人影显现。
陈员外在一旁适时开口,“这是小女妙儿。”语气从面上遮着的棉布里透出,带着闷气,小和尚还是听清了。
“施主,得罪了。”小和尚走上前掀开纱帐。
床上是一个瘦弱的少女,眼眶凹陷,唇色发青,面上隐约可见一团黑气。
那少女见有人,身子下意识地一缩。良久才怯怯开口,“可是吓着小师父了?”声音娇娇弱弱,很是好听。
小和尚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了大概。
“小师父,小女……”陈员外心里也没底,可家里就此一独女,他还是存着希望的。
“施主,敢问令千金是从何时如此的?”
陈员外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半年前便卧床不起了,此后身体越发虚弱,大夫说,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小僧想与令千金单独说几句话可好?”
“这……”陈员外有些迟疑,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有脚步声传来,少女睁开眼看着小和尚清秀的面庞。
“值得吗?”小和尚的声音带着悲天悯人。
少女的目光闪烁一下,“小师父在说什么?妙儿听不懂。”
“你这分明是自己舍了一身的精气。”小和尚叹息一声,“小僧观施主面容不憎不怨,想必是自愿为之,也知长此以往后果如何。小僧只问施主,值得吗?”
床上的少女突地笑了起来,“哪有值不值得,我愿意就好。”
及笄那年,上山求姻缘,没想到遭了她此生的劫。
他以狐形出现在她面前,前肢被箭射穿,躺在地上小声呜咽。陈妙儿心下不忍,救下了他。没想到就此埋下了灾祸。
他伤好后,在她面前化形,作势要吃她。她看着狐耳还没退去,一脸稚嫩的他轻笑出声,“我道自己救的是只狐,没曾想竟是只白眼狼。”
小狐狸化形后不过十七八岁少年郎的模样,他闻言脸上染上薄怒,“胡说!”
“你的名字吗?”陈妙儿故作诧异地开口,一双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才不是,我叫苏络。”苏络大声辩驳,没看到陈妙儿眼底得逞的笑意。
“好苏络,你当真舍得吃我?”她娇艳的红唇一嘟,满面娇憨。
苏络的脸红到了耳根,“你这女子,好不知羞!”
陈妙儿依旧眉眼弯弯,有一个词叫一眼误终生,她想她对苏络大抵就是如此了。
“后来他便害了你?”小和尚的眉头微微皱起。
师父说过,妖大抵都如此。
“怎么会?”陈妙儿低低地笑出声,她伸出瘦弱如骨的手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发。
陈妙儿也想不到,从庙里回来后她会对那个狐耳少年念念不忘,许是他生气的样子很好看,许是他有双让人见之不忘的狐耳,许是他很有趣……她觉得这些都是她想他的理由,却又觉得都不是。
一日,她瞒着家仆,又偷偷上了山。
他就在山口的小路上,明目张胆地采着野果。
若不是那对狐耳,他就如同人间顽劣的少年,一般无二。
苏络没想到还能再见到那日的丫头,她依旧是眉眼弯弯、眼角带笑的模样,像极了偷腥的小狐狸。
呸,他才是狐狸!
陈妙儿看着苏络瞬息万变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
“喂,苏络,你带我到山里逛逛吧。”
“山里?”苏络闻言计上心头,“山里可是有很多山精野怪的,你不害怕?”
陈妙儿踮起脚揉揉苏络未退去的狐耳,雪白的毛软软的,手感很好。她满意地笑笑,率先甩下苏络往山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