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冬的风已经很凉了,月光透过窗帘打进屋里,程越单手撑在床上坐着发呆。几小时前,他无意间听到了父母与亲戚的谈话。
“我看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当家长的就停下自己手里的工作,好好带他去医院看看吧。这都高三了,要重视起来。”这是来往不多的姨妈。
“他这种情况,是典型的心理缺陷,太极端了。几年前有一所中学还爆出了学生打架造成一死一伤的事。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帮你们联系联系吧。”都市精英的表姐很热心。
“还是大医院比较靠谱,第三医院就是专门的精神病院,还是去那里吧。”二伯一直都不是很赞成表姐的各种观点。
“周六吧,我明天去给老师请个假,周六只有半天课,也不影响学习。”妈妈最终做了决定。
今天是周四。
后天,自己就要被带去精神病院了。程越觉得难以置信,他明明有那么多朋友,鲜有见面的姨妈是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朋友的?精神病院是什么地方父母能不知道吗?即使平时与父母沟通不多,他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程越想起了自己看过的恐怖片:活在自己世界的精神病人,杀了人而不自知;强行把病人捆在病床上扎针的医生护士。
他猛地抖了一下,翻下了床,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不能坐以待毙了,再感伤就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家里的门每天晚上都会被反锁,而程越没有钥匙。他只得站在窗口往下看,这里是二楼,窗口旁边有一棵桃树,顺着桃树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程越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胡乱塞在包里,又把藏在枕头里的钱摸出来,就要从窗口爬出去。
他双手撑在窗沿上,想借力爬上去。但很奇怪,自己的体重像是涨了好几倍,任他怎么努力也爬不上去。
他只得从门边搬了一把椅子,想着这样总容易多了吧。
没想到平时挺结实的塑料椅子竟然直接裂成了两半。程越气得踢了几脚墙,嘴里骂了一句:“这么倒霉,死了算了。”
“别呀,世界这么美好,死了多可惜。”背后有声音响起。
“美好有什么用,我都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程越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几秒后,他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抖着身子转过身,他看见一个女孩站在月光里,长发被风吹起,发尾的部分几乎透明。
程越堂堂七尺男儿,生平最怕的就是灵异事件,夜色里,他发出了一声尖叫。
2
尖叫过后,相对无语。半晌,程越颤颤地问:“你……你谁呀?”
“我……我是鬼。”对方回答。
“我知道你是鬼,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这样的,我最近接了一份工作,内容是劝阻人间想要自杀的人。让一个人恢复生的希望,我就可以得到一百块的提成。我刚刚看到你爬窗户,以为你要跳楼,所以来阻止你。”
“二楼下去哪能死?”程越咽了下口水,又问,“鬼……鬼的世界也是这么现实的吗?”
“当然啦,要有很多钱才能买东西,我死的时候太年轻了,没有社会阅历,好多单位都不接收我。现在的工作努力做的话,成为鬼生赢家根本就不是开玩笑的,我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女鬼对着月光双手合十,眼睛里似乎要冒出星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程越鄙夷地撇撇嘴,一个这么好看的鬼,怎么会有这么傻的表情?
“我要多发展下线,创造美好世界……”女鬼还在念叨。
程越突然顿了一下,略带迟疑地问:“你该不会是,遇到传销了吧?”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程越咳了一声,想缓和下气氛,说:“我不是要去死,我只是想从窗户爬出去。”
女鬼张大了嘴巴,“你要离家出走?为什么?”
“我家里人要送我去精神病院。”
“为什么啊?”
“因为我在学校‘打’了人。”
“男孩子打架很正常嘛,送去精神病院也太严重了。”
“可是,我‘打’的是女生,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女生。”程越加重了“品学兼优”四个字,讽刺地笑了笑。
3
程越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沈舒月扯上关系,而这关系竟然还是他打了她。
说起来其实也只是一件简单的事,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把一个弱小的女孩子逼到墙角,一边用刀子在她脸上比划一边问:“你说,刀子凉不凉?”
程越推开了沈舒月并抢过了她手里的刀子。她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被刀子划出一道小口子的手,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瞬间大哭起来。
这一哭可不得了,程越有暴力倾向的说法开始在学校流传。沈舒月的母亲闹到了学校,双方协调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女孩被找来作证。
令程越没想到的是,她低着头想了很久,最终指着程越说:“他确实是想要打人,但是没打到,只是恼羞成怒推了人。”
程越瞪大了眼睛,他问那个女生,“你说什么呢?明明是她……”
“好了,你闭嘴。”程越的爸爸打断了他,“还嫌不够丢脸吗?”
“我丢什么脸了?我根本没打她,是她自己欺负别人。”听到这话,沈舒月嘴一撇,又哭了。
程越一夜之间被扣上了校园暴力的帽子,有很多原来不认识的人现在看见他时都会避开走。学校和家里都对他进行了教育,但他拒不道歉,于是家里商量着送他去精神病院。
4
女鬼听完这个故事,吸了吸鼻子,说:“那你还是离家出走吧。”
程越从窗户出逃成功后,终于想起问女鬼:“你叫什么?”
“叶染。”
“看你也没多大……你怎么死的啊?”
“生病死的,绝症。”叶染跟在他后面,问,“你去哪里啊?四处流浪再也不回家了吗?”
程越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怎么可能,当然是要让那个不要脸的人承认诬陷我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明天再说吧。”
程越找了一个通宵网吧,包间。叶染表示自己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电脑了,于是程越豪气地给她也包了一台。
程越在电脑上胡乱搜索,希望能有点头绪。旁边的叶染似乎很兴奋,不停传来“哎呀,没中”“完了完了”“好可惜,就差一点点了”……这样的自言自语,好像是在玩游戏。
到了凌晨,程越觉得双眼发涩,叶染仍然没有脱离兴奋状态。他打了个哈欠顺便瞄了一眼她的电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这人,打了半夜的《黄金矿工》?小学生吧?
直到后半夜,叶染的热情也没有减。程越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耳边全是叶染的声音。
5
第二天一早,程越是被叶染推醒的。她慌张地对程越说:“我听见外面的人说旁边那栋楼有人要跳楼,我先去看看,劝劝他,你就在这里等我。”
程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就又睡着了,几分钟后突然清醒过来,有人要跳楼?
他快速跑出网吧,楼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而叶染早已不见了踪影。他顺着人流方向走过去,想要找到大楼的入口处。
却不料,遇到了熟人。
是班上的化学老师,叫付简。程越一向不太喜欢这个化学老师,一来这个女老师很严肃,对他这种差生也没什么好脸色,经常要求他们单独补课;二来她口碑不太好,学校的老师学生都不太待见她。
程越想躲过她进入大楼里,不料她率先一步喊了程越的名字。程越呆了一秒,便看到她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并抓住了他。
“你去哪里?”付简问。
“去……去学校啊……”程越磕磕巴巴地回答。付简看了一眼他乱糟糟的头发,说:“离家出走了吧?”
“你的事我听说了……”付简刚打算说什么,旁边的人群就发出了惊叫,是楼顶想要跳楼的人又往边缘晃了晃,付简也被惊叫声吸引了目光。
程越赶紧趁着她没注意,冲过人群钻进了大楼,他在底楼逛了几圈终于找到了电梯,刚打算进去就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叶染。
“你不是去劝别人了吗?怎么样,成功了吗?”他问。
“别说了,那个人,根本就不想跳楼,栏杆抓得比谁都紧。”叶染耸耸肩,继续说道,“他就是威胁他的女朋友不和自己分手,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想的,还惊动了警方,损人不利己,气人。”
“所以你就下来了?”
“没有,我很生气,直接敲晕了他,然后警方一拥而上把他抬走了。”叶染说完这句话,程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问:“所有人都能看见你吗?就没人发现你不是人?”
叶染摇摇头说:“我们这个工作虽然除了不能让自己生前的家人看见,其它情况基本可以现身,但是白天还是会跟人有很大不同,所以我一般不会在白天现身。”
程越撇撇嘴,心想你晚上跟人也有很大不同。
6
程越觉得,他应该拍下沈舒月欺负同学的视频,然后公之于众。这样才会有人相信他是被诬陷的,而他也能证明自己并不是神经病。
于是他到了学校附近,想等沈舒月出来。叶染则去了江边——据说那里的自杀率也不低。正逢周五,学校的放学时间比平时更早。铃声响了一会儿沈舒月就出来了。
程越本以为沈舒月这种心肠歹毒的人不会做什么好事,但是他跟了她一路,期间她喂过流浪的小猫,扶过摔倒的老人,还拉住了差点被车撞的小孩子。
如果不是自己被她诬陷了,程越甚至会觉得她是一个善良而又阳光向上的少女。
他想不通,这样的一个女生怎么会欺凌同学、诬陷自己?
直到沈舒月拐进了小巷,程越也没有什么线索,而且就沈舒月的状态,他觉得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找到证据了。他站在小巷口看着正在开门的沈舒月,有些茫然。
“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不知从哪里飘出来的叶染将程越拉回了现实,程越指了指沈舒月,不说话。
“开门的那个女生吗?这户人家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这……这是……”叶染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沈舒月?”
程越望向她,“你认识她?”
叶染望着沈舒月的方向愣愣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说她在学校里欺凌了同学,又诬陷你打她?”
“很难相信吧?她很会伪装,我也以为她是个好女孩儿。”程越猜想叶染以前跟沈舒月是朋友或者同学,得知她做出这种事有些难以相信。
过了好一会儿,叶染才出声,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令程越也很震惊的话,她说:“她以前在学校……被人欺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