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2018-11-21 20:12:19 作者:野马与山风

“所以,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陈医生低着头,把手上的记录本翻得哗哗响,查看了几遍没听到回答,又说:“徐……念是吧?这是我第三次问你。如果没想好答案,一个月后再来,记得叫个人陪你一起。”

外面是鸟语花香的人间四月天,徐念费力抓扯着她的头发,连头皮都发麻了。她看着陈医生收拾档案,想着自己该离开心理室的门,去融入到大好的阳光里。

她既期待又害怕,因为她期待的是她害怕的,她害怕的是她期待的——徐念猛地站起来,带着哭腔反问:“陈医生,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是你认识的,亲近的,朝思暮想的鬼,你相信吗?”

她用左手捂着嘴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医生诧异地瞪着她,她指间的一枚戒指比泪水更醒目。他递了包面纸过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宁愿相信是梦。如果只是梦,那么你的家人和同事心里会更好受些。”

徐念借用休息室的洗手间,耗完一整包面纸,终于平复了心情。

顶着肿胀的眼皮搭上公交车,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向窗户,隔着一层厚玻璃听车外的响动——都是些不真实的遥远的人声车声,仿佛横穿了两个世界,那么她应该属于哪个世界哪个时空?

人有时候喜欢自我欺骗,有一个叫开普勒的人发现声波的传递随物体移动而变化。所以她宁愿听虚假到听不清的声音,以避开前后讨论的话语,它们清晰得足以吵死人。

徐念正强迫自己靠声音辨认到了哪条街。

“你快看到哪儿了?”她听见有人这样建议,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目光随太阳的余晖落到对面的咖啡馆。

徐念眼里又充盈了泪水,她前后左右张望一圈,人们仍在商议着晚饭的主题。她压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好像这车里有谁认识她似的。然而多少前尘往事都泡在这咸苦的液体中,像酒一样地发酵,逸出足够让当事人肝肠寸断的味道

家里做好了晚饭,徐太太看到徐念,问她:“今天陈医生问你什么了?你自己怎么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徐念答道:“他还是问我相不相信世上有鬼。”

徐太太小心翼翼道:“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徐念蒙着眼睛摇头道:“我说不知道,我问他相不相信,他说这只是梦。这是梦吗?那么我是在哪里,我会醒过来吗?”

她突然丢开手,恐慌地盯着徐太太道:“妈,我又听见了海明的声音!”

她埋下头大哭起来,说:“妈,我真的在梦里是不是?你掐一下我,把我掐醒了好不好?”

徐太太只能紧紧地搂着她,安抚道:“你一定是把别人的话听进去了,又胡思乱想起来。陈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幻听,能医好的。”

徐太太去握徐念的手,被她的戒指硌了一下,她皱眉道:“怎么还戴这个?天天自欺欺人,难怪东想西想。多大的人了,还会怕鬼吗?”

徐念抽泣道:“我没有怕鬼,我真的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徐太太无言以对,说:“趁着还没有走火入魔,你快点儿自己想通吧。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也清楚这道理,自己主动找心理医生,那现在又是干什么呢?沉浸其中缓不过来,谁都医不好你。”

挨过了晚饭,徐念又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遍遍擦拭她的订婚戒指。她搬出一个纸箱子,抖落出一些照片和书籍,静静地一张张翻看。

这时好友梅莉打电话来,不等她开口,徐念抢话道:“梅子我没事的,谢谢你的关心。”

梅莉不相信道:“你真没事了?我猜你又在看海明的照片,怎么,他最近……”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停,接着说,“他最近还来找你吗?”

“呸!”徐念又气又笑道,“你别跟我这样说话,我看你们一个个才要疯了。我知道海明已经死了,我可能是太想他了,所以总听见他跟我说话。”

梅子好像松了一口气,说:“那你还戴着订婚戒指,把我们吓一跳。你听见没,部门同事对你欣赏得不得了,说你是少有的痴情人。”

徐念只顾擦她的戒指,一不小心掉进桌子的缝隙里,听着“骨碌骨碌”的响动,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她一面弓着腰去摸戒指,一面听梅莉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出来?”

徐念夹着电话,费力道:“我也不知道,也许等我把他忘了就行了。”

梅子问:“那你现在感觉如何,习惯了没有他吗?”

徐念各处瞎摸了一圈,仍没找到戒指,她坐起来叹了口气道:“忘不掉啊,人就是这点奇怪,越是把什么东西藏着,越是想找出来。我不能把关于他的一切丢开,难道我还把那些放在眼前,天天提醒自己吗?

“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我还没有习惯,海明与我是那么契合。他熟悉我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想法,他就是另一个我,我失去了自己……”

她越说越哽咽,从嗓子眼儿憋出几句话:“梅子,你还不明白,你要求一个人为你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要。你别太贪心了,一个人即便不能帮上忙,但是他在就好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只想见海明一面,只想跟他说说话。”

“打住打住,”梅莉在电话那边说,“你自己还清醒就好了,那你接着睹物思人吧。”

徐念还想说点什么,梅莉已经挂了电话。

徐念默默地收拾好箱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夜空中零散的几颗星星,看远方的万家灯火,咀嚼出无边的寂寞。

她进屋拿起手机,拨出海明的号码,听服务台重复的“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您好……”然后挂断电话,再拨,再挂。

这样的夜里如果不找点儿事做,她简直会变成一个疯子。

思念一个亡故的人没有不好,而徐念在将疯未疯的边线上。她一边期待已故人海明的声音,一边害怕脑子里出了毛病,于是说这些都是荒诞无理的。就像是一边给自己希望,一边自我否定。

徐念想起戒指还没找到,她又弓着腰原地摸了几遍,还是一无所获。

“窗帘那儿。”

徐念条件反射地起来,果然在窗帘下捡到了戒指,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绝望道:“我怎么又幻听了。

“念念。”

徐念惊恐地回过头,竟然看到海明站在床边,穿着湖蓝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还是去年那么长。

她既畏惧又欣喜,说:“海明,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吗?”她说着下狠手掐自己的肉,疼得龇牙咧嘴。

海明不厚道地笑了,笑声是熟悉的,他也很惊喜地说:“念念,我们重逢了!”

徐念却犹豫道:“我该怎么说服自己呢?我多希望这是真的,能够跟你说话真好,可是这怎么解释呢?我一定还在梦里,或者说,我的脑子出了点问题。”

海明笑道:“念念,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没法解释的,我的意思是,”他指着徐念手上的戒指,说,“我就住在那枚戒指里面,现在你把我摔出来了,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

徐念难以置信地笑了笑,然后甩了甩脑袋,又揉了揉眼睛,海明没有消失不见,她于是自言自语:“这是真的?”

她试探地走过去,伸手在海明的身体里抓了个空,疑惑道:“所以我只能看见你,听见你说话,而不能触摸你?”

海明笑道:“我亲爱的徐念小姐,我只是一个魂魄而已,你要求也太高了吧!”

徐念丢了本小书打他,然而那书穿过海明的身体,直飞到墙角。

徐念无比懊恼道:“我好像不能欺负你了。”

海明点点头并做了个鬼脸,徐念不信邪地拿了一沓照片,卷成棒状去打海明。海明倒是十分配合地抱头鼠窜,由着徐念追他满屋子跑。

房门外传来徐太太的话,问徐念在做什么。

徐念回头看了海明一眼,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海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在徐念开门的时候,大声道:“伯母好!”

徐念“哎”的一声,大叫:“你别说话!”

徐太太吓了一跳,说:“我没说话啊。”

海明正与徐念并排站着,徐念缓缓地偏过头,仰着脸瞪他,问:“看不见?”

海明眨巴眨巴眼睛:“你说呢?”

徐太太也朝海明的方向看,问:“看不见什么?”

徐念兴奋地笑道:“没有什么,我说你看不见我很高兴。”

徐太太舒了一口气,说:“怎么突然想通了,我好久没见你笑成这样。”

徐念吐了吐舌头,说:“通了通了,你们都别担心了。”

等徐太太走后,徐念关上门,看海明老老实实坐在床上,便问:“时候不早了,你怎么办啊?”

海明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什么怎么办,那你睡觉啊。”

徐念板起脸道:“岳海明,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快,回你家去,我要换衣服了!”

海明还是坐着不动,可怜巴巴地说:“我的家在戒指里,这么晚了你让我在街上流浪吗?”

徐念抱着胳膊,仔细想了想说:“那好,我要洗澡了,你给我乖乖待这儿。”

海山笑嘻嘻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听你的。”

徐念满意地抱着睡衣去洗手间,突然想起一事,回头看海明说:“不许偷看我换衣服!”

海山举起双手,发誓道:“绝对不看!否则我死无葬身之地。”

徐念笑道:“你都死过的人了,发这种誓,太没有诚意了。”她往卫生间走了几步,又回头警告道,“自觉啊。”

海明正准备起身,赶紧坐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徐念进了卫生间,“咔咔”地把门锁了两道,再搬个杂物桶抵住。海明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无其事地喊道:“你别费劲了,忘了告诉你我会穿墙术!”然后就听徐念在里面气得直叫。

夜里他们一起躺着,海明盖不了被子,他能穿过一切实物,徐念问他:“你怎么躺得下呢?”

海明笑说:“我把自己放平了。”

徐念若有所思地“嗯”一声,好奇道:“虽然我不太相信,不过还是想问,你们做鬼的是不是都有超能力?比如预知未来,起死回生之类的法术,要不瞬间移动也行。”

海明摇头说:“我大概轻得可以飞起来,其他的就没有了。”

徐念有点失望,海明直直地看着她。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她的额头。

徐念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问:“你……亲到我了?”

海明无奈道:“对我来说,已经亲到了。你没有感觉的。”

“哦,”徐念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激动得睡不着觉,这一切是真的吗?海明,我能看见你,听见你,”她眼珠子一转,贼笑道,“只有我能。对了,你还记得朱雯雯吧?你死那天我才知道她暗恋你,差点没随你去了,你可千万别被她看到。”

海山笑说:“原来她喜欢我,那你呢?空窗一年了,有谁追你么?”

徐念想了半天才说:“大概没有吧,我没有注意这些。海明,我实在是太满足了,虽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亲昵,你倒真成了我的灵魂伴侣,知我懂我。”

海明笑说:“是的,我还是跟从前一样,了解你理解你。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次日一早天变阴了,海明很准时地叫醒了徐念,说:“记得带伞。我刚去看了,三环路堵得厉害,你绕开它走,免得迟到了。”

徐念笑问:“你飞到天上去看的?”

海明点头道:“这我还是乐意效劳的。”

徐念空空地拥抱住他,不舍道:“海明,陪我去上班吧。”

海明笑了笑,说:“戒指呢,我回戒指里住去,你什么时候想看我,想和我说话,就磕磕它把我唤出来。”

徐念忙把订婚戒指拿出来,只见海明似一缕轻烟,钻入戒指的钻石部分,不见踪影。她小心翼翼地戴上戒指,心满意足地上班去了。

徐念的状态很好,午间休息的时候,梅莉还问她:“发生什么了,你好像变了个人。”

徐念说:“是,是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现在的我已经恢复了。或者说,比以前更幸福。”

梅莉笑道:“恢复了就好,只是变化太快我们都来不及接受,那么今晚的部门聚餐,你也会参加咯?”

徐念却犹豫起来,再三拒绝,最后挡不住梅莉的盛情邀请,只好答应了。

餐后大家又去往KTV,徐念缩在大包厢的角落里,忍不住对着桌子敲了敲戒指。便看见海明钻出来重新幻化成人,坐在徐念的旁边,抱怨道:“这儿可真吵!”

徐念看到海明又能出来说话,激动不已,心想这样奇幻的事真的发生了。

徐念兴致勃勃地拉着海明挨个说起部门同事,大到有知遇之恩的,小到有过节不合的,通通向海明介绍了一遍。

相关阅读
你好,李跑跑

2018年8月2日 星期四 天气晴 文/芩夏 我在微博更新了一条状态:“山有木兮木有枝,君悦吾兮吾不知。” 李跑跑在底下回:什么时候能不矫情? 过了一会儿,又在底下新增了一条留言:笨蛋! 他就是这样,事事怼我。不过他也只能活跃在我的朋友圈,我的微博。因为,我们俩现实中就从没见过面。他,只是我的网友而已。 我和他是玩一款过气的妃子游戏认识的,那个游戏去玩的人实在少得可怜。我刚上大一,时间多又无...

傻子恋爱了

列车在热浪中艰难地前行着,旅客一边指着外面打了卷的树叶,一边骂开了:“什么鬼天气,热死个人!” 毒日头明晃晃地耀着墨绿色的车身,仿佛要把这钢铁也熔化了。列车也热得不行,气喘吁吁地爬行着。 让旅客心烦的,除了这鬼天气之外,还有一个傻子,是上站上来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穿着很破旧的背心和短裤,上面脏兮兮的。 “这——我的——”傻子还没傻到家,他拿着揉皱了的车票向一个胖子要座位。 胖子斜了眼睛看...

琅琊令之鱼目混珠 夜明珠

阴谋 夜。 皇宫东边有一片荒凉之地,靠近冷宫,杂草丛生,颓垣败井。 今夜无月,荒地的虫鸣声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打断。 "嗯……再……啊……" 凉风吹过,半人高的杂草摇摇摆摆,隐约中能看见草丛中有两个身影晃动。 "可舒服?" "嗯……" 小林子抽空抬头看着水月一脸享受的模样,只觉是个说话的好机会。 "听说明嫔殿中有着不少好物?"他慢慢从女子的身下趴着,只一手不止,另一手撑身而上。 明月微张着嘴,眼...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脑瘫女友

一个有案底却渴望新生活的我,如何拯救一个脑瘫的你,拯救我们不知在何处的未来。

我就连劈个叉都是爱你的形状

萌小亲有一个男朋友,他的男朋友比他还要可爱,这让萌小亲很烦恼,最近茶不思饭不想,睡觉都睡不安稳了呢。 虽然萌小亲承认很爱自己的男朋友,不过比他还要可爱这个点儿一直让萌小亲很介意。毕竟以前不论他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摸摸他的头,给他棒棒糖吃。现在…… 现在他的男朋友就像牛皮糖一样一直粘着他,他走哪儿,他的男朋友跟哪儿,他们俩儿形影不离的结果就是他的男朋友抢了他‘小可爱第一’的位置!!! 这天晚上...

山中有贼匪

许偌陪着她喝酒、下山,阿墨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可到头来,他却只想哄骗自己做药引。

死刑犯

张大丹自己觉得这事太邪门了,自从那天偷看见墙里荡秋千的男孩女孩后,他的心里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平静了。

镜中往事

顷刻间,镜中云雾如旋,心惊这怪异场景,瞠目结舌,手中眼线笔不知不觉地坠落妆台……

手机读故事网©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