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烧了一柱香

2018-10-05 21:30:03 作者:非澍

一、

几年前的秋天,我刚参加了工作,被分配在李镇的卫生所里。我的心里当然是气愤的:李镇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方圆五十里也不见一个百货店。按理说,照我的表现,分到鲁镇才是正经。可谁知隔壁科的小赵,仗着他爸有钱,打通了关系,把我给挤兑了下去。

然而气愤归气氛,没钱没人脉,也是没办法。

那个秋天,是颇萧条的,遇着了旱,收成比往年减损了十分之三。我坐着大巴,看窗外的田里,尽是些黄叽叽的矮苗子,心下十分悲凉。

唯一能给我带来点安慰的是李婶子家的李大姑娘,水灵灵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还有她那经不起推敲的一派天真模样。若在她身后喊一句:“李大姑娘。”她必回过头,答应道:“喊我怎么。”像只俏皮的小鸟。我看着她那扭过来的半片脸颊子,和红扑扑的微笑,心里喜欢得紧。

二、

假如当初离开时,我带着她一齐走,她便也不会嫁给镇子里的瘸腿李二了。然而这假如是不大成立的。我时常悔恨着自己,然而看着我那可爱的妻,我又为这悔恨而再次悔恨。总之,事情便是这样了。

那时,李大姑娘十九岁,我二十三。我凭着城里人的油嘴滑舌,耍了几招哄女孩的路子,便把她骗上了我的怀里。

我时常与李大姑娘聊天,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行当——

“隔壁兔哥考上了大学,从小我就觉得他聪明。”

“张大爷的儿子刚从日本回来,你说日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从她天真而又淳朴的话里,我能感到她对世界的渴望,和古往今来所有的十九岁青年并无二异。

“赶明我亲自带你去日本,不过你得先学会鞠躬。”

“怎么鞠躬呢。”

我站起来,摆出十分严肃的表情,把手垂在裤缝,鞠了一个躬。

她也学我的样子,站了起来。

“不不不,女孩子不一样,手要叠在身前。”

她认认真真,毫不拖泥带水地向我鞠了一躬。至今,我会想起那一下鞠躬,仍为之感动不已。

我从侧面看着她,只想抚摸她细嫩的腰。

有时候,她也说一些她极熟络,而于我十分陌生的事物——书里不会告知的东西。这时便显出了我的无知。

“我们李镇,每逢过年过节,家中大事,都得烧三柱香。”

哦,原来是此等封建迷信,然而我不愿打搅她的兴致,她此刻水灵灵的眼睛和那因得以而上扬的嘴角,让我顺着问道:“哪三柱香呢?”

“土地爷的一柱,财神爷的一柱,还有——天上诸神仙的一柱。”她深信不疑的说道。

“天上诸神仙,都是些什么人物?”我不禁好奇的问。

她有些迷惑,眉头皱了起来,眼睛眨一下,眼珠子便转一圈。我忍不住伸手,抚着她的眉头。

“这,我也不太清楚。如来佛,观世音之类的大人物吧。”

我笑笑,不再发表马克思唯物主义的观点,也收起了无神论的调性。

“敢情是他们啊。”我只奉承着答道。

三、

“你来之前的几个月,我妈刚怀了一个男孩,我爸就出车祸去世了。”

这遭惨剧,我刚来就听说了,当时只是想,这盛夏的出殡,下葬,该是多闷得慌。如今,李大姑娘亲口告诉我,我倒是心疼的不得了——她家里还有个六岁的妹妹,全家都指望着这男孩的出世。

我想,支持着李婶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这肚子里日渐强烈的胎动了。

“刘哥,你带我走吧!”李大姑娘仿佛把我当作了她的救命稻草。

我缄默不语。

又过了几个月,隆冬的雪砸个不停,倒不见一个晴朗朗的亮白天。李大姑娘突然到我家里来,眼泪滔滔不绝地流着,请我去她们家里。

“我不会接生,我只会看感冒。”我困窘不已。

“你是医生,求你快去吧,我妈她快不行了。”李大姑娘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几乎听不清她的话。她的头发披散在零碎的雪花里,拉着我的袖子不放。

我只好同她前去,我们两家隔着三块田和一条干涸的河——不如说是惨淡的河床,到处是咯脚的灰石头块。那时候是夜里,天上飘着雪,雪落在那些荒凉的土地上,不远处,有挨冻的动物和它们的嘶鸣声。

隔壁的狗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吠个不停。

蠢狗。

跋涉过了河床,总算到了李婶子家门口。然而只有几个悲戚戚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灯火通明。

“怎么回事。”李大姑娘急忙放开了我的袖子,飞奔进了屋里,在门槛处差点给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我不敢进去看,只能透过门缝和窗子,探探究竟。地上有一滩血,旁边散着一个布包,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像婴儿形状,只不过没有新生儿尖锐的哭声。不多时,屋里传出凄惨的叫声。

“妈,妈!“

接下来,又多了一道凌厉的哭声,我听出那是李大姑娘的声音,便顾不了那许多,推开门,跨进屋去。

李婶子已晕在了床上,几个接生的婆子和李大姑娘也仿佛要哭得背过气去,我怀疑整个镇子都弥漫着这几个女人的哭声,定会有人从床上爬起,苦闷地叹道:“这可怜的李婶子!”

六岁的李二姑娘不明所以,看着血液害怕,听见姐姐哭,也害怕,便跟着号啕起来。窗玻璃要给震碎。

我走上前,为李婶子看了看,扭头对几个哭啼的泪人说:“活着,人还活着。快送到医院去。”

四、

此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大地已经由冬时的冷酷转向初春的温暖,每次出门,都有一阵子青草萌发的声音打击在我的心上。

这几个月间,李大姑娘没有来找过我。听说,李婶子生下了男孩——只不过是死胎。我想,李大婶子家就此将完了。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出门去卫生所,经过了李二家门口,他家的狗吠起来,是条蠢材。

“……少烧了一柱香……李大姑娘……”

李二正同其他人侃侃而谈,我从中敏锐的捕捉到这几个字眼。

“怎么一回事。”我停下来,走到李二家门口,探着脑袋假意好奇地问道。

平常李二与我是搭不上话的——不是一路子人。今日我主动地问他,他倒热情的不得了,摆出一副全能神的姿态:“嘿,小刘,你还不知道吧。李婶子那男孩是被他大姐克死的。”

我心里一惊,李大姑娘的善良我是了然于心的。何故那样污蔑人呢。

李二继续说道:“听李婶子唠叨,她从医院回到家,将一切都收拾了妥当——包括那死胎。可谁知,她在香坛子里只找到了两柱香,你说这怪不怪。”

“她还说:‘我仔细想了想,当时,我起不来,就让大姑娘烧三柱香。如今只有两柱的影儿,那一柱哪儿去了呢,自己长了腿跑了,还是长了翅膀飞走了,都不可能!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姑娘故意地少烧了一柱香,她是个顶坏的心肠!你想啊,财神爷管这事吗,不管。土地爷管这事吗,不管。那谁管呢,天上诸神仙那么多,我想了又想,才想起来从前在庙东头立着的一尊神仙,送子观音!必然是得罪了他,否则的话,老三怎么会死呢。少烧了一柱香,少烧了一柱香!’你说这听起来,蛮有些道理的。”

我有些发愣,只想着“少烧了一柱香”,忘了自己还得去卫生所。

“小刘,小刘,快去吧,当心迟到。”

“诶。”我答应了一句,仍闷闷的往前走。

后来,我便被调走了,再也没见过李大姑娘。

六、

回到城里已有三两年,近日,我刚同女友结了婚,有了正经的妻。

一日,妻走到我身边,掏出一封信来,说:“今儿早上到的,我可没看,不知道你哪个旧情人难忘曾经,给你寄信呢。”

“哪儿有什么旧情人,有倒好了,更能显出你的魅力来。”

我接过信,看见了刘镇,心下便立刻想起了曾经李大姑娘,那水灵灵的眼睛,我确是忘不下。

信是这样说的:

刘哥:

敬启

我一直想给你写信,却不知道你的地址,前几日,来了一位城里的医生,我便向他打听,总算是有了你的消息。

听说你已经结了婚,我很为你高兴。你从前告诉我说你不愿过早结婚的,没想到你倒是比我早。不过我也要结婚了,嫁给镇里的李二,你记得吧,那个瘸腿的,家里有条癞狗的。他家有几分薄产,够养活妈和我。

我经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情景,那时我们是那么好。不过我弟弟死后,我便没有找过你了。我的家里已经成了烂摊子,等着我去收拾。我妈逢人就说“少烧了一柱香”,恐怕你也听说过,她已经病的厉害,不认得我了。我一个人养不起三张嘴,只好将二姑娘送了人,那家三胎儿子,只想要个女孩。

至于这少烧了一柱香的事,我也怪我自己,恨我自己。当时,家里就剩两柱香,去买,去借,都不顶用。妈就在屋里随时等着,我烧着了,她也就安心了。于是,我就只烧了两炷香,让我妈安心。当初我真不该只烧两柱香,我明知道那些神仙都盯着我看,我却还是违背了他们。我对不起送子观音,我对不起天上诸神仙,我也对不起我的三弟和我疯了的母亲。

家道不济,我养不起妈和我两个人。没人肯娶我,大家都说我是扫把星,关键时刻少烧了一柱香,只有那李二不嫌弃我,他说只要以后还烧三柱香,诸神仙就能饶过我曾经犯的错。我只能答应了他。

刘哥,我感谢你为我讲了日本,让我了解了一点世界。我恐怕没办法再踏出镇子一步了,那天我少烧了一柱香,我得用余生赎罪。

刘哥,再见。

掩住了信,我心下一片唏嘘。到底还是少烧了一柱香的问题吗?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李婶子能活下来,李大姑娘有个归宿,便也是可以承受的。

这件事情算是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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