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后任和知已》(一)
说到诗人徐志摩,人们就会不经意的提起林徽因和陆小曼,许多人不知道诗人还有个发妻张幼仪。
这是因为林徽因和陆小曼不仅比张幼仪长的漂亮,林微因还被称为民国才女,陆小曼还被大家公认为社会名媛。直到后来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张幼仪也并非寻常女子。
前妻张幼仪
张幼仪的祖父做过前清知县,父亲张润之也是个读书人,以行医为业,家境一度非常殷实。后来因为家族中出了点事,张父带领自已一家搬离祖宅,没有要求分得家产,以至家道中落。
不过到了张幼仪这一代,她的哥哥们又将这个家族撑了起来。
她的二哥张君劢、四哥张公权都曾留学日本。
张君劢在前清殿试上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成为中国末代翰林。1915年,张君劢回国,曾任浙江交涉署长、《时事新报》总编,段祺瑞内阁国际政务评议会书记长和冯国璋总统府秘书长。
张公权28岁就出任中国银行上海分行副经理。
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姻缘,全由他的四哥张公权引起。
当时张公权任职浙江都督府秘书,在前往杭州府中学堂视察时,意外地发现了徐志摩《论小说与社会关系》的作文。
这篇作文,将梁启超文字间那种优雅的文白夹杂风格模仿的惟妙惟肖。
爱才心切的张公权立即给徐志摩的父亲、硖石富商徐申如写信,提议将自已二妹张幼仪许配给徐家公子。
徐申如虽贵为硖石富商,拥有大批产业,但家族中却苦于几代没有人取得功名,与那些世代书香门弟的名门望族难以比拟。能够与张家结亲,不仅有助于提高徐家的社会地位,还可以借助张家兄弟的社会声望和影响,发展徐家的产业。
因此,当接到张公权来信后满心欢喜,根本不问徐志摩的意见,甚至连张幼仪的人看也不看,立即回信说:“我徐申如有幸以张嘉璈(张公权)之妹为媳。”
实际上徐志摩的父亲不是在给儿子挑媳妇,而是在为他自已选儿媳。
后来张幼仪才从徐家仆人口中得知,徐志摩第一眼看到她照片时,嘴角向下一撇,充满鄙视的说了一句:“乡下土包子!”
其实说起张幼仪的长相,虽不具备徐志摩理想中女性的聪慧和灵秀,但也并不算难看。她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只是线条有点粗硬,嘴唇偏厚,皮肤偏黑,缺少一点女性的柔美。
但是男人的眼光也不全一样,在徐志摩的好友梁实秋眼里,张幼仪“是极有风度的一位少妇,朴实而干练,给人极好的印象。”
与徐志摩订婚时,张幼仪只有13岁,徐志摩也只有16岁。这时张家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财富和声望,张幼仪陪送的嫁妆相当丰厚,光是家俱就多到一节火车皮都装不下,最后只能用驳船从上海运到硖石徐家。
然而,张家丰厚的嫁妆并未给张幼仪带来好运。
婚后没几个星期,徐志摩就出去读书了。先是到天津,后来又到北京大学。张幼仪想去,而公婆不准她去。就连想回母校苏州女子师范学校完成学业的想法也没能如愿以偿。
在公公徐申如心里,还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种老观念。
就在她坐在幽深的闺房里陪着婆婆绣着鞋上层层叠叠云朵的时候,徐志摩因为结识了新文化领军人物胡适,已在北大混的如鱼得水。
长子徐积锴出生后,已经替家族完成传宗接代任务的徐志摩,更是远走高飞的去了美国留学。在他出国留学前的婚后4年里,张幼仪和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最多只有4个月,而且都是假期。
按说这么短的相聚,对新婚夫妻应该相当珍贵,但徐志摩却对她不愿意理睬。张幼仪后来回忆说:“除了厦行最基本的婚姻义务之外,对我不理不睬。就连履行婚姻义务这种事,他也只是遵从父母抱孙子的愿望罢了。”
在法国马赛,张幼仪在接船的人群中看到了徐志摩,“我晓得那是他,他的态度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不会搞错,因为他是那堆接船人当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儿表情的人。”这让张幼仪的心情立刻凉了大半截。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活泼灵动的人,当她终于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内心的急切、快乐和期待,已经毫无来由的藏了起来。那一刻,她恨他让自己变得如此呆板无趣。
在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她眩晕的吐了起来,徐志摩嫌弃地说:“你真是个乡下土包子”。话刚说完,他自已也开始呕吐。她于是带着小小的恶意还击他说:“我看你也是个乡下土包子!”
张幼仪本以为出国以后便可以夫唱妇随,重拾因结婚生子而中断的学业,不料在沙士顿,她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家庭主妇。买东西,洗衣服,打扫房间和准备一日三餐。
“我知道自已虽是旧式女子,但若有可能,我愿意改变。我毕竟人在西方,我可以读书求学,可是我没法子让徐志摩了解我是谁,他跟本不和我说话。我可以和我的兄弟无话不谈,他们也和徐志摩一样博学多闻,可是当我和自已的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情况总是‘你懂什么’和‘你能说什么?’”。
“有一次,他和我一起躺下后,他的呼吸声不但没有缓和下来,反而因为觉得挫折和失败而杨起。他是在最想摆脱我的时候,败给了我的肉体,对我们仍要厮守在一起这件事感到气馁。”
偏偏在这个时候,张幼仪怀孕了。当徐志摩得知这个消息后毫不犹豫地说:“把孩子打掉。”,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回答,她怯怯地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耶”,当时徐志摩怼她说:“还有人因为火车肇事死掉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也是从这时开始,第一次张幼仪对丈夫的人品提出了怀疑。
不过,她还是决定体谅他,并决定改变自已的价值观,把孩子打掉。
然而,世事难料。事情发展的速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的丈夫徐志摩,突然离家出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英国小镇沙士顿。连他的朋友也不知道他人去了哪里。
张幼仪后来回忆说:“待在那屋里的那些日子好恐佈。有一回我从后窗往外瞄了一眼,看到邻居从草地上走过去,竟然吓了一跳,因为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人或跟任何人说话了。”
班婕妤在《怨歌行》中云:“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没想到,这样的命运会落到她的头上!
她想到过自杀,撞在阳台上,跳进池塘里,或者关上门窗,打开瓦斯。但“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传统教育又让她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正当她万般无奈时,终于等来了徐志摩从伦敦带来的口信。问她“愿不愿只做徐家的媳妇,而不做徐志摩的太太?
后来,张幼仪在二哥张君劢的帮助下来到了法国。
在法国乡下那段时间,伴随着肚子里孩子的成长,张幼仪的思想也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她先是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然后决定同意徐志摩的离婚请求。“我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要依靠任何人,而要靠自已的两只脚站起来。”
在张幼仪的坚持下,她终于和分别半年多的徐志摩见了面,当时在场的还有中国留学生金岳霖和吴经熊等四人。
徐志摩当时拒绝了张幼仪想要征求自已父母意见后再离婚的请求,他说:“不行,不行,你晓得,我没时间等了,你一定要现在签字……林徽因要回国了,我非现在离婚不可。”
直到这一刻,张幼仪才大梦初醒,才知道自已丈夫真正爱恋的人是谁。
在离婚协议上签完字后,她以在新婚之夜没能用上的坦荡目光,正视着徐志摩说:“你去给自已找个更好的太太吧!”
许多年后,当有人问张幼仪,是否认为徐志摩要求离婚是革命性举动?她回答说:“不,他那时主要是为了追求林徽因。”
离婚后的张幼仪,反而第一次赢得前夫徐志摩的尊重。在他后来写给陆小曼的信中对张幼仪评价道:“是一个有志气有胆量的女子,她这两年来进步不少,独立的步子已经站稳,思想确有通道……她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怕’,将来准备丢几个炸弹,惊惊中国鼠胆的社会,你们看着吧!”
张幼仪后来果然不负众望,先是出任上海女子银行总裁,后来又担任云裳制衣公司总经理。并以她的才干使上海女子银行成功地走出危机。
更为传奇的是她在53岁时收获了爱情,与一位叫苏纪之的医生结婚,并共同生活了20年。
1972年,苏纪之因肠癌去世。安葬完丈夫后,张幼仪搬到纽约,在儿子家附近过着简单而有规律的生活。
1988年,张幼仪以88岁的高龄在纽约去世,墓碑上刻着“苏张幼仪”四个字。
梁实秋评价她说:“她沉默地坚强地过她的岁月,她尽了她的责任,对丈夫的责任,对夫家的责任,对儿子的责任。凡是尽了责任的人,都值得令人尊重。”
当我们了解到张幼仪的人生经历之后,也许有许多人会想到,以她的踏实能干,如果在懵懂少年时,有幸遇到一个忠厚笃实的男人,不难相敬相爱地度过一生,但她偏偏遇到的是徐志摩,一个将自由和爱情看得高于生命的诗人。
他在婚姻生活中依然孜孜不倦地追求自已的理想,而她在一生中更看重的是责任。
如果命运能够让她等到他成熟,如果他能够宽容一点、耐心一点,给她时间蜕变,只是他们的故事里没有如果,一时的交错,错过的竟是一生。
如果读他是为了读他的诗文,理想和爱情;那么读她,一定是读一个传统女性如何寻找自我,如何从新旧文化的冲突中突围,从痛苦中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