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蛮子
01
那是我担任基层法院副院长的第三年。
四月底的一天下午,院长找我谈话告诉我,县委决定抽我去驻村下乡。
懵懂中,第二天我就被县委的小车接到康村,同去的除了组织部的干部,还有县妇联主席。
乡镇书记早已等候在村里。
村委会会议室,稀稀拉拉坐着一二十号人,烟雾缭绕。
组织部的干部介绍我们以后,乡镇书记宣布,免去康村原来的书记、村长职务;由妇联王主席主持村支部工作,由我主持村委工作。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成了“村长”。
因为事出蹊跷,一位同学调侃:“你一个院长,没当巷长,就当村长了,越级提拔。”
02
康村是大型国有企业征地村,是全县有名的富裕村。
正是因为有钱,村里多年不稳定:书记村长两派,村里管理混乱,多项工作落后,村民告状不断。
乡镇书记提起康村的问题很头疼,一时又选不出合适人选,只好求救县委。县委把主意打在有丰富农村经验的王主席,与我这个政法系统的年轻人身上。
虽然不符合村委会组织法,但也是权宜之计。
王主席年龄比我大一轮,从农村干部一直干到县妇联主席,是全县有名的女强人。
我们过去认识,但没打过交道。县委一个决定,把我们联系到一起。
那时我有个长安面包车。每天早上接上王主席,一起去离县城二十余里的康村工作。黄昏时分,又开车返回县城。名副其实地成了村里人。
03
临危受命,困难重重。
人生地不熟的,不知从何抓起。
走访谈话,座谈了解,查找问题根源,寻求解决办法。
康村1500多口人,一半左右被招到国有大企业上班。
工农差别决不仅仅在一个户口上。
村民们到工厂上班后,接触新事物多,视野开阔了,思想活跃了。但还居住在村里,喜欢插手村里事情。指指画画,说三道四。这就是康村干群矛盾突出的问题根源。
我们紧紧依靠留在班子里的干部,既调动他们的工作积极性,又慎重对待他们之间过去的分歧,防止他们有偏见、有倾向,促进他们消除隔阂,团结协作。
几天调查研究之后,我们召开两委会,统一思想,形成共识:村里眼下的工作重点就是稳定人心、修建市场、打通巷道、组建班子。
大家一致认为,需要开一个全体村民大会,通报思路,明确任务。
04
就算开会,农村也有农村的习惯和工作模式。
大部分村民都在厂里上班,白天没法召集,只能晚上组织。
留任的副书记老党建议,为了吸引更多村民参加会议,会前先组织妇女们跳一阵广场舞,之后开会讲话,会后再安排一场露天电影。
虽然不习惯,但只能适应。
一如安排。那天晚上,村委会楼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足有上千人。
还邀请了乡镇干部参加。
我们坐在临时摆放的主席台桌子前。百十名妇女身着彩装,满脸欢喜,伴着鼓点舞动着,观众席不时爆出一阵阵欢笑声。
两段舞曲结束,副书记提醒我们,村民都来得差不多了。我们宣布开会。
顿时全场安静,与刚才的震耳欲聋相比,似乎鸦雀无声。在主持人介绍后,我面对话筒,大声宣讲了事先写好的工作报告,因为是高音喇叭,我自己都能听到隆隆的回音声。
这是我第一次在千人面前讲话,虽然面对的是文化程度不高的村民,但我还是很紧张。结束讲话后,拿稿子的手还控制不住在抖动。
05
康村的土地百分之八十都被工厂征用,少量的土地也无法耕种。
紧靠工厂生活区有块地,原任班子就有建设市场的想法。但由谁管,建多大,怎么建?争执不下,拖了几年难以定夺。
王书记与我商量,把建设市场做为我们工作的第一仗,打响打胜。
我与留任干部去实地考察。地界不清,杂乱无序。北边,多年堆积的垃圾成山;南边,许多房屋破败不堪,租住着不明来路的民工;路边工棚有两个汽修厂与三个小饭店……拆迁是前提之一!
资金从哪里来?留任干部说工厂欠村里一些征地款,集体企业欠一些分红款……收回欠款,筹齐投资款是第二步。
市场如何设计?是“日”字型,还是“田”字型,营业用房与商户住宅如何结合?设计几层?设计方案是第三步。
工作思路清晰后,我们召开两委会,因人施用,合理分工,兵分三路,立即行动。
不出半个月,拆迁、筹资基本顺利,设计出了三套方案需要确定。
我们召集党员与群众代表共同讨论。我这个自家都没盖过房子的人,拿着尺子,站在台前,面对贴在墙上的三套图纸,给大家比划着、讲解着,说明每套方案的区别和各自的优缺点,由大家集体定夺。
确定图纸方案后,我们严格按照招投标程序,公开透明地选定了工程队。
记得我们驻村不到两个月,期待了多年、又争吵了多年的市场破土动工了。在奠基现场,老队长们高兴地给我和王主席说:“没想到!没想到这难题在你们手里能解决”。
06
第一仗打得漂亮,我们信心倍增。
既然是全面负责支部、村委工作,还有许多日常事务与工作需要我们腾出手来协调、安排。
农村环境整治,王主席与我一起带领党员义务清理街道卫生;
创建星级文明家庭是妇联当时的中心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王主任把康村做为试点,搞得红红火火;
教师节,我们深入学校慰问教师,召开座谈会,现场解决学校发展存在的问题;
九九重阳节前,我们组织全村六十岁以上老人近百人游关帝庙,逛普救寺,登鹳雀楼;
…………
一时间,全村风清气正,人心思齐,祥和安宁。
驻村期间,为不打扰更多村民,我与王主席午饭就在村妇女主任巧玲家吃。
她丈夫跑出租,白天一般不在家,平素只有她与她女儿。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坐着小板凳,围着小方桌,吃着家常饭。有些村民还利用吃饭期间过来,我们边吃,他们边聊东聊西,除了反眏村里一些事情,有时还托我们在县城办些事。
07
最刻骨铭心的一项工作是打通巷道。
康村村子较整齐,基本正南正北。工厂规划后,村里决定在村委大楼前拓宽一条东西街道,既方便群众进厂上班,又符合现代文明村镇规划。
我们驻村前,多数沿街村民顾全大局,该让就让,该迁就迁,这条街道大多路段已拓宽、硬化,绿化、亮化,成了全村一道风景线。只是村西头有两户房子没拆,村民进出村还要从原来的羊肠小道绕行,大家怨声载道。
我们专题研究通巷问题。
先后几次派干部上门协商,里边的这一户勉强同意搬迁。最西边的那一户,谁去了都碰一鼻子灰回来。
了解到那户人家孩子在厂里上班,我们专门找到分厂厂长给其做工作,得到的答复是“家里的事我管不了”。
巷道打不通也是村民对上届班子的意见之一,村民七嘴八舌,我们骑虎难下。
两委研究并请示镇政府后,决定强制拆除。
提前三天,我们贴出通告,限期腾出房屋;
组织了铲车、推土机;
安排了派出所、法庭人员现场警卫;
认真研究了工作方案,分析了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对所有党员干部进行了分工……
那天一早,我与王主席就到了村里,副书记老党说:“一切准备就绪”。
的确,那时八点不到,铲车、推土机集结到位,干警们依安排各自上岗。村干部都近距离围在左右。
高音喇叭播放着拆除决定和注意事项,巷道里挤满了围观的群众,有本村的,还有邻方村来看热闹的。
老党是总指挥。一声“开始”发出,铲车伸出长臂,直达房檐。
突然,屋顶伸出一个脑袋,不知房主老头何时爬上屋顶。
“谁敢拆!谁敢拆!”
“把我的老命要了!”
群众一片哗然。
铲车司机停住了操作,朝老党看着。
老党举着手提话筒朝房顶喊话:“老哥,别犯糊涂,赶紧下来,通巷是大势所趋。”
“你们一伙昏官,不要老百姓活了。”
围观的群众你言我语,向前拥挤着。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冲破警戒线,强行闯入。这是房主的小姑娘。
几个干警赶紧上前阻挡。
女子置若罔闻。
为了安全,四名干警把女子抬出警戒线。
女子拖着屁股强烈挣扎着。
争拖中,女子的双手脱离了干警的手,抬着双脚的干警不知情,继续前行,女子背部拖在了地上。
有群众看到这场面,赶紧制止。女子滚在地上,大呼救命。
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过来,指责干警的行为。
风向马上变了,干警作风成了热点。你一言,我一语,干警想往村委会走,被团团围住。
我过去把干警带到村委会办公室,围观的群众跟过来,把整个楼道挤得满满的。
争吵声、责骂声、质问声交织,剑拔弩张。火药味浓的,只要有一根火柴就会燃爆。
我紧急给在办公室坐阵的王主席汇报了情况,王主席立即通知在一线指挥的主干回来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