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提前十分钟从实习学校溜出来,急急忙忙地去赶四点四十分的那趟地铁。一切都那么平常,照例为自己提前离开的十分钟充满愧疚,但很快就从阿Q的精神胜利法中解脱出来,照例在抱怨地铁为什还迟迟不来,照例在吐槽一天的实习生活……或许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在地铁里不断穿行的爷孙吧。
最终他们停在了我们身边。那位老人,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想必一定吃过很多的苦。黑黄色的脸上印满了皱纹,留下的是岁月沧桑的痕迹。从他破烂不堪的穿着打扮上,我立刻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三个字:“农民工”。在这座城市里,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多得让人习以为常。刚开始,我们站在一排。后来,我跟朋友说去那边人少的地方吧吧。其实我并没有恶意,更没有没有嫌弃他们的意思,我只是想在一天忙碌的实习后能有个座。但是老人那颗敏感的心可能还是受到了伤害,他走了,带着他的孙子去了别的门口。那一瞬间,我真想把他们喊回来,告诉他们我没有这个意思。那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委屈加上懊悔吧。那只是我无心的一句话,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嘲笑,所以才变得如此敏感。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看那个孩子坐在一个类似轮椅的小推车里,不,他是被绑在小车上的。当时真的被震撼到了,这生活得多不容易,就为了省下一张两三块钱的地铁票就把孩子当成货物似的绑在车子里了。那一刻,我竟在为那个孩子的未来担心,我在想是不是孩子的爸爸妈妈撇下了这个孩子,又是一个老人独自抚养孙子的故事。我开始同情他们的贫穷,同情他们的不幸,也为自己之前的举动感到更深的歉意。
不久,我发现我的猜测错了。遇上下班的高峰期,地铁里人挤人真的能把人挤死。我们还是和这对爷孙挤到了一起。在那块连腿都伸不直的狭小空间里,我对他们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那个孩子一直在挣扎,像是要挣开束缚。也就是在他乱动的时候,在他四处挣扎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车子上的几个字“残疾人福利中心……”。我没有看到全部的内容,但我好像猜到了。
我想仔细地看一看那个孩子,他穿的很破,衣服看起来很不合身,应该也已经很久没有换洗过了,分明可以看到脏兮兮的痕迹。孩子的脸和手,都是黑黑的,可能已经有很久没有认真的洗过了,或许是因为他太淘气了。但是就是这样一张脸上,却有一双大大的、亮亮的眼睛。他的眼睛长得很漂亮,还有很好看的双眼皮和长睫毛。他的眼睛特别的干净,准确的说是一种澄澈的感觉。从他的眼睛里,你看不到他正在经历的任何的痛苦和不幸,也看不到残疾这几个字眼给他留下的阴影,似乎他从没有经过任何的风霜,可他分明又这么的不幸。也许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和他一生都将面临的。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孩子,愿意勇敢的接受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我试着想从他那双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读到些什么,可我却有些害怕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给我一种恐惧感,我连忙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
他张大嘴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尽力的张大自己的嘴巴,他好像在渴求着什么。他使劲的摩擦他的两只手,想要伸向哪里。他的动作是那样的不协调。最后他把手伸向了那个老人,应该是他的爷爷吧。他用他满是皱纹,黑土一样颜色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头,那个孩子就那样可爱的笑着,那个笑容持续了很久很久。这一幕好温暖,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纯粹。
后来坐在公交车上,我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残疾人”那几个字眼,还有那个孩子那双天真的眼睛,澄澈如水,他干净的眼神甚至可以刺痛你的心,真的是很疼的那种感觉……一路上我都在想孩子的爸爸妈妈去哪了?是不是为这个孩子治病而拼命的赚钱去了?还是已经把这个孩子抛弃了,只剩下他的爷爷照顾他呢?
几天后,我又再一次遇见了这对爷孙,这一次是在繁华的大街上。他们不是来这里享受的,他们是来乞讨的。还是同样的、甚至有些馊了的衣服,同样的小车,还有那双同样澄澈的眼睛。在这条街上乞讨的人不少,而且很难辨别真假,所以一般我路过这里都是匆匆而过,不是我不善良,而是我真的无法辨别,而且作为一个学生党,我真的没有太多钱去做善事,去捐助他们。但这一次我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了,我知道了,这个孩子患的是脑瘫。对于这样一个家庭而言,这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唯一幸运的是,他们没有放弃这个孩子,他们还在努力的去挽救这个孩子,尽管一切都那么的艰难。我把自己兜里仅有的一百块钱递给了那位老人,就离开了。本来我想说点什么,可我一句都没说出来。我什么也不为,只为孩子那双透明的眼睛,他让我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我相信他是一个有梦想的孩子。
回学校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我二十多年人生中最为痛苦也最为黑暗的一段岁月。高三临近高考前,我被诊断为双眼圆锥角膜,一只眼睛视力几乎为零,跟瞎了没什么区别。我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毁了,什么高考,什么梦想,什么爱情,都是闲扯,好像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变得自卑,不愿意与人交流,甚至将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推开。我害怕别人知道我的状况后嘲笑我、疏远我,所以我自以为高明的疏远了我身边的所有人,我高傲地告诉所有人我喜欢孤独,我喜欢一个人,谁也不知我心底却被孤独浸泡好似烂掉了一样,那种感觉真是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了。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才能真正的面对这个现实,真正的走出自卑的阴影,才能成为今天的我——一个特别特别普通,一个不漂亮,不聪明,但却十分热爱生活、乐观而又执着的女孩。如今我依然背负着“一不小心就会失明”的重负,但我依然勇敢的走在我人生的旅途,等待命运的挑战——不屈服。
那个小男孩多少让我想到了自己。这可能是我同情那个男孩最重要的原因吧。我希望当他长大的时候,当他意识到自己与小伙伴不同的时候,他不要自卑,不要绝望,依然做一个天真快乐的少年,仍然相信生活,热爱生活,勇敢的走向不可知的未来。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因为我深深地记得从那双眼睛里所看到的希望,他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更加坚强。
我不知带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像这个孩子一样的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像这位老人一样的老人?这个世界又有多少家庭在承受这样的不幸?我只能企盼,希冀,希望好运降临到这个孩子身上,希望如他一般被上帝额外“眷顾”的孩子们都能勇敢的活下去,希望他们能被我们所有人尊重和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