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同学下着大雨来坐车看我,等到他到时天已深黑。
“没想到这么远!”他笑道,我连忙接过他的雨伞,迎他进入地下室。
“所以说啊,来我这什么都没有,连个能像样待你的屋子都没有。”虽然我也笑,却也难免愧疚让他坐几近十个多小时的车再来与我蜗居于此。他只摇头,赶紧拿出他那里的特产烤鸭,他说这是密云水库里填的鸭子。
我和他挤在屋子里,我坐在小椅子上,他坐床上。一盏白炽灯在上面吊着,晃悠悠。窗外雨哗啦啦的下,大雨点打在被熏黄的狭小窗玻璃上。桌子上摆着我早已买来的菜饭,还有很多啤酒。我们这是要聊通宵了。
啤酒不醉人,他只是吃不动也喝不动了。他瘫在我床上,突然愁闷哭丧道:“我真是个烂人!”
刚才我们还在吹牛喝酒,可这一会他却像个丧家犬,骂起自己来。
“我真是个烂人!”他擤擤鼻子,我以为他哭了,“我爸是烂人,我也是个烂人!”
我拉他起来,强笑道:“大家都一样,谁不是烂人?”
“我来这里就想把这些话要给你说的,我给谁说我都怕,我也不想从电话里说。”他趴在我那床破褥子上伴着大风暴雨,活像个傻子一样,像个疯子一样,咧嘴大声干哭。
我又给他倒上酒,黄澄澄的透明甘冽啤酒也没法把他消停。哭了好些会,他又倚在那块破脏模糊的窗玻璃上,好像在听外面的淅淅沥沥。
“那玻璃这么脏。”
“你不要打断我,你听我说,你别说话,今晚你得听我全说完。”
我想笑却又不能笑,只好给自己也倒上酒。
“你知道那种本以为我会在你彻底崩溃时拉你一把,的确是,我拉了你一把,可你脚后跟还没站稳又被我一脚踹下去,然后再让你掉下去时看清我的笑脸是什么感觉吗?”
“我会打死你。”我笑道。
“不扯别的了,你应该还是个童子鸡呢吧。”他道。
“啧啧,他妈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没理我只是自顾自说:“哈哈哈,我早就不是了!我谁也没给谁说过这事,在大学第一年寒假前,我拿着剩下的生活费就去逛窑子了。”他两眼精亮颇为自豪,听着外面雨声,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我和我爹一样,都喜欢往这里面砸钱。”
“瞧把你翅膀硬的……”我还没说完,他就给我打断了,骂喊道:“都说了,你别他妈打断我!”
我暗骂他一声,继续听他说。
“那天晚上,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我前脚刚迈进去,那老鸨就喊劝,把我往里面带,给我推荐好的客房。我就笑着给她说:‘你这儿,有没有好玩儿的?’她真懂,都笑成花嘞,‘啊,这两天风声紧,要不您先住下再说。’那天我又紧张又害怕,手心里全是汗,浑身都冒腾腾的,嘿。”他说着又在那儿呆笑。
“其实我也看见了几个女孩子,都二十多岁吧,她们就是,可是老鸨说让我先住下我也就住下了。我住前好好看了看那几个女的,坐在大厅沙发上,翘着大腿,要不发呆要不在那聊天,一脸疲惫样子,都无精打采的,眼里连点神都没,黑漆漆的,就像两个洞。我当时就后悔了,这次怎么能凑活――你抽烟吗?”他递给我一支烟,都点上。
“打开窗子吧。”我吐口烟气。
“破窗户!――这样不潲雨?”他说着还是打开了,冷风冷雨全飘进来,都感觉无所谓,就让它飘吧。
“我躺了可有一会儿,终于有人敲门,我这心脏扑通扑通跳,开了门,又是那个老鸨。那老鸨真丑,就像往驴屎上搽粉一样丑,啊,也没这么丑。她说:‘您好好休息。’不多会儿那姑娘才终于来了。”他说着玩味的看着我,吐了口烟圈,“怎么样?”
“你继续说啊。”
他嘿嘿干笑了几声,“那姑娘,你知道吗,我以为她走错房间了,她的样子就根本不像是那些大厅里的风月女子……她就穿着再正常不过的衣服,一点也不花里胡哨,特别保守,都没穿什么高跟鞋啊裙子啊,还留着刘海扎着头发。我问她‘找谁’,她说:‘你不让进?’她进来坐床上,我就偷偷看她,她手里你敢信吗,还拿本书,还拿着书!她把书揣包里,我也不动就一直看她,快把我看痴了,我就感觉她和我见过的所有女人不一样,不一样哪里又说不出来,难道是在这种风月烟花的地界看书能显出她点女学生的样子来?”他说完又笑起来,摇摇头,朝我说:“烟都快烫手了,傻子吧。”他把烟头丢在外面雨里,吐出最后那口烟圈,不说话了。
“继续说啊。”
“说什么?”他故意不说话,还倚窗户上偷笑,笑的十分狡黠,笑成一张特别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