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背靠矿山，宽广的街道和上世纪风格的建筑见证着其曾经的繁荣。直到有一天，矿挖完了，南来北往打拼的人带走了繁荣，只留下了一座满目疮痍的山和留着小镇养老满身旧伤的老矿工们。
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小镇繁荣的时候老刘开了家小超市，小镇落魄后，小超市就变成了小赌场。无论白天黑夜，卷帘门一拉，里面就是镇上的小澳门。
张瘸子是“小澳门”的常客，他是小镇破落后来这儿定居的，没见过小镇的繁荣，却反而和小镇一起衰败。他牌技不好，也不在乎输钱赢钱，每天端着一个茶杯，揣上一包烟，就坐在玩的最大的那桌上，不论牌好不好都得给自己点上一根，每天带的那包烟抽没，就下桌回家，从不破了自己的规矩。也只有在牌桌上，一群人才“张哥，张哥”地叫着，给他递自己的烟，生怕他抽完就走了。张瘸子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但也没因为这个红过眼，谁给烟就笑眯眯地接着，用自己那个外观已经能看出有些锈的打火机给自己把烟点着，满脸享受地抽上一根。
在众人看来，张瘸子就是个在小镇边缘开个小饭馆，喜欢玩牌的傻子——不是傻子怎么天天跑去输钱。
“张哥，今天手气一般啊。”牌桌上，一个戴着鸭舌帽子的中年男人调侃道。
张瘸子摆摆手:“艹，哪天手气不一般啊？”说着，就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根烟，点着后猛吸一口，再狠狠吐出，满脸的惬意。
“差不多得了，今天输小一千了。”老刘在一旁看着，见张瘸子一局接一局地输，开口劝道。
张瘸子瞥了眼自己已经快见底的烟盒:“剩没几根了，抽完就走。”
桌上的赌徒脸上笑呵呵的，心里也生怕张瘸子这财神爷走了。
老刘见劝不住，也没多说什么，就去照看别的桌子去了。
一直临近傍晚，张瘸子一摸烟盒，空了。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拿起茶杯，朝众人一摆手，迎着晚风回到自己那个几乎就没生意的小饭馆。毕竟要是有生意他也没法天天在赌场泡着。
夕阳洒下暖光，张瘸子沿着大道，不紧不慢地走着，也许每天傍晚的散步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吧。
张瘸子的饭馆隔壁是一个小卖部，每天傍晚回家他都会买上两包廉价香烟和一小瓶二锅头——也许他当初选择这里也许就是因为隔壁就是小卖部方便他买烟买酒。
回到家给自己炒上两个小菜，倒上杯酒，点上支烟，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着京剧。有时张瘸子喝酒喝美了，还会跟着收音机应上两句，生活倒还算是惬意。
可他来小镇的那天是冒着黑夜逃来的，那想后半生都光明注定是不可能的。
他这平静的生活终将会被打破。
“张哥，今天手气还行啊。”老刘站在张瘸子身后，看着张瘸子的牌乐呵呵地说道。
张瘸子给自己点着根烟，眯着眼睛猛吸一口，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冒烟:“还行，今天手气还不错。”
桌上的另外几人满脸郁闷，谁也不知道这张瘸子今天是什么路子，突然手气就变得那么好。
又打了几局，张瘸子一摸烟盒:“艹，没烟了。行了，今天差不多了。”
“明天还来啊张哥？”桌上一人问道，心里想的是明天一定得把今天输的钱赢回来。
张瘸子把茶杯里的最后一滴茶饮尽:“看看吧，说不准就不来了。”
一听这话问话那人就乐了，就张瘸子就牌瘾怎么可能不来。
张瘸子摆摆手，也没多解释什么，迎着夕阳还是走在那条回家的大道上。
张瘸子刚走没多久，一台黑色路虎停到了小澳门门口，车上下来两个年轻男子——跟在后面的那个穿着件黑色夹克，浑身的肌肉就是没用力也高高隆起；打头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身黑西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黑夹克上前拍了两下卷帘门，赌场的伙计才过来把门打开。
见到是生面孔，伙计皱了下眉头:“两位是？”
“听说这个镇上藏了个小澳门，特地过来开开眼的。”黑西装扶了下眼睛，笑着道。
伙计刚准备再问些什么，老刘忽然快步走了过来，悄悄打量了一下两人，然后道:“那就进来玩吧，两位想玩什么？”
两人大步迈了进来，朝周围打量了一下，黑夹克开口问道:“都有什么啊？”
老刘笑了笑:“瞧您这话问的，您两位来玩的，总得有个爱玩的吧。”
“比大小吧。”黑西装还是满脸的笑容，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
整个屋子都在注视着两人，一听黑西装说这话，这个屋子哄堂大笑。一个大胆的赌客满脸的嘲讽:“还比大小，你当这是幼儿园啊！”
黑夹克听到这话就要冲过去，黑西装手一扬给黑夹克拦住了，笑眯眯地看着刚才说话的赌客:“那就试试？”
老刘见火药味越来越浓，朝着刚才说话的赌客道:“李五，你现在嘴越来越臭。”然后又朝开始劝黑西装:“您别跟这小子一般计较，玩比大小吗，我陪您两位玩。”
李五本来都有点后悔刚才自己嘴欠了，可黑西装一挑衅，血气一下就上来了:“来就来。老刘你别管。”
黑西装脸上的笑容更盛:“那就来吧。”
老刘一见也劝不住，轻叹口气，朝旁边的伙计小声道:“腾张桌子出来。”
伙计点点头，领着几人找了个位置，然后又特地翻出套新牌。
“就比大小？”伙计深吸一口气，看向黑西装和李五。
“就比大小。”黑西装整理了一下袖口，抬眼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赌客李五。
李五明显因为黑西装傲慢的态度而火大，满脸的愤怒:“今天就准备把你路虎留这儿吧。”
“行。”黑西装笑道:“玩多大的?”
提到钱那个赌客显然没刚才底气那么足了:“先来五百的。”
“阿福。”黑西装眼睛看向黑夹克。
阿福点点头，从自己的夹克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一厚沓百元钞票，他抽出五张，扔到桌子上。
李五也从裤兜里翻出五百元，放到桌子上。
“你先抽。”黑西装脸上还是不变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五冷哼一声，从伙计手里的牌中抽出一张，看了一眼，盖在桌子上。
然后黑西装才抽一张，没看，直接扔在了桌子上——一张大王。
李五懊恼地挠挠头:“来，再来！”
“大点儿?”黑西装扶了下眼镜，笑着问道。
“大点儿！”
“阿福。”
阿福又从钱包里数出一沓钱，看厚度大概有两千左右。
李五把自己刚才玩牌赢的钱都拿了出来。
李五再次抽出一张牌，盖在桌面上。
黑西装也抽出一张，看了一眼，笑道:“你又输了。”还是大王。
就这样，来来回回怕是玩了四五个回合，李五再一次懊恼地用力拍桌子，不在乎手变得通红。
他站起身，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是不是你发牌有问题，你们是不是下套玩我?”李五已经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钱都输光了，甚至手表、戒指都输了过去，周围围观的人也都借了一圈了，已经没什么能赌的了。
老刘连忙上前把李五拉开:“行了，差不多就得了，以后有机会再玩。”
李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冲动了，把手松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还玩吗？”黑西装把眼镜摘了下来，揉了揉眼睛。
老刘刚想劝两人别玩了。可却见李五这时候红着眼睛，就一个字:“玩！”
老刘见状，也没去劝。
黑西装把眼镜重新戴上，看着李五略显癫狂的脸，笑了笑:“你没什么可输的了吧?”
李五现在兜比脸都干净，身上的钱都到了黑西装手里，还欠了一屁股债。
“赌点别的吧。”黑西装见李五这样子，于是说道。
李五搓了搓自己的脸，眼睛红的吓人:“赌什么。”
“你赢了，这些钱还你。我赢了……”黑西装笑笑，看了眼阿福，阿福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
“留个手指头吧。”黑西装脸上笑呵呵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吓人。
老刘皱眉道:“兄弟，有点过了吧。”
旁边人也都劝道:“五哥，有输有赢都正常，犯不上玩这么大。”
“老五，差不多就得了，早晚赢回来。”
李五一听到要剁手指头也有点哆嗦，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他感觉这俩人不像是开玩笑的。
“别玩了，真要剁了，我这不好做生意。”
“刘哥，你认为我一定会输?”听到老刘这话，李五突然开口问道。
老刘明白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说……”
“没事刘哥。”李五摆了下手，然后目光直视黑西装:“我跟你赌。”
老刘见实在是劝不住了，就开口道:“那我来洗牌吧。”然后走上前从伙计手里把牌接了过来。
老刘洗牌手法很娴熟，把牌切了好几遍，没让两人抽，而是自己从中抽了两张分给二人。
黑西装看着老刘的洗牌手法，嘴角微翘，但没说什么。
李五拿到牌，只看了一眼，直接用力扔到桌子上:“老子赢了，老子赢了。”众人看向桌子上李五的牌——是一张大王。
阿福看出来了什么，刚要看开口，去见黑西装给他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把钱还他吧。”老刘盯着黑西装，开口道。
哪怕输了，黑西装脸上还是笑容不减:“老板洗牌有点意思啊！”然后摆摆手，阿福见状把刚刚赢的钱都扔到了桌子上。
“你玩牌玩的也不错啊。”老刘沉声道。
黑西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理都没理在一边狂喜的李五:“那今天就到这吧。”接着他眼睛看向老刘:“老板，跟你打听个人。”
老刘眯着眼睛，没搭话。
“你们这儿，来没来过个瘸子。”黑西装问道。
“呵，镇上这么多老矿工，腿上有伤的多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
“那人不是矿工，是后来你们镇上的。”这句话是阿福说的。
“我们镇都这样了，哪还有人愿意来这儿定居啊。”老刘道。
这时旁边一个赌客像是响起什么似的，突然道:“诶，他们是不是说的张瘸子啊？”
黑西装这时候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转头看向刚刚说话的赌客，问道:“张瘸子？他在哪？”
那个赌客看了眼老刘，老刘这时候表情稍微有点不对劲，那个赌客就没再继续说话。
黑西装注意到了那个赌客的动作，直接把手上的手表摘了下来，走上前放进赌客的外衣口袋里，拍拍他的肩:“你继续说。”
赌客瞥了眼口袋里的手表，低声道:“他在镇子东面开饭馆。”
黑西装笑了，朝阿福扬扬手，两人就出了赌场，上车离开了。
老刘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街道不知多久都没人清扫，车的轮胎压过，卷起阵阵尘土，最后停在了张瘸子的小饭馆门口。
小饭馆里的京剧声传到了屋子外面，门没锁，两人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张瘸子背对着门坐在角落的一个桌子上吃饭，周围烟雾缭绕。
他听到有人来了，连看都没看一眼，就一句话:“打烊了，要吃饭明天请早吧。”
“老板，我们从外地来的。”
张瘸子听到这话把烟掐灭了，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这可以做你们家乡菜”
黑西装对于张瘸子知道自己身份明显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醒过神来，道:“那就做我们家乡菜吧，钱不会少给的。”
“去过赌场了？”张瘸子起身朝厨房走去，话却是问的黑西装。
听张瘸子这么问，黑西装笑了:“您还不糊涂啊。”
“我要是糊涂，你爸当初也不至于那么狼狈。话说回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还上幼儿园呢吧，转眼都这么大了。是吧，辰子？”厨房那边传来了剁肉的声音。
黑西装辰子从兜里掏出一个铁制烟盒，取出两根，一根递给了阿福，一根自己点着了:“托您的福，吃了十几年的苦。”
“吃苦这事，还得感谢你爸。”
阿福听到这话怒了:“你这老东西是不是找揍？！”
辰子没阻拦阿福的威胁，而是笑着看向厨房那边。
厨房那边剁肉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隐约能听到翻炒的声音:“呵，这个小子倒也是挺敢说话啊。”
辰子吐出烟雾，对阿福道:“阿福，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张叔是长辈，快道歉。”
阿福满脸的不情愿，但还是道:“对不起张叔。”
“家常扯完了，该唠唠正事了吧。”辰子眯着眼睛道。
厨房里张瘸子还在忙活着做菜:“这做菜啊，也是个难事……啊？什么，唠唠正事？你个小崽子能唠什么正事。”
对于张瘸子的话辰子没有生气，脸上依旧挂着笑容:“那您就跟我回去，我爸想跟您唠点正事。”
厨房那边一阵沉默，没多大一会，张瘸子端着两盘菜出来了:“来尝尝你张叔的手艺，可惜你爸没这口福了。”
辰子和阿福这会儿才坐下，辰子看向张瘸子:“您这意思是不跟我回去了？”
张瘸子又端了两碗米饭上来，放到两人的桌子上:“回？能用这个字吗？”
辰子没动筷，就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桌子上又喝上小酒的张瘸子:“您当年做的事，我爸可一点都没忘啊！”
张瘸子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脸变得微红:“不就赢他点钱吗，可真记仇啊。”
辰子从旁边的竹筒里取出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了阿福，阿福接过筷子刚想说什么，辰子给打断了:“没事，我相信张叔还不至于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小辈。是吧张叔？”
张瘸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辰子尝了一口:“不错啊，张叔这些年没闲着啊。”
“赶紧吃吧，吃完你们就回去吧。”
辰子放下筷子:“当初，我爸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你却在赌场设局坑了他，害他倾家荡产还欠了几百万的外债，被债主追杀到国外。后来遇到贵人扶了一把才能东山再起，所以，您这大恩大德我这必须得好好报答啊！”
“他当初确实是我最好的兄弟，不过也是当初了……我们当年合伙做生意，你爸要整毒品，我一直拦着不让，可他看别人靠这祸害人的生意起家眼红，就想在赌场做套坑我，想要吞了我的家业。可没想到却把自己套了进去。”张瘸子没喝杯中的酒，眼神却是变得浑浊。
辰子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这时候了，再说这些就没意义了吧。”
阿福把手伸向了腰后，随时准备拔出什么东西。
张瘸子注意到了阿福的动作:“还带响儿了？对付我这么一个残废，准备的还挺充分啊。”
“那就这样吧。”张瘸子扶着桌子缓慢站起来，这时，门开了，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是老刘。
“诶呦，您二位也在啊？”老刘看着辰子二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没人理他，阿福直接把腰后的手枪拔了出来，枪口就对准了张瘸子。
“不走，就倒这儿。”阿福眼睛死死盯着张瘸子，仿佛只要张瘸子说不，他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还是不跟你们走了吧，人老了，你们家太远了。”
阿福并没有扣动扳机，因为有另一把枪对准了辰子。
老刘举着枪，枪口就瞄准辰子的胸口:“何必呢，非得走到这一步？”
辰子很意外，看神情明显也没了刚才的镇定。
张瘸子也无奈道:“非得鱼死网破吗？”
就在这时，张瘸子和辰子两人突然都开口吼道:“开枪。”
“砰”，两道枪响重叠到了一起，接下来又是一声枪响。隔壁小卖部的老板在睡梦中低声咒骂着谁家这时候放爆竹。
…………
一辆路虎冒着夜色行驶在高速上，车上坐着两个男人。
“今晚太刺激了！”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开口道。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一身烟酒味:“本来不想折腾的。”
“你当初让我来这小镇上是不是就想过有这么一天了？”
“那时候我跟他还没闹翻呢，我就是单纯觉着这镇子发展挺好的，想让你来闯荡闯荡，谁知道你也没闯出个名堂。”
“那今天不也帮上你忙了。你肩膀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都小伤。别看我今天就躲了个要害，要不是腿上有伤，这我都能完全躲开。”
驾驶座上的人撇撇嘴:“你就吹吧你，打我认识你你腿上就有伤。”
“你认识我那时候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屁孩，能懂啥。”
“咱们去哪？”
“且行且看吧，岁数大了，别跑太远了。”张瘸子打开车窗户，给自己点着根烟:“可惜这俩人来晚了，我本来想着迎着夕阳走的，那多有意境。”
老刘开着车:“你再扯没用的我给你扔下去。”说罢打开电台，电台里正播放着京剧。
张瘸子吐出烟雾，突然想起自己的收音机好像忘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