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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这个字,作为前缀加在很多地方都是被人深恶痛觉的,比如股票,比如帽子。但在解石场,这绝对是神一样的字眼儿,有让人癫狂的魔力。
左知遥和凤凰跟着人流跑过去的时候,就见南边靠里的一个解石台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凤凰借身手之利一路挤到最前面,解石师已经放下了切刀,正在擦石。拳头大的石头里,莹莹透出些绿意,毛料主人站在一边,额上冒汗,目不转睛地盯着。
擦到侧面的时候,解石师放下砂纸,拿出针孔手电筒对着透绿的地方仔细观察,然后又擦了一会儿,再观察,招手把毛料主人叫了过去。
毛料主人是华人,解石师用蹩脚的汉语告诉他不能再擦了,见绿的地方水头不错,这应该是一块青水地豆种,在翡翠里算得个中品,这么大一块儿,能做个小把件,剩的边料还能出几个吊坠戒面,是赌涨了。
看热闹的一片哗然,有羡慕的有叹息的。比如凤凰就很羡慕,他那石头连个戒面都没出。也有不把豆种放在眼里的,这么大块儿豆种,也就值个几十万。
但毕竟是出绿了,赌石都讲究个彩头,于是立刻有人推着自己的毛料车,在这个摊子前排起队来。
左知遥又看了一会儿,别的摊子有陆续切出瓷地和干白地的,但都没凝翠,只能算普通玉石,打造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太阳落山的时候,市场收市。凤凰叫哥豪一起晚饭,哥豪却被玛嘉家的司机接走了。
之后接连一个星期,左知遥都在交易市场里转,上午在成品区半成品区看人交易,下午就去解石场看解石。这么一流连他就发现,果然沾了赌字的“十赌九输”,一个星期,竟然再没人出绿——包括凤凰在内。
凤凰那天眼睁睁看着别人赌涨了而他的连个白沙地都没切出来,十分的愤愤不平。硬说是哥豪手黑,解坏了他的石头,所以这几天买的毛料都是老老实实排队,等解石师给解开的。
哥豪有空就来看看,一脸的幸灾乐祸。翡翠又不是大萝卜,缅甸当地人很少参与赌石,就因为这东西不靠谱。
“过几天我要去仰光,赌石大会快开始了,嘉家有生意在那边。”哥豪和左知遥看凤凰解石的时候对左知遥说。
左知遥点点头,哥豪和玛嘉快结婚了,生意上也多有来往。
“我是说,你可以和你哥去那边玩玩儿,比这里有意思多了。”
左知遥眼看着凤凰又赌垮一块毛料,问哥豪:“这里不是缅甸第二大的交易市场吗?这么难得出一块绿,市场上那些成品半成品都是怎么来的?”
哥豪乐了:“不愧是哥龙的弟弟,鬼心眼儿真多。这里的毛料其实都一般。真正壳好的都运到仰光参加拍卖了。你看这里有行家吗?基本就是游客来玩儿的,花一点钱买块石头玩儿一玩儿,出绿自然好,不出绿也没什么。当然这里的毛料也不是完全不出绿,你也见到过的。再有就是一些代理公司,你看,”他指着后排的木板房,“再有品相好的毛料都在那里面,价钱比外面贵的多,都是论块儿买的,还有开天窗的更贵。行家老客来了,都是去那里面挑,外面这些,嘿嘿嘿……”哥豪一副你懂的样子。
左知遥看看挥汗如雨的凤凰,又看哥豪,哥豪对他挤挤眼睛,他也就明白了,这些门道其实凤凰都懂,他不过是在和自己的运气较劲,有点儿不甘心而已。
凤凰的毛料全部赌垮,回头就看见哥豪,骂:“你他妈来这里干嘛?见你就没好事儿,明明能出绿的都成了狗屎地!”
哥豪绝不会放过任何嘲笑凤凰的机会,直接就是一顿嚣张的哈哈哈。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哥豪跟凤凰也说了要去仰光的事儿,凤凰倒是去所谓,直接问左知遥想不想去。
左知遥说没想好。
哥豪走了之后,左知遥又在交易市场转了些日子,期间,凤凰接了个小活儿单独跑出去两天,回来的时候一口气买了一万美金的毛料,左知遥想他这个活的报酬肯定都在这里了。
凤凰直接把毛料扔到两个车里,和左知遥一人一车去解石,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哥豪那个小黑手走了”的原因,真的解出来一块藕粉地,虽然不大,而且里面有马尾裂,但还是给凤凰乐够呛。
两个人都没有收藏的意思,一合计直接到前面半成品交易市场找收货的给卖了。这么一块玩意儿卖了三万美子,听着挺多的,但凤凰买这两车料花了一万,上税花了一万,之后是解石手艺费,还有卖了料子又交一大笔税,这么一算下来还赔了。可是凤凰不管那套,他很心满意足——这世界上果然没有他凤凰干不成的事儿。
左知遥资本有限,调查完性价比,已经淡了赌石洗钱的心,但还是决定和凤凰去仰光赌石大会瞧瞧热闹。
这时正是旅游旺季,再加上赌石大会,仰光街头简直可以用水泄不通来形容。幸好凤凰在郊区有个住所,要不然各大酒店爆满,俩人非露宿街头不可。
哥豪来得更早一些,尽职尽责地当了把地头蛇,不但带着他们在市场里玩儿了一圈儿,还特意领他们在外围市场开了眼。世界上最大的赌石公盘果然非同一般,不但赌石设施一应俱全,连配套产业都十分齐整——公盘外围各种热闹,收外币的,典当抵押的,还有开外盘的。比如拍卖的最高价能破几?哪几个世家会拔到头筹?还有个别货主买卖原石的,价格比市场里便宜很多,有些对市场里的东西望尘莫及的,也可以在这里碰碰运气。这里还有一点好处,不用交税。但这里制假的也多,造假皮壳、造假开口、造假心子、造假颜色,比市场里还考眼力,这些骗子都是当地势力控制的,游客如果上当受骗只能自认倒霉。
左知遥转了一圈就兴奋起来,浑水摸鱼,简直没有比外围更美好的地方了。他正目不暇接地盘算里头的门道,就听前面人声鼎沸,竟然是现场竞价买原石的。
露天档口里,一个港台腔的青年正和一个中年人竞拍一块开了天窗的毛料。那毛料架在半人高的架子上,开口朝外,天窗剥露的地方鲜艳翠绿,好看的不得了。
这明显是一块水种绿,却不知怎么流落到了这里。左知遥正凝神看着,感觉哥豪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立刻会意,没再瞧热闹,跟着哥豪走了。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哥豪才低声说:“看见没?那就是典型的贴绿。那小子被当肉脚蟹了。”(肉脚蟹就是看着挺横挺厉害,但专门被人吃肉的人。)
贴绿就是在无色、水头差的低质赌石上切小口粘贴高翠薄片,以次充好。内行人只要注意一下门子(开口)周边的粘合痕迹和缝隙形态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糊弄外行人却是一来一来的。哥豪郑重嘱咐他们不要到市场外头赌石,因为里头门道儿太多,大多是骗人的。左知遥后来留心看了看,果然围着这样的石头的都是明显的新手,有些人问出的话,连左知遥都能听出外行来。
左知遥游游逛逛地溜达几天,倒看了不少新鲜,所有的外围行业里,他对典当最感兴趣。现在的典当行业务很广,表面上只抵押珠宝名表等硬通货,但暗地里什么都收,包括房产、股票、军火……□□。对赌石赌疯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当的;对有实力的当铺来说,也没有什么是不敢收的。他们不怕谁赖账,敢收,自然有敢收的道理。
这一天,左知遥正在典当行里看行市,站在死当柜台前,合计着倒买倒卖的利润。合金玻璃展示柜边缘很亮,简直可以当镜子用。货柜正对着内堂的门,有个伙计刚巧开了门请示老板事情。老板跟伙计到前堂取东西,展示柜边缘堪堪照见内堂里喝茶的人。
左知遥不经意扫过去,之后就眼珠子就定住了——那人端起茶杯,喝茶,放下。歪头往外面看了看,这时当铺老板回去了,关了内堂的门。
左知遥借反光盯着门上轻轻晃动的挂饰,慢慢眯起眼睛——陆正秦!
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左知遥在店里转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拐到一家奶茶店找了个视角好的位置坐下。他已经在这一片儿混了好几天了,知道这些店铺都只有一个门,不愁丢了陆正秦。大约过了一个小时,陆正秦从里面出来,钻进路边的汽车,并没有摇上车窗。
闹市里车走的不快,陆正秦就住在赌石市场附近的酒店,左知遥步行,堪堪跟上个车尾。那是一间本土特色与现代风格相结合的豪华酒店,看门头就知道价格不菲。他围着酒店前后街转了一圈儿,又在小摊上买了些旅游纪念品,才带上圈帽慢条斯理地回了凤凰家。
第二天一早,左知遥就去了酒店那条街。以后的几天,他每天低调地变换着装束,早出晚归。
凤凰从不存钱,平生最爱热闹,到仰光第一件事儿就是拉着左知遥和他出去会酒友,左知遥不爱去他也不强求,反正他自己是一天也没闲着。这一天凤凰回来的时候已过午夜,屋子里黑乎乎的,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却意外地发现左知遥没睡,待看清左知遥的造型他立刻就乐了:“呦~大晚上不睡觉,思春那?”
左知遥靠坐在窗台上,一腿平身一腿弯曲,指间的烟隐着一点红光。窗子大开着,夜风掀动他的碎发,这个侧影,框一下直接就可以当封面了。
凤凰坏笑着接近,走到跟前的时候发现脚底下触感不对,低头一看满地烟头,一脚能踩到好几个。
“弟,”凤凰凑上去,在离左知遥的脸一尺远的地方仔细观察:“你这是……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