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清晨,百里屠苏从昏迷中醒来,便感觉到手被人握着。侧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趴在他床边沉睡的少女。
额角墨蓝色的碎发零碎的落在她白皙的额头上,眉心的银色印记早已褪去,长而微翘的眼睫不时微颤,仿若微微煽动的蝶翼一般轻盈。秀美的脸庞侧压在手臂上,被压着的一边感觉微微嘟起,予人一种稚嫩可爱的感觉。淡色的樱唇紧抿,眉宇微蹙,可见她睡的并不安心。
顺着她的另一只手望去,百里屠苏看见了自己的手正与她的右手交握,整个人顿时从头到脚都烧红了。隽秀的少年顶着晕红一片的脸,有些羞窘的想要抽回手来,却又怕惊醒了少女,霎那间觉得自己全身都快要僵硬了。
似是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沉睡中的少女眼睫微颤后,终是醒了过来。见少年正睁开眼睛望着她,璃鸢惊喜不已,伸手将少年扶靠在床上。
“苏苏,你终于醒了!”
“……你守了我一夜?”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少年心情有些复杂,既是欢喜,又有不悦。
“你之前时不时的爆发煞气,我实在放心不下,净水莲花佩毕竟只是法器,并不是很方便。唔~看样子苏苏你以后去哪儿都得带着我了,不然我可不放心啊~”见百里屠苏已无大碍,璃鸢紧绷的心弦也顿时放松了下来,甚至都有心情去开少年的玩笑了。
她并没有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了将近三天了。
面色晕红更深了,坐在床上的少年目光甚至不敢落到璃鸢的身上来,只是有些结巴地说:“休、休要胡闹……”不过那语气听起来倒是一点说服力也无……
“看苏苏你那么精神,想来是大好了,正好兰生做了些清淡的食物,我去给你端来。”白衣少女心情很好,嘴角带着笑准备往外走去。
“璃鸢!”
突然被叫住,璃鸢有些奇怪地转身问道:“怎么了苏苏,有什么问题吗?”
靠坐在床上的少年并没有看向她,只是保持着平静的说:“你回去休息吧,之前你已耗费了许多灵气。”
感觉到少年的关心,璃鸢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好,我听苏苏的。”
璃鸢离去后,阿翔飞了进来,之前因为怕影响到为百里屠苏压制煞气,所以阿翔便在璃鸢的房里休息了。现在璃鸢告知众人百里屠苏已醒,身为少侠爱宠,阿翔自然是要第一个扑进来的。
“阿翔?”
“唳——”阿翔看起来很开心。
少年柔和了目光,“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这时,红玉也走了进来,见百里屠苏无碍,便笑道:“百里公子,你终于醒了。”
“……这是何处?”
“璃鸢妹妹不曾说吗?公子放心,诸人均安然无恙。眼下在铁柱观西北面的安陆,常言大隐隐于市,料想天墉城的人若要寻你晦气,于闹市中也须有所顾忌。”
“师兄他们——”少年有些迟疑的问道。
“走了,走得一干二净,不过可没说不再来。”
“我记得从水底出来,意识全无,后来发生何事?”
红玉感叹道:“我与猴儿赶到那会儿,铁柱观禁地已是塌了,天墉城的人想将你带走,我们自然不让。观主感激你与璃鸢妹妹解决了狼妖问题,为他们除去大患,也不肯相帮天墉城,那些人只得走了。说起来多亏你这海东青聪明,当初在甘泉村见你们几人被带走,大概便偷偷跟着,到铁柱观后又回头寻找我与猴儿,好在我俩仍在村子附近,未去得太远。”
百里屠苏皱了皱眉,“未去得太远?……可有救回欧阳先生?”
红玉摇头,“……追丢了。倒是小瞧青玉坛弟子,他们在村外还有接应之人,身法均是诡迷莫测,我们追去没多久,便失了踪影。”
“这却糟糕。”少年的眉头皱得死紧,心中十分担忧。
红玉劝慰:“百里公子莫焦急,雷严既是想威逼少恭为其所用,定不会轻易伤他。”
百里屠苏仍旧有些忧虑,“那要寻回先生,岂非全无线索?”
“确是不易……那几名青玉坛弟子由少恭身边搜得两枚玉横碎片,喜不自胜,似是说道待所有碎片集齐后便要去某地重塑玉横,可惜不知究竟何处。”
百里屠苏一时无言,沉默以对。
红玉再度相劝:“百里公子静养为先,切莫过于担心,料想少恭暂无性命之忧。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去衡山,寻一寻青玉坛所在,这修仙门派多半有些隐蔽之法,说不得得费些功夫。”
这时,方兰生走进屋来一见床上坐着的少年,喜道:“哈?木头脸真的醒了!”
红玉打趣道:“猴儿才来,怎地要你办个事儿慢慢吞吞,半点也不见利落~”
方兰生小声嘀咕着说:“你这女妖,把本少爷当跑腿的使唤,还嫌这嫌那!古人说的太对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话一出口惊觉不妥,又连忙解释,“襄铃我、我可没说你!就说她!”
襄铃:“……”本来也没多想,但你这么一说,就……
红玉笑了笑:“我估摸着百里公子也该醒了,便让猴儿去买些米粥,公子饿不?”
百里屠苏摇头,“并无胃口。”
方兰生顿时跳脚,“什么?!死木头脸,本少爷辛辛苦苦熬的粥,你敢不喝?!”
红玉掩嘴轻笑,“哟~原来是贤惠猴儿亲自熬的,我说呢,老远就闻着香味,客栈里的厨子可不一定做得出这好东西。”
方兰生挠头,有些尴尬地说:“我、我……我不过看他被妖兽打得可怜,才随便做做,没特别花心思!那什么……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我这叫心胸宽广,不计较他以前那些恶行!”
百里屠苏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惊讶,最后还是开口向他道谢:“……多谢。”
方兰生大吃一惊,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难以置信地说:“你你你……对我说?!谢我?!完了完了!木头脸被妖兽打坏脑袋了!”
百里屠苏:“……”兰生这反应,总觉得……
红玉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吵死了,闹个什么,大惊小怪!”
方兰生狐疑道:“……真不是我听错?那你再说一遍!”
百里屠苏低头沉默,方兰生瞪着他,“什么意思?”
“好话不说两遍。”
方兰生气得直跳脚,“你——!气死我也!死木头就是死木头,别指望开出花来!”
红玉捂住嘴,笑得不成样子:“可笑死我了,百里公子也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学会使坏了呢。”
“……”我该怎么答?
襄铃面色犹疑的看着床上的少年,犹犹豫豫地喊道:“屠苏哥哥,我……”
少年摇了摇头,“平安便好。”
“……”小姑娘沮丧的低下了头。
“对了,为何独不见晴雪?”突然意识到自醒来后似乎少见了一个人,百里屠苏问道。
红玉语态自然的说:“公子也晓得妹妹那性子,来了安陆瞧着什么都新鲜,一个没留意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百里屠苏皱眉,“勿要相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红玉叹息:“……唉,就知道骗不过。实不相瞒,在客栈住下后,公子忽然发热不止,药石惘医,把我们都吓坏了。后来是璃鸢妹妹一直渡气给你,将你体内那股煞气暂且压制,方才慢慢好转,她不眠不休熬了两天两夜,少有小憩,消耗不轻,实在太倦,方才精神一松懈下来便直接昏睡了过去。晴雪妹妹是照顾她去了,毕竟是姐妹,她实在放心不下。得知你无事之后,她便直接去照看璃鸢妹妹了。”
方兰生气哼哼地道:“哼,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不然说不准小命已经没了。”
百里屠苏猛然一惊,方才少女出去时还一副正常无比的模样,而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两天两夜。璃鸢她……
“……人在何处?”
“公子想去见璃鸢妹妹?就在邻着的房间,去便去吧,不过总要把粥喝了才是,空着肚子乱跑却是不行。”
百里屠苏来到璃鸢的门外,犹豫着是否要敲门。红玉在他身后掩嘴而笑:“想进便进吧,想来这会儿璃鸢妹妹还不至于被惊醒。”
少年定下心来,敲响了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风晴雪。她脸上还是一如平常的开朗,只是细看,还是能从她清澈的眼底发现丝丝缕缕的担忧。
“是苏苏啊,来看阿鸢吗?她刚刚才睡下,苏苏晚些再来吧。”
一身南疆玄衫的少年欲言又止,最后有些木讷地开口道:“能让我……进去看她一眼吗……”
晴雪轻叹一声,让开了路,“进来吧,然后……苏苏,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少年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走进了房间。
少女静静的沉睡在床榻上,精致的脸庞苍白到几近透明,墨蓝色的长发被风晴雪细心的梳理好放在枕间,眉心的银色印记若隐若现。她灵气消耗过度,这会儿连个障眼法都一时维系不住了。
玄衫少年站在她的床边,素日里向来警惕地少女却丝毫没有反应。
见此,少年黑沉的眸底更加黯淡,他又一次,连累了身边的人吗……
“不用太过担忧,阿鸢她只是脱力,有些累了,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苏苏,你这副表情若是让她见着了,她定是不会高兴。”
“……是我,连累了她。”
闻言,风晴雪皱了皱眉,“跟我出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再次回头望了一眼沉睡中的秀美少女,百里屠苏的眼中掠过一丝柔和之色。而后,便与风晴雪离开了这间客房。
里面的人在说话,外面的人也在说话,方兰生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瞪着房门,口中念念有词道:“切……看不出来,木头脸竟然还挺受欢迎的……”
红玉窃笑,指着他道:“酸死了,猴儿嫉妒人家桃花开得旺便直说~”
蓝衣书生嘴硬道:“切~哼哼,我干嘛嫉妒他?我比他——”
这时,远处传来客栈厨师铜锣般的吼声,“方、兰、生!!”
“周、周师傅……有、有何贵干?”见状,方兰生吓了一大跳。
周大厨怒气冲冲道:“什么鬼干人干!老子答应借你用一下厨房,可你得收拾干净,结果你小子把火炉灶台都弄得乱七八糟!”
“我……我忘了……那个……”方兰生支支吾吾地说道。
“少废话!快过来弄干净了!再敢溜掉,小心老子霹雳大菜刀伺候!”
听周大厨这么说,兰生苦着脸:“好吧……我去、我去……诶,要不是为了那死木头脸,哪惹出这堆事……”
见方兰生跟着周大厨去收拾了,红玉掩嘴笑道:“哈哈,猴儿忒傻了~怎地做什么都会惹到别人?”
突然,她见襄玲不同寻常的沉默,不由得有些担心,“小铃儿怎么了?这几日似是特别安静,可不比寻常。有什么心事不如和姐姐说说。放心~姐姐担保不与别人乱讲。 ”
襄玲低着脑袋,语气低沉不安,“……红玉姐姐,我……我对不起屠苏哥哥。”
红玉吃惊,“这,为何这样说?”
襄玲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这几日来内心纠结之事,最后觉得自己不配喜欢百里屠苏。见状,红玉失笑,这孩子,恐怕还不懂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喜欢呢。
她费心劝解了一番,襄玲这才渐渐恢复了精神,向红玉道谢,“……我……襄铃没有很懂,关于喜欢的问题,但我会……好好想一想的。红玉姐姐,谢谢你。”
红玉摇了摇头,目送襄玲回了房。这时,她见风晴雪与百里屠苏从璃鸢的房中走出,似是有事要说。她站在原地,注视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客栈,目光中隐隐透着些许担忧。
希望百里公子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吧,不然璃鸢妹妹可得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