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陌上晚和玖兰枢究竟谈了些什么，但那一天他们谈话的时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长，一直到日落陌上晚才心不在焉地从玖兰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极其困倦，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竟在夜色正盛的时候一睡不醒。
玖兰枢说，“晚，你似乎还保留了什么。”
她摇头，只说了一句，“底牌如果不自己掀的话，岂不是就不好玩了？”
这天以后，陌上晚便从学院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未曾出现在这里，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玖兰枢只笑了笑，嘱咐大家不必放在心上。他向优姬表明了态度，并正式确立恋人关系，同时派遣数名夜间部成员随时护卫在侧。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他所给予优姬的一切令无数人咋舌。
但因为是玖兰枢的决定，所以得到了无条件的认可。
而此时，被认定“无故旷课”的陌上晚，正坐在距离黑主学院几百公里外的咖啡厅内，拨通了某个人的手机号码。
她带着大大的墨镜，足以遮起大半张脸。宽大的遮阳帽带来一片阴影，让人几乎无法看清她脸的轮廓。她的左手提着一把滚边阳伞，右手支着下颚，悠闲地望着店外的过往行人。
伴着“叮咚”的响声玻璃门被拉开，陌上晚的视线渐渐穿透人群定格在门口，又再冷漠地移开。是同类，但不是她要等的人。
来者却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躬身致意，“陌上大人。”
陌上晚仍专注于杯中的咖啡，连眼皮都未颤动。
“陌上大人，主人派属下前来迎接您。”
“滚。”
“……陌上大人。”
锋利的指甲掐在了咽喉处，但他仍旧没有看见陌上晚的脸。她气定神闲地放下杯子，然后收回了伸长的指甲。
“能不能请你的主人亲自过来呢？因为我实在很讨厌他现在住的地方啊。就连想起，也会一阵阵地恶心。”她的语调平缓却柔和，听起来似乎有商有量，周身的杀气却愈发凌厉。
几乎放弃了思考，对方在行礼之后立刻从她的面前消失了。
***
门铃一次一次地响起，陌上晚要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但她全然不在意，只是好脾气地喝着咖啡，点了满桌的蛋糕，一块一块消灭。几个小时后，掏出新买的手机，将上面的每一个游戏通关完毕。又兴致勃勃地翻阅着店内提供的时尚杂志，扉页上还有她和蓝堂一起拍的广告宣传照。
手机震动过几次，陌上晚打开收件箱将每一条短信阅毕，又冷漠地删去。就在她几乎就要忘记自己吃了多少块蛋糕的时候，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看了数秒，愉快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是的，我还在刚才的地方。”
“如果不能见到你本人的话，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我当然希望你独自前来。不过一条君的话也没有关系的，我相信他。”
挂上电话，陌上晚的唇边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与魔鬼做交易这样的事，实在有趣。虽然要冒上一点点的风险，但是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她是个赌徒，而且也很擅长摆局。
夜渐渐深了，店内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影，距离结束营业尚余半个小时，店员已经开始收拾柜台，准备关门。“叮咚——”的响声在沉寂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刺耳，踏入店门的是两名优雅的少年，他们步履潇洒，周身笼着淡淡的神秘。
陌上晚摘下墨镜，波澜不惊地凝视着停在她面前的少年。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她亦没有站起的意思，只是微微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幸会。”
为首的少年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另一人立在他的身后。陌上晚打量着这个举手投足间便令人琢磨不透的人一如对方也在认真观察着她。
“没想到陌上家竟然还会有人幸存。”少年淡淡地开口。
“是啊。多亏闲收留了我。”陌上晚迎着他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后来她的确做了让我讨厌的事。”
“那么你找我来是想谈怎样的交易呢？”
“很简单。”陌上晚拢了拢头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元老院的关系不错。我想要一份名单，那次参与灭族的全体人员的名单，一个都不能少。”
“这样的话，让拓麻听到似乎不太好呢。”座位上的人笑了笑，仰起头瞟了眼身后的人。
“没关系。我说了，我相信他。”陌上晚不着痕迹地弯起嘴角。
“那么你拿来交换的东西呢？”
“条件随便你开。”她的话语掷地有声，颇有孤注一掷的气势。
“真是大方呢。”少年屈着食指，反复敲击着桌面，“很久以前就听人提起过陌上家的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那么你是答应了？”
“是。怎么听都是我占便宜的交易。”他站起身，走到了陌上晚的身边，牵起她的左手，覆在了自己冰凉的唇瓣上。一双异色的瞳孔如阴冷的毒蛇一般与她对视着，片刻后，他满意地收回了视线，“公主殿下，我想我应该是你唯一的交易对象吧。你不会和我那可爱的侄子也……”
“当然不会。”陌上晚爽快的回答，“一个有品的交易者从来不会订立双份契约。”
能与恶魔交易的，只有恶魔本身。陌上晚知道，从来没有滴水不漏的计划。她所走的每一步棋，都会成为改变的契机。输和赢，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所以在最初的最初，她只做了三件事。
回到绯樱闲的别墅，找到那支被她从窗口摔坏的手机，并拔出里面的电话卡。
将电话卡插入新的手机，并拨打支葵千里的号码。
在对方接起电话的同时对他说，“请让一条拓麻听电话。”
***
谈判结束之后，陌上晚回到了事先预定的旅店。她当然不会去到那个人住的地方，因为她怕自己在看到一翁的瞬间再无法保持冷静。她虽然擅长掩藏心事，却很难压抑自己的愤怒。
她才刚刚在沙发上坐定，手机便一刻不停地响了起来。陌上晚盯着上面陌生的号码看了半晌，思量着接还是不接。不接，便是将自己的诚意大打折扣；接了，难免要听一连串唠叨。
舒舒服服地挑了个姿势斜躺下来，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电话那端的声音温和礼貌，在她尚未开口的时候便抢先说道，“支葵是无辜的。”
陌上晚装作诧异地『啊』了一声，才说道，“一条君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一条拓麻沉声道，“都不应该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一条君。”陌上晚突然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
“虽然我交易的对象是支葵身体里的那个人。但是，也有逼不得已必须破坏容器的时候。因为……”她稍一停顿，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来都不是你们的同伴。”
一条沉默了。正当他打算掐断通话之时，忽然听到陌上晚说，“一条君，现在可以到我住的旅店来吗？”
***
是什么驱使他，未向李土请示便悄悄离开了别墅，甚至绕了很大的圈子，试图掩人耳目，最终还是站在了陌上晚的门口。他的腰间佩了刀，敲门的动作小心而谨慎。
不一会儿，门开了。门后的陌上晚似乎刚刚洗完澡，脸色苍白得不同寻常，水珠顺着散至腰间的长发淌下。她倚着门，仔细打量着一条拓麻，最终将视线停在了他握刀的手上。
“你在紧张什么？”她冷冷地问，转身走进屋去，“进来吧。”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一条拓麻跟在她的身后，走到房间正中的时候停了下来，“陌上大人，为什么不在学院里？”
“因为我发现，继续留在那里也没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陌上晚的眼角弯了弯，“而我已经没有耐心继续等待了。”
从她离开绯樱宅的那一刻起，脑中便只有一件事，复仇。作为吸血鬼世界中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即使在纯血种之间陌上家亦有着不可撼动的尊贵地位，却毁灭于元老院与猎人协会的合谋。猎杀纯血种，那是最深的禁忌，那群人却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进行着残酷的围剿，最后竟将这一出闹剧粉饰成陌上内部宗族与分家的自相残杀。所以她绝对不会原谅，那些仍旧若无其事地管理着夜之社会的老怪物们。
“一条君又是忠于谁呢？”
“对你寄予厚望的祖父吗？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玖兰的纯血之君？”
一条拓麻有一瞬间的犹豫。他一直清楚，玖兰枢和祖父之间的矛盾总有一天会激化，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当他看到支葵的眼中露出同陌上晚一样傲慢且不可一世的眼神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他，不能让他成为争斗的牺牲品。
“我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条回答，他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我会继续留在那个人的身边。”
“也就是说……你选择了一翁。”
“不是！”骤响的嗓音击在空荡的屋内竟有一丝回声。一条拓麻握紧了拳，久久没有松开。
“一条君。”望着他激动的神情，陌上晚突然戏谑地笑了，“你知道吗？纯血种从来不会给予别人百分之百的信任。你所能付出的那微乎其微的忠诚，对于玖兰李土来说，犹如杂碎。”
一条拓麻的脸色微变。他知道陌上晚在动摇他，她想告诉他，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到。而他……也确实动摇了。
他定了定神，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变化表现在脸上，冷静地向门口走去，“陌上大人果然还是为了枢才来的么，这样费尽心思地说服我。”
他还没走到门边，便听身后的人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说服你？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有……我从来不会为了什么人而行动。一条副宿舍长，你真让我失望，枢身边的人为什么都是这么天真呢？”
一条拓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握住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问道，“你对蓝堂也是这么想的吗？”
“蓝堂？”陌上晚挑眉，“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没什么。你不想回答也无所谓。”一条摇头，“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你刚才提到了‘枢身边的人’。”
这样的回答，在他看来天衣无缝。事实上，一条拓麻时常会好奇，因为陌上晚对待蓝堂英的态度与别人并不相同。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人，却和他有着细数不清的交集。表面看来，她似乎只是将他当作了美味的食粮，但几乎每件事，她都曾妥协，舞会上的那开舞一曲，屋顶上的短暂对峙，度假时接二连三的摩擦。面对玖兰枢都一步未曾退让的她，从某种方面看，对蓝堂的一切可算是放纵了。
长久的沉默让他以为陌上晚并不打算回答，却在拉开门的瞬间听到她不冷不热地说道，“蓝堂月子曾经是哥哥的情人。”
一条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略带疑惑地看向陌上晚所在的方向。她背对着他，倒了一杯威士忌饮尽，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又继续说道，“可惜后来哥哥看上了白蕗家的小姐，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中断了……所以父亲大人原本允诺给蓝堂大人的约定，看来只有我能实现了呢。”
“约定？”一条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
陌上晚轻笑，放下酒杯，一步一步向一条拓麻走去，“在吸血贵族中，蓝堂家是足以与你们一条分庭抗礼的大家族，已经几乎站到了权利的巅峰。那么他们所期待的还有什么呢……？”
她停在了一条的面前，仰起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们又期待什么？或许我能给你们的比李土更多……因为我最信任你了啊。”
话音落，房顶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蓝光。陌上晚置于桌角的手机屏幕正一闪一闪亮个不停。
“你有电话？”
“不，是对方刚刚按下了挂机。”陌上晚淡淡地回答。
一条的脸色突然变得刷白，“刚才的电话是……”
“嗯，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你是什么时候拨通的？”
陌上晚斜倚着墙，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呢……？我也不知道呢。或许是偶尔吧。”
语毕，她将一条拓麻推出了门，还十分友好地对他说道，“请务必代我向他致歉，影响了他的睡眠还真是抱歉呢。一条君，拜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