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上辈子听过句话,说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凤竹心这一次在宫外呆了几天,回宫来便怎么都觉得顺不了心,干什么都烦心,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
要掌理后宫的皇后自然不会事无所事事,再说凤竹心出宫那些日子,几位尚宫的例行请示都被耽搁了去,她既然回来了,那些耽搁了的总得补回来。
后宫里的事,说来说去拿捏的就是一个度,凤竹心并不太操心,做尚宫的几个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一般她们来向她请示时所例出的单子已经是拿捏得相当妥当了。
当然其中不会没有偏颇的地方,但凤竹心素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宫中那些暗地里的勾当,她多少也能猜得到的,就像人家说官商勾结,这种所谓的‘勾当’也是免不了的,只要别太过分了,她就只当不知道。况且,龙靖裳没开口,她做什么多给自己揽桩事。
不过,这一回回宫,却是不难看出戚红绫的得势。虽然,过去每月给戚红绫的用度就从来比宫里其他的婕妤要多上一些。
心里头有几分明了,凤竹心也不瞧别人,就单单是别有深意的瞅了眼赵尚宫,故作随意的说了句:“戚婕妤也当真是贵妃了,想来她这般人品,母后也是喜欢的吧。”
赵尚宫一僵,张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是显而易见的沉寂了一会儿,见凤竹心也没驳了她们,其他尚宫面面相觑之下,姑且就当作凤竹心是随口说了一句。
这一日按说白内官也该在此的,但她正忙着合和宫的秀女们,凤竹心考虑片刻,也没特意去找她来。
有人说是物尽其用,凤竹心反正是放手叫那些尚宫去闹腾,至于戚红绫那的用度在她的一句话后究竟是删减了还是原样,她也怎么留心。
接下来便是无所事事的开始了。
凤竹心在落音阁看了会书,没翻过几页就没兴致了。月满便提议说出去御花园走走,谁知去了御花园,却是不巧碰上了几个结伴而行的妃嫔,可想而知,凤竹心与她们周旋了几句后,也不会再有逛御花园的心情了。
结果,还是去敛翠宫找月倾情。
殊不知她进来时那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在月倾情看来就好似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娃娃。
他给她沏了杯茶。
凤竹心趴在桌上,几簇黑发在风中凌乱的舞动,偶尔拍打在她的面上。
茶水渐冷了。
她揉了揉被脑袋枕得酥麻的手臂,说:“我不说话,你还真不说话。”
月倾情瞥了她一眼,道:“我当你睡了。”
“睁着眼睡觉?”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
凤竹心先是不明所以,随即恍然大悟。
说她的脑子睡了?!
“你……”手指着他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也不知是惊是恼。
月倾情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凤竹心发现了,月倾情其实很有几分冷面笑匠的潜质。
那夜开始,天空开始飘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凤竹心恍恍惚惚的记起来,这日子也差不多到了多雨的季节了。
果然这雨一下起来,就一连下了好几天。
大多数的时候,是绵绵细雨,那雨点如同飘絮般的散开,迷蒙蒙得有点好像是雾气般,点在颤颤的新绿,也煞是好看。
凤竹心不喜欢下雨。
她喜欢大晴天,朗朗的晴空,蔚蓝色的纯色天空是她最喜欢的。
“贵妃正式册封的日子定了吗?”
白内管独自在凤竹心的面前站着,她本是来回禀合和宫的秀女事宜,不料说到一半,却被凤竹心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她一愣,答道:“回娘娘的话,昨日定下了,八月初六。”
“中秋前夕么……那么荣王又是何时启程?”
“回娘娘的话,八月初八。”
凤竹心点头便不语了。
白内官这时才将攥在手上的秀女名册递上去。
凤竹心只是草草的扫了一眼,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
“娘娘……”白内官方才想要说什么,却叫进门的人给惊住了,不由道:“皇上!”
龙靖裳皱了皱眉,看见白内官似是不怎么乐意。
可他还是照旧是眼带薄笑,轻谩笑道:“朕的皇后今日是来了什么兴致,与白内官是在做什么呐?”
白内官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奴才见过皇上。”
这边碍于身份只有见礼,回答的自然只有凤竹心,她把秀女名册往龙靖裳那一递,貌似恭敬道:“臣妾并没有什么兴致,不过是秀女们都已然入宫多时了,也该是册封的时候了。”
龙靖裳‘哦’了一声,缓步走近,对于凤竹心手上的名册却是不看一眼。
自打凤竹心回宫以来,龙靖裳日日都会来锦绣宫。
从未过夜,不过是每日小坐一会儿,偶尔会留下用膳,但大多数时候却是被凤竹心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冷落在一旁,然后在沉寂中匆匆离开。
凤竹心的冷落其实并不明显,她不过是自己做自己的事,你问她便答,你不说话她乐得沉默是金,非但笑脸不会见一个,兴许连个正脸都瞧不见。
龙靖裳常常想,既然她不理会他,他又何必非要来见她。
可他适才才想过,现在却又来了。
瞅着凤竹心低下去的头,好一会儿,龙靖裳慢慢说:“这事,就看皇后的意思办吧。”
凤竹心若曾经稍加留心,便早该察觉龙靖裳那些日子是以如何一种姿态在面对她。
可她并未留心,甚至不曾去考虑过。
她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但凤竹心的心很小,能同时思考的事情也不多,她的思路很清楚,龙靖裳暂时于她无害,他就是要害她她也无可奈何,而她虽不如戚红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却并非没有胜算。
或许只该叹凤竹心不够聪颖,无法同时兼顾两边,又或许该说龙靖裳在她心中真的不够重要,自然而然的便叫她将他忽略了去。
恰逢这日龙靖裳早早便觉无事,让常禄打了伞,漫步来了锦绣宫,又在不经意的抬眸间,发觉了伫立在窗前的凤竹心。
他依稀想起,那窗子,应当是落英阁书房里的。
那窗子,是半开半掩的。
而窗边的凤竹心,也好似是半醉半醒的。
雨点如花般点地绽放,刹那的水花如芳华般。
朦胧间,凤竹心的身影都如同水中倒影,宛如涟漪的模糊了轮廓。
龙靖裳驻足,停留在原地。
细小的雨丝沾上了他的脸,他恍若不觉,只叫那一抹浅浅的身影看得痴痴然了。
直到一旁的常禄开了口。
“皇上,雨天寒气重。”
如梦初醒。
龙靖裳默默地收回视线。
余光扫过常禄时,寒如风,却也没责备。
“走吧。”
“是,皇上。”
常禄撑着伞跟上,心中暗暗叫苦,他也是硬着头皮说话的。这皇帝主子是看什么看得痴了,常禄也不是个瞎子,自然也看得见,按理说他也不该插嘴,可这主子如此痴痴的望下去,又何时是个头。
龙靖裳心里难受,面上是强忍着不发作,瞒得了旁人又如何瞒得贴身侍奉的常禄。
这一入了落音阁,他就眼瞅着龙靖裳无声的走近凤竹心,不经意间用的步子竟是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慎惊扰了她似的。
窗边的凤竹心丝毫没有察觉到,常禄瞧着却觉得心酸,他何曾见过这心性极傲的主子如此委曲求全。
而龙靖裳静静立在凤竹心身侧。
起先他还当她是在赏雨,心道是赏雨听风,倒也是极为风雅的事,想不到她也这般雅兴。
见她出了神似的的侧脸,龙靖裳目光向着窗外,好似不经意间的说道:“细雨蒙蒙,景致是美的。只是竹心不觉这景致,叫人平添几分愁绪么?”
凤竹心睨了他一眼,平平常常,不见惊愕。
她竟是早早便察觉到他了么?龙靖裳反而惊愕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看的是雨?”她问他。
“哦?不是么?”他噙着笑,玩味中存着几分真意,道:“说的也是,这雨景虽美,也比不得雨中的人。”
他们并肩而立,她没瞧见他的真意,只听见他语调的轻佻,便故意不顺他的话,道:“再美的人也抵不过岁岁年年的流逝,十数载后,这雨仍旧是美的,美人却已然因色衰而爱驰。”
色衰而爱驰,凤竹心想,宫中的女子,也不必待色衰的那一日,皇帝那所谓的爱从来也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龙靖裳拉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
无声之间,他们各自的视线也是不曾交汇的。
窗外,雨哗得下得大了,噼里啪啦的雨滴响亮又清脆。
“朕在你的眼中,是一个会示弱的人么?”他问她。
“不是。”斩钉截铁,她无一丝犹豫。
“你觉得,若有一个人,数度将朕视若无睹,朕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么?”他又问。
“……若你有其他目的,为何不会?”她略犹豫,道。
“朕如此不择手段,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推入被人冷落的境地?”他转头看着她,问。
“……”她答不出。
“回答朕的话。”
凤竹心被他逼得没辙,索性一把甩开龙靖裳的手,她不想答。
可他不许她避开,硬是几步拦住她,又扳过她的头来。
眯了眯眼,也有些动怒了。
“凤竹心!你有胆子将朕晾在一旁,却连与朕对质的觉悟都没有么!”
凤竹心从没见过龙靖裳这样,多少已经有些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