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凯粗暴地摁掉闹钟,换个姿势继续睡。昨天喝大了,现在宿醉未醒,头痛欲裂。脑袋一离枕头,眩晕头痛就如升级一般,加倍向他袭来。喉咙里干得冒火,他也只能忍着。不动如山的躺着睡。
今天的小区似乎格外吵,楼下打牌下棋唠嗑的大爷大妈今天的嗓门都大了不止一号;收破烂旧家电的也拿着喇叭使劲的吆喝;哪家的小孩调皮了,正被揍得哭爹喊娘,狼哭鬼嚎。
徐凯烦不胜烦,捂住耳朵隔绝声音,心底咒骂着楼下一群没有公德心的人。
“嘭嘭嘭……”
一阵砸门声传来,看屋里没反应,砸门声越来越狠,越来越快。每一声都直击耳膜。
徐凯愤怒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他蹭的坐起来,揉一下太阳穴,趿拉上拖鞋,一摇三晃又气势汹汹地去开门。
“敲什么敲?被狗咬了?”徐凯一开口就没有好话。
门一开,屋子里就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夺门而出,徐凯一张嘴,满口的发酵酒精味,让人作呕,熏得来人连连后退。
徐凯还当是自己的气势压制了对方,顶着鸡窝头,一手叉腰,斜靠在门框上缓解头晕,继续口出恶言:“有屁快放!老子怎么不认识你?一大早扰了老子的美梦,别以为老子会放过你。”
说罢,他乜斜着眼睛打量来人,西装革履,腕上有表,肯定有钱,可以讹点精神损失费。
来人继续和他保持距离,在鼻前来回挥动右手,以期面前的空气能稍微容易忍受一点。来人皱着眉,眼里是满满的嫌恶。
来人不耐烦地开口:“我叫张军,昨天晚上我的车停在你家阳面窗户的正下方,今天我开车,发现挡风玻璃被砸碎了。啤酒瓶碎片和玻璃碎片到处都是……”
张军边说边捂着鼻子往屋里瞅,指着茶几边横七竖八的啤酒瓶说:“就和你家的酒瓶一样。”
张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徐凯的火气更旺盛了:“这单元不止一家住户,而且人来人往的,你凭什么就专找老子?大清早,找不自在是吧?识相的快滚。”
张军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他继续说:“我晚上九点多才停车的,小区里走动的人很少。我挨层敲门的。二三楼住的是孤寡老人,四楼最近砸伤了腿,不能饮酒,五楼没有住户,六楼……”
徐凯哪有心情听完,低喝着打断:“滚!这事和老子没关系。谁知道是不是你平时做人不检点,被人打击报复。滚!”
张军甚至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尽量压制火气:“我觉得还是协商解决比较好。不然只能报警了。”
徐凯上前狠狠推了张军一把,撂下一句:“随便。”转身“嘭”一声把门关上,震得楼层都晃了三晃。
张军彻底黑了脸。
警察调查一番,同单元的人纷纷自证清白,推诿责任;大爷大妈争相证明徐凯平时就爱往楼下扔东西,扔个烟头,一团手纸什么的,如今扔个酒瓶不足为奇;再加上他当天饮酒过量,烂醉如泥为佐证。一切不利直指徐凯,警察初步认定砸碎挡风玻璃的就是他。
徐凯再横也敌不过悠悠众口,又不敢和执法者对抗,吃了这个哑巴亏。
2
徐凯觉得自己八辈子的血霉都集中在最近一个月了。
一月之内他失恋加失业,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吗?
然而事实证明,有。在家借酒浇愁还能无故躺枪。而且还是这种小概率的狗血事件。
徐凯窝在沙发里,双手插在头发里,抱着头,烦躁到了极点。回想起这个月的生活,他还是蒙的。
女友可以没有,但是工作不能不找,毕竟柴米油盐房贷都着落在工作上呢,毕竟他是这月不干活下月喝西北风的打工族。
他暂时在工地上找了一份活干,边干边找是权宜之计。
工地免费伙食差,下馆子太贵,自己做不会。徐凯打开碗柜发现碗柜里空空如也。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几天自己现用现取,没洗过一次碗。所有的碗都静静的躺在洗碗池或者餐桌上。他洗了一个干净碗来泡方便面。
他环顾一周房间,简直比狗窝还像狗窝。“不行,这个家必须有个女主人才行。”他自言自语。
等泡面的功夫,他坐在餐桌旁找到通讯录里的谭笑,拨了出去。
连续拨了两三次,那头才珊珊接起。
不待对方说话,徐凯先责问起来:“你怎么才接?不知道等电话很着急吗?”
谭笑声音平静:“什么事?”
谭笑以前对徐凯的电话短信几乎都是秒接秒回的。对此,徐凯曾抱怨她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净捧着手机玩了。他从来没反思过可口的饭菜,一尘不染的客厅,熨烫的平整的外套都是哪来的。
徐凯没注意到谭笑声音中的淡然,开门见山的说:“我想你了。回来吧。越快越好。”
徐凯一边抽出一张纸擦拭面前的茶几,一边说。不像在请求商量,倒像在通知命令,语气中带着一种对方一定会执行的笃定。
谭笑愣了几秒,没有回答。
是乐呆了吗?徐凯想,他又说了一边:“快回来吧。我的谭笑。”
以前每次发生不愉快,都是谭笑先服软。徐凯始终是倨傲的王子。这次他主动问谭笑,他觉得自己绝对仁至义尽了。
谭笑好像刚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反问道:“你失忆了?”
这次轮到徐凯发愣了,:“什么失忆?”
谭笑好心地帮他回忆:“我们的关系已经断了。我只是个无知粗俗的村姑,王慧才是你的精致小公主。你忘了吗?哦,对了,你的小公主呢?”
徐凯被揭短,有点恼羞成怒:“谭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做人得向前看。我们是有感情基础的,完全可以重新开始。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让人猝不及防。我很累,我没有你不行。真的。以前的事就算是我的错,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
说着说着,他又觉得现在盛气凌人不太好,语气变得越来越缓。
谭笑终于变得有点关切,语含笑意:“什么猝不及防的事?坚硬如你,都难以承受。”
坚硬如你,而不是坚强如你,徐凯没有捕捉到谭笑对他隐晦的讽刺。
他好不容易有个倾诉对象,便把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苦水一股脑儿全往出倒。
主任倒卖库存,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被厂长察觉,却推他这个小小的库管处来挡枪,害他失业。王慧单位又来了个小白脸,听说家里是做生意的,有点积蓄,王慧红了眼,又浑身解数跟小白脸勾当上了。临了还摆了他一道,找了个小姐来勾引他,又装模作样来旅店捉奸,让他背了个“先不忠”的骂名。狗血的被小区人指证空降酒瓶砸了别人的车……
徐凯喋喋不休地对着话筒指天骂地,发泄得酣畅淋漓。谭笑很识相的没有打断他。
徐凯腮帮子都说累了,才打住抱怨问谭笑:“一堆倒霉事是不是让人猝不及防?”他不等谭笑回答,再一次言归正传:“谭笑,回家吧。”
三次邀请,快抵上刘备三顾茅庐了。徐凯都被自己的诚意感动了。他不信谭笑会无动于衷。
谭笑果然笑了:“你不是想我,是需要我这样一个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角色在身边吧。”
徐凯语塞。
谭笑收了笑,语声冰冷:“我不再需要你。谢谢你给我讲这么解恨的故事。还有,你说的那些事都是你活该。”
不等徐凯发作,谭笑就果断挂了电话。卖惨博同情计划活生生成了小丑的滑稽表演。
“还敢说我活该。滚蛋。”
徐凯猛地一摔,手机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曾经把自己放心尖上的人怎么可以将自己坠于深渊?隔岸看笑话。
3
挂断电话,谭笑长长舒了一口气。多年青春错付,真心喂狗,要恨更恨曾经那个执迷不悟,一味讨好付出,无限委曲求全的自己。
在徐凯心中,自己竟然是个即使被他伤得支离破碎,也能招之既来的傻瓜。是个回收他所有坏情绪的垃圾桶。是个全能保姆。唯独不是个值得他深爱的妻子。
回想起来,过去的甘之如饴就是个无解的未知数。当时脑子里一定是十级地震,脑细胞东倒西歪才做不出正确的判断,看不透绝情人的本质。
几年来分分合合无数次,两人都藕断丝连坚持了下来。谭笑一度认为维系两人的是爱,后来才发现其实与爱无关,真正维系两人关系的是自己的懦弱,是自己一次次的屈膝求和,是无原则的忍让。
王慧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平衡。徐凯铁了心,对谭笑的求和忍让刀枪不入。为了不拖泥带水,徐凯对谭笑极尽羞辱之能事。
从此徐凯彻底退出谭笑的生命。像一个用尽力气的运动员稍事休息就能恢复大概,谭笑一蹶不振几天后,也渐渐恢复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坚强的人,这些年貌似有徐凯陪伴,实则全靠自己。少了一个伺候的人,相对来说,日子还轻松不少。
只要解开心结,谭笑余生天宽地阔。她真诚、善良、贤惠、能干、识大体,这样的女孩除了瞎子谁不喜欢?等学会自尊自爱自信,她就是自己命运的主宰。
想要重新开始,必须和过去彻底告别。谭笑必须给数年来卑微的自己一个交代,必须阻止徐凯再活该别的姐妹。
4
母亲去世的时候,曾经留给她一件神秘的遗物:一件黑色的手织帽子。
母亲告诉她:这些毛线是特质的,带有魔法。平常是一顶平凡的帽子,可以保暖。主人滴血施加意念后,它会变成一定魔法帽,称为“黑帽子。”
黑帽子的拥有者,会代人受过。就像俗话说的“替人背黑锅”。
黑帽子魔法的发动前提是,黑帽子持有者只为自己的恶念买单。他有什么恶念,就会背什么黑锅。换句话说,如果黑帽子持有者心地纯洁,那么黑帽子魔法永远不会发动。
多年真心喂了狗,到头来只得到不堪的辱骂,心碎了一地。义愤之下,谭笑借着收拾东西的机会,对黑帽子滴血施加了意念。
徐凯的电话,谭笑既意外又不意外。徐凯是个自私自利的人,黑帽子魔法发动过很正常。但是发动这么频繁,谭笑还是暗自心惊了一下。
知人知面不知心,徐凯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自己以前是多瞎才对他死心塌地。谭笑也暗自庆幸,多谢他抛弃之恩。
人生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是好是坏,各自承受。
谭笑对自己说:“谭笑,余生学会爱自己。”
徐凯,余生不见。
徐凯,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