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走的那天,天气很好。小雨连绵一周突然放晴,天空中架起道道彩虹桥,明媚灿烂。
李昱瑶后知后觉去看他的那天,天气不好不坏。一如骨灰撒向大海的那天一样,风依旧很大。
1
出席电影颁奖礼,李昱瑶一身黑衣,胸口一朵白花,脸上的神情和胸口的白花一样肃穆。她坐在嘻嘻闹闹的人群中,心却是一片死寂。
这部叫做《距离》的短片夺得今晚最佳新人奖。大屏幕上导演林宁的名字却被白色方框圈了起来。
这个躺在方框里的名字,在泪水迷蒙的目光中变得模糊。走出颁奖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手中的奖杯沉沉的,像铅块。
看着台阶之下早已等待多时的王晨菲,她问出了心中徘徊已久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她才是林宁的正牌女友,为什么指定上台领奖的却是她?
王晨菲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将备好的纸巾塞在她的手里,“三天后,A大演播厅点映有空的话,去看看吧,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A大,李昱瑶轻轻皱眉。那是林宁和王晨菲的学校,却不是她的。
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地去找他。他的身边却站着另一个女孩,“这是我女朋友,王晨菲。”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结结巴巴拼凑出一句话,“你不是说,高考完有话跟我说吗?”
他扭头,没看她,“就这件事啊!”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整个高三唯一的信念是考上A大,有林宁的A大。
可是现在,A大不光有林宁,还有王晨菲。后来她去了北方离家最远的城市读书。那里常年积雪,很适合她。
临行前,他去家里找她,问她什么时候的机票。她说28号,实际上27号她已经登机离开。28号赶到机场的林宁自然是扑空。她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连背影也不留给他。
可是现在看起来,林宁才是最狠心的那一个,连骨灰都撒向了大海。她要恨他、怪他、怨他、骂他都无处可诉。
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林爸林妈,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推门进去,林妈妈留着壁灯披衣坐在沙发上等她,“回来了?吃饭了吗?”
李昱瑶木然点头,将奖杯轻轻地捧给林妈妈,将她肩上的衣服拢了拢。
中学时期,她在林家寄住了六年,离开这里已经四年了。她的房间林家还给她留着,原封不动,纤尘不染。
洗漱完,林妈妈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拉起她的手,语气里透着苍老,“瑶瑶,是我们对不起你,没有告诉你我们家的遗传病史。现在林宁已经走了,小时候和老李约定的亲事就算了吧。”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无言地点头。
这是第二个人跟她说,这娃娃亲就算了吧。
第一个是林宁。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放心,我绝对不会攀你们林家的高枝!”
他是怎样回答的?
她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默地看着她,挥之不去。
2
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
朗朗读书声中,电影的序幕缓缓拉开。
男孩总爱欺负女孩。将女孩手中的棒棒糖抢过来,看着她哇哇大哭又把棒棒堂塞回去,放佛他抢棒棒糖只是想听她哭两嗓子。
这样淘气的小子,让席间的观众不由地一阵嬉笑,多少想起自己的童年。
而她的童年也有这么一个臭小子。
她出生的时候,8.67斤。一落地就抿着手指吃得很香,护士都忍不住笑说:这是我见过最谗的孩子。
所以爸妈极尽所能翻遍字典给她找了一个听起来斯文的名字,李昱瑶。
他比她大一岁。她还在襁褓中惺忪睁眼的时候,他已经穿着纸尿裤围着她晃悠,从她手中抢奶瓶了。
父母是多年好友。所以在他们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某天两位妈妈一拍脑袋、心头一热就给他们订了娃娃亲结成亲家。
小的时候,一栋大楼门对门,两人玩得欢。天真地以为,娃娃亲就是一辈子都这样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打也打不散,怎么闹也分不开。
可谁知,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早已标定了离别的期限。
他们第一次分别是在六岁。林家像烧了高香,低开高走。林爸爸的事业一路顺风,越来越好。
在林宁升小学的时候,为了给他更好的教育资源,举家迁往省城。刚开始一两年两家还有来往,时不时地窜门走动。后来实在是远了,走动的次数也就少了。
走动得这么少,没想到他们俩的孽缘都还没完。
小升初的时候,李昱瑶的父母勒紧裤腰带。一咬牙,将李昱瑶也送到了省城的初中,将她托付给林宁一家。
女孩搬到男孩家,男孩跟女孩打招呼,“欢迎你啊,哭笼包。”
李昱瑶在屏幕前摇头,不对,她记得在林家再次见到林宁,他们的对话是:
“哭笼包。”
“鼻涕虫。”
“哭笼包。”
“鼻涕虫。”
“哭笼包。”
“鼻涕虫。”
…………
循环往复,不夜不休。
小时候又矮又胖的鼻涕虫长大了长高了;以前爱哭鼻子的哭笼包在没有他的六年里已经学会了坚强,不哭鼻子了。
林宁和林爸爸一样,天生的领导范,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林爸爸是因为有权,而林宁单纯是因为长得好看而已。
林宁在学校混得不错,身后跟着一群小弟。作业有人帮着抄,书包有人帮着背。虽然打架斗殴无恶不作,但是成绩还算过得去。再加上家里有钱有权,所以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从不追究。
在县城她虽然是班里的佼佼者,可在省城也只是中等偏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没有熟识的小伙伴,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学习。
不过林宁经常去班里找她。一来二去同学们看在林宁的面子上也总是凑过来跟她搭讪。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林宁的日常关照不仅给她带来了同学们曲意逢迎的笑脸,也给她带来了不少课后作业。
“瑶瑶,这个麻烦你帮我交给林宁好吗?谢谢你,我请你吃薯片。”
“瑶瑶,拜托你了,成了我请你喝奶茶。”
“瑶瑶……”
李昱瑶低头看着手中粉色的信封不由地犯难。每次林宁当着她的面将这些情书扔进垃圾桶,她放佛都能听见小姐姐们心碎的声音,实在不忍心实话实说。
一个接一个的谎言,说得她良心不安。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终于到了雪崩的这天。
平安夜的晚上,她正跟同桌侃大山,就被隔壁班超美的小姐姐叫了出去。
尹童樱姿,听说是中日混血,号称一中十大校花之一。
3
尹童樱姿将包装精美的苹果托在她的手里,“瑶瑶,这次也拜托你了。”左手又拿出一个没包装的苹果塞给她,“这个是给你的。”
看着尹童樱姿一脸期待,李昱瑶脑门儿直冒汗。都怪她上次撒谎说林宁看了情书。而实际上,林宁戳着她的脑门警告她,“要是再帮人递情书,你就死定了!”
苹果,应该不算情书吧。
往楼上走的时候,李昱瑶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忘了是怎样拖着僵直的双腿走过去的。她刚走到教室门口,就有人在门口喊他,“林宁,你妹找你。”
林宁两手环胸斜倚在门框上,睡眼惺忪,“什么事?”
“这个,那个,你知道有个叫尹童樱姿的校花吧?就是中日混血,小圆脸大眼睛的那个?”
林宁皱眉,有些不耐烦,斜瞪她一眼,“到底什么事?”
李昱瑶腾地一下将身后的苹果捧在手心双手祭出,“她给你的。”
“李——昱——瑶!”
“不要算了不要算了……”
没等林宁发作,李昱瑶一溜烟儿像兔子一样就溜了。
人跑了,可苹果还在手上。这又大又红的苹果一看就是精心挑选,亲手洗得干干净净,最近日日擦拭。
回去该怎么交代?
她坐在楼梯口,盯着苹果。良久,把心一横,大口一张,咔嚓一声,校花的苹果就成了乔布斯的苹果。
屏幕上,男孩站在女孩身后,看着女孩将剩下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腆着肚子打了一个饱嗝,才一脸嫌弃地瘪嘴离开。
观众席里笑声阵阵,她却一脸囧态。
这样的丑态他居然也原封不动地搬上了屏幕。可见他的水平确实不咋地,评审小组的眼光可能也有问题。
原来,他是因为她偷吃了校花给的苹果才缠着她讨要圣诞礼物的。啧啧啧,真是小气!
在林宁的死缠烂打下,她实在没办法,掏出自己一周的零花钱买了十几个棒棒糖扎成一束送给他,敷衍了事。
屏幕上传来一声爆喝,“15个真知棒,才七块五,你也忒抠门了吧!”
没错,那天林宁就是这样回答她的。
她恼怒地转身去抢,他又将将手举得高高地,不肯还。李昱瑶觉得他就是故意挑事,一跺脚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却被一团软绵绵地东西砸得一个踉跄,回头一看是皮卡丘的布偶。
“给你的,照顾好咯!”
看着林宁扬长而去的背影,她一脸茫然。这么大个布偶在家里给她不就好了吗?何必他大老远扛到学校来,她又大老远扛回家?
回到教室,李昱瑶和她的皮卡丘不出意外地成为了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同桌不无艳羡地凑过来,“瑶瑶,谁送你的?这么大的皮卡丘得多少钱啊?”
李昱瑶笑得比哭还难看,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整天,她被所有老师都点了一遍,结结巴巴回答不上来,又被老师阴阳怪气地讽刺,“学习不行,其他事倒很积极。”
那一刻,她总算明白了林宁的“歹毒”用心。那个大大的皮卡丘日后成了她出气专用,至今还在房间的角落里憋屈地呆着。在这之后,她终于学乖了,自觉和林宁保持距离。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宁真的是她见过最不讲理,最霸道的家伙。
她帮着他悄悄收了多少情书,遮掩了多少桃花?可是他却一次也不肯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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