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三十那天林缇把李壹给领回家了。
说领也不算领，李壹和林缇一个院子长大，两家串个门也就三分钟的事。但李壹是个冷淡性子，越是欢欢喜喜互相唠嗑的日子他越能杵着像根棍子，所以林缇和闺蜜采购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奔去李壹家，把窝在房间看书的人领到自己家吃年夜饭。
七大姑八大姨早就到了，在林缇和李壹带着一身冷气进屋的时候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二人一一礼貌问候过，林缇去给母亲打下手，李壹则被发配去把几个小侄子叫回来吃饭。
林母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见着林缇回来开口第一句就是问李壹来了没。
“我让他去街口找乐乐他们回来吃饭了。”林缇麻利地把灶台上做好的菜端去餐桌，见母亲有些担忧似的欲言又止，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乐乐那几个崽子皮是皮，但个个见到李壹可都乖得像猫儿，不愁他带不回来孩子。”
“李壹哥哥总觉得有点冷冰冰的，虽然他也会对我笑，会给我糖吃，也很温柔。”林缇给母亲学乐乐上次见面和她说的悄悄话，“但我还是有点怕他，哥哥好像机器人啊……”
童言无忌，林母被逗乐，但很快又低沉了下去：“李壹这孩子确实是性格冷了点，也不爱和人说话，我总发愁他是不是小时候那事影响太深了。”
林缇没吭声，只是手里的动作缓慢了些。林母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聊起家长里短，几个姨娘也火速参战，屋里的氛围就如汤锅里的杂煮一般沸腾起来，空气里都要飘浮着快乐的气泡。
摆好碗筷的时候李壹带着几个小侄子也回来了，林父招呼搓麻将的叔父们来吃饭，一大家子把餐厅的圆桌坐得满满当当。林缇坐在李壹的旁边，抄起筷子第一件事就给李壹夹菜，引来姨娘们一阵八卦的窃笑。还好林缇脸皮不薄，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工程，李壹更是镇定自若，脸都没红一下。
其乐融融的年夜饭是以乐乐和二姐的母子大战收尾的，乐乐估计是下午吃饱了零食，二姐端了碗追着喂也不愿意吃饭。难得过年，二姐好声好气地劝，小孩子反倒乘势谈起条件来——要去后山放烟花。二姐早就约好了饭后打牌，被儿子这么一搅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拧乐乐耳朵。
“啥烟花不能在院里放啊，你知道后山什么地儿吗就敢天黑去？”中国式家长最惯用的金句，“山里蛇可多了，被咬了你小子哭都来不及！”
“妈，现在哪有蛇啊，大冬天的早都冬眠了。”乐乐梗着脖子辩解，“您别唬我了，我下午就和小天他们约好了要去山头放冲天炮。”
二姐没料到自己会被儿子抓住小辫子，一时更气了：“那也不能随便去后山！你晓得有没有老拐子在？你小姨以前就是在后山……”
话没说完就给一双手柔柔地按住了肩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林缇冲她笑笑：“没事的二姐，你们玩你们的，我带小孩子们去。”
几个小侄子登时封印解除似的撒起欢来，二姐作势向乐乐扬了两下巴掌，小孩子吐了吐舌头就一溜烟跑了，林缇忙不迭地追出去。
饭后一直在帮林母收拾桌椅的李壹停了手上的活：“阿姨我也出去了，怕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言罢就穿起外套往外走，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从衣帽架上拿了林缇的围巾才出门。一屋子剩下的大人又叽叽咕咕的笑起来，跟林母林父打趣起好一对蜜里调油的小情侣。
一心放冲天炮的皮孩们跑得飞快，打着手电往后山上蹿。从上大学后就疏于锻炼的林缇一边气喘吁吁地追，一边腹诽几个小侄子活像屁股上点了冲天炮的毛猴。南方的冬季虽没有什么大风，但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湿湿的冷气，跑动时候尚有些微的汗意，一旦停下不动汗意就变成了寒意。
爬上山头不过个把分钟，林缇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戴上围巾再出门，刚吸进肺叶里的冷空气又迫不及待地要出来，她的胸腔和太阳穴都有点突突的疼痛感。
孩子们的行动力很高，三下五除二就点燃了第一个。冲天炮不及寻常的烟火绚丽，却意外地有种能冲破一切的气势。林缇抬头看那一抹亮眼的光冲上夜空，光裸的脖颈处也随之缠上了一股温暖。
“李壹。”她头都没回，“猜到你会过来。”
“嗯。”来人仔细替她缠好围巾便不再动作，半晌才愣愣地说了句，“看乐乐他们放烟花开心吗？”
林缇一下笑出声：“说你是根棍子还真不假，一点点浪漫都不懂。”她怕冷似的凑近，张开双臂在男友身上讨点温暖。
李壹从小到大都是标准体型，筋骨上覆着一层均匀的皮肉，林缇稍稍贴近就能听到他胸腔下的心跳声，规律平稳得很有这个人的风格。于是她把自己埋进这个怀抱的更深处，恨不得变成一个团子，还要是芝麻馅甜蜜蜜的那种。
“头疼……”
她撒娇，声音被李壹的外套闷住。不远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林缇能感觉到李壹的手指缓慢抚过她的卷发，圈圈绕过后不轻不重地按过她的头皮。
那十指指尖带着的体温，一如滴上宣纸的墨汁晕染开来，林缇逐渐感到了困倦。
在睡过去的前一秒，她忍不住地想，她可真喜欢李壹。
2
大四的第二学期，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段，像极了一场战争的尾声，有人一路顺风着去迎接和平人生，也有人焦头烂额地忙着及时止损。
林缇拿着被退过四五遍的毕业论文从导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碰巧遇到隔壁宿舍的陈岚从隔壁办公室出来，古灵精怪的女生冲她手里的论文稿努努嘴，倒让林缇一肚子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了。
二人带着点惺惺相惜的同盟感一路聊到了校门口的烧烤店，期间林缇把反复找茬的导师翻来覆去抱怨了好几轮，直到二人落座点了单她才想起问陈岚是个什么遭遇。
“我吗？延毕被辅导员找去谈话了。”妆容精致的女孩挑了挑细长的眉毛，拿起桌上的冰啤，开拉环时溢出了一些雪白的泡沫，“去年我意外怀孕了，因为这事旷了挺多课也挂了挺多课，学分不够毕业呢。”
见林缇面露尴尬，陈岚反而笑起来：“别这样啊，感觉咱俩这反应，做错事的倒像你一样。”碰巧二人点的东西上桌了，烤物特有的味道混合上孜然，一时间香气四溢。
林缇却实打实地笑不出来，她知道陈岚的男友，正是她们经济系一等一的风云人物，上个学期就已经保研去了D大。
“我和他那事之后也没有分，还黏糊了好几个月。直到我知道他不声不响地保了研，才意识到这段恋情根本上是在掏空我自己。”陈岚没事人一般招呼林缇吃东西，时不时灌一口啤酒，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一点绯红，竟格外生动好看，“说后悔怎么可能不后悔呢？但思来想去最该怪的还是自己，明明知道人就是会被感情控制的造物，还是沉溺于此，伤害自己以取悦自己。”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老揪着不放也没什么意思。”见林缇还是一副不安的样子，陈岚把烤串递过去，“说起来你和李壹，当真是模范情侣。第一次听说你们还是青梅竹马的时候，真的有让我羡慕到。”
林缇被说的有些脸红，赶紧打着哈哈把话题带了过去。
酒足饭饱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宿舍在南区，还必经一条漆黑小道，二人决定结伴而行。走到路口处，远远就望见树下一个瘦高的身影，陈岚碰了碰林缇示意她注意安全，谁知分明有些醉意的女孩开开心心地冲了过去。
李壹接过飞扑而来的女友，语气有点无奈：“不是说了回来晚要和我说一声的吗？”
“抱歉，忘记了。”本想着在男友胸口蹭一蹭的林缇听见陈岚八卦的咳嗽声，赶紧作淑女状退回。李壹向陈岚点点头以示招呼，尽职尽责地担当起护花使者。三人步行至宿舍区门口，李壹说自己毕设还需要修改就又回去了。
女生宿舍楼永远都是吵吵闹闹的存在，楼道分别的时候，全程都保持神秘微笑的陈岚又转过身捏了捏林缇的脸，语气里满是姐姐对妹妹的宠溺：“今天见面发现咱们计算机系第一才子还真是冷感得名不虚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搭话，也亏你能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
林缇嚅嗫着想为男友辩解，陈岚又大笑起来：“就算这样，你也真是个幸福的小女孩。”她冲林缇眨眨眼，消失在宿舍门后。
之后回宿舍聊天、洗漱加上改了改论文的记忆都不太清晰，直到躺在床上和李壹互发了晚安，林缇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感叹起陈岚的通透。
林缇和李壹，六岁相识，生活在一个大院，甚至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学校。就算她在高考结束后和李壹表了白，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就融合进了分量不轻的亲情，相比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其他情侣，更有一种平和过头的感觉。
六岁到二十二岁的十六年，她和李壹早就把各自的毛病摸了个透底，不需要磨合期，谈恋爱后的过渡期也没有什么波折。就像是他们生来就站在平行的独木桥上，只要安逸平稳地携手前进，就会永远相伴左右。
唯一让林缇稍感遗憾的，外人总说李壹冷静自持，偏偏她又自认过于感性。高考的时候，林缇加班加点地学习才考出不错的成绩，一直人如其名般优秀的李壹没有选择更好的学校，而是填了和她同校不同系的志愿。
即使是在同一所学校，二人的交际圈也没有什么重合，李壹的朋友大多和他一样严肃认真做学术，林缇的好性格则是在学生会里风生水起。正如幼年的二人，放学后还凑在一起，李壹规规矩矩写作业，林缇则是对着电视剧流泪。有时候出于好奇李壹会和她一起看，却始终难以理解林缇的情绪波动，最多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递上面纸。
都说最好的爱人是互补的，林缇其实很满意李壹所给予她的温柔。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陈岚口中的“幸福的小女孩”，但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切实感觉到这些幸福顶端不可逾越的真空，近在咫尺又无法传达。
他们确实在走平行的独木桥，却永远不是同一条道路。独木桥之间有距离，她可以尽力去牵着李壹的手；人与人步行速度有差距，李壹也一直放慢脚步在等她。
但林缇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有一天，她牵不住李壹的手，或者李壹厌倦了再等候她。
那又该怎么办呢？
3
也许是死线期还在改论文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林缇觉得自己偏头痛的症状又严重了起来。李壹已经替她修改过了论文里的整个计量模型，但剩下的解释说明还需要她自己来完成。
图书馆里人满为患，林缇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无比地想念着李壹。她从小就有这点偏头痛的毛病，长久以来李壹已经练就了一手极好的按摩技艺，即使严重的时候只能收效甚微，但只要在那十指张弛有度的触碰下她就能快速进入睡眠。
李壹总是她的良药，但此刻良药并不在身边。
林缇有些烦闷，碰巧手机屏幕亮起来，正在心里念叨的人给她发了微信。
“抱歉。我们导师紧急要交毕设，我没带电脑出来，能去宿舍帮我发一下吗？”
林缇回复了好，便火速站起来收拾东西刷卡走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相比于自己，李壹很少有事会麻烦到别人。被男友依赖的感觉林缇可是难得体会得到，于是她快速奔出图书馆，外面阳光正好。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李壹总是不在学校的，因为他要坐车去城郊的疗养院看母亲。
李壹家大约是小学一年级时搬进大院的，初来乍到时林缇总是羡慕他那一对璧人般的父母。李母是个柔弱的家庭主妇，一头微卷的长发保养得极好，见人总是温和笑着；李父则是公司高管，为人豪爽幽默，在大院里风评也很好。李壹从小就像冰箱里待久了一样浑身冒着冷气，但不妨碍林缇喜欢跟他玩。
“你爸妈真的好般配啊！”刚接触到一点点青春偶像剧的女孩子看什么眼睛都冒着粉红泡泡，林缇疯狂摇李壹的胳膊，“我以后也要找一个非常爱我的老公！”
李壹被晃得书都快拿不住，只是简单地回了句：“是吗？”
小女生的一腔热血被这两个字泼上冷水，噘起嘴去找李母求安慰。林缇非常喜欢李壹的母亲，美丽的女人会替她编上好看的辫子，还会给她做好吃的点心。两家人关系也非常好，同是做生意的父亲们总能聊到一起去。
生活却在二人初中一年级时出了问题，已经是半个少女的林缇不好意思放学缠着李壹一起回家，而是选择和闺蜜在外面玩耍后再回来写作业。那天照例逛完大街才回来的林缇，轻车熟路地摸进李壹家，却在客厅看见了满地狼藉和扭打在一起的李父李母。
在李母混乱又歇斯底里的哭号声里，林缇勉强拼凑出了她抓到李父出轨的事情。往日一贯美丽优雅的女人，把身边一切能触及的东西都砸向对方，总是顺滑油亮的长发也被抓得乱七八糟。李父阴沉着脸，用力压制住妻子的攻击。林缇被吓得说不出话，她四处张望，才看到李壹坐在沙发上。
李壹就那么平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无波无澜，好像眼前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他墨色的瞳孔宛如黑洞，望过来时一点情绪都没有，倒是把林缇的快乐和温暖吸得一干二净。
于是林缇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这事是以大院邻居介入才结束的，李母被送去医院的时候还试图来抓住儿子的手，但在看到李壹的脸后又怯怯地缩了回去。自此以后这个柔弱的女人似乎精神出了点问题，李父没有选择离婚，但也不再回家，只是每月汇款给疗养院和李壹。
人活着总是有非常苦痛的时候，苦痛到回忆起来都辛辣无比。林缇在往李壹宿舍走的路上打了个寒战，她从未去看过李壹的母亲。那个曾经把家庭当作天的女人，在丈夫的背叛和儿子的冷漠之后那个绝望又癫狂的眼神，她每每思及就有些微心痛。至于李壹，她也不能忘怀在自己嚎啕大哭时那张冰冷的侧脸。
大二选修的心理课上，老师曾经兴致勃勃地讲解过情感缺失和情感冷漠。林缇试图把老师罗列的那些症状与李壹对上，但她又在某种程度上觉得李壹并非是共情力低下。相反的是，他更像一个幼儿，无法理解成人复杂又多变的感情，只是在慢慢摸索着去回馈别人给予他的爱。
思考的时候林缇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区，李壹的室友抱着电脑在楼下等她，严肃得像在完成什么重任。林缇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吐槽起理科男的脑回路——究竟为什么不直接让舍友代交啊？她道了谢之后，背着李壹的笔电去了宿舍区的咖啡厅。
李壹的电脑桌面非常干净，只有系统预装的几个图标和文件夹，林缇把毕业论文的文件夹压缩添加进邮箱附件发送给了导师便完成任务。自家男友真的是一个非常没情趣的人，她闲着没事翻了翻内存满满的D盘和E盘，一水标注好科目的学习资料，让人看上两眼就失去观赏欲望。在想着关闭电脑之前，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又点开了剩下的C盘。
一个名为“林缇”的文件夹在屏幕上静静地和她对视着。
林缇颤抖着手点开这个文件夹，满屏的Excel表格扑面而来。她数了数，从2002年到2018年整整17张，正是他们相识的年头。
除了17张表格，还有一个做好的程序，李壹给它的命名是“残次品”。
像是时间穿越回了初一，她又变回了那个只会嚎啕大哭的小女孩。林缇在大片惨白的阳光下瑟瑟发抖，她从包里拿出U盘把文件夹拷贝走，关闭电脑，机械地叫了李壹的室友再下楼拿回去。
回宿舍的路上，她给李壹特别设定的铃声响了好几遍，但她却头一次失去了接听的想法。楼道里又碰到从外面蹦跶回来的陈岚，女孩子冲她拼命挥手，笑容娇艳如玫瑰。见她低着头没有回应，慌忙过来问她怎么了。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准到可怕，从看见那个文件夹的一刻，林缇就被预知了。
或许她和李壹的不灭童话，就要到谢幕的时候了。
4
2002年7月20日，李壹记录开始的日子。
林缇稳定心绪后去尝试翻看了那些她拷贝回来的表格，却再一次陷入了无边的恐惧。按年份排列的表格，打开后是以日期顺序记录的各类列项。与其说是表格，不如说更像一份份体检报告。
李壹几乎是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林缇的每日活动、心率、血压以及一些看不懂的术语，林缇浑身发冷，她无法想象李壹是如何做到的，也不能理解这么做的目的。
在大脑混乱到极点的时候，林缇反而平静了下来。表格的记录一直延续到前天结束，但起始日期一直让她十分在意。李壹是小学一年级搬家过来的，林缇甚至能清楚记得他转学时的自我介绍。若是从二人相识的日期开始，必定是九月份打头才能够说通。
怎么回忆都想不出自己在之前有和李壹见过面的可能，林缇哆嗦着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缇缇吗？”母亲接到宝贝女儿的电话显然十分高兴，“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有事想问你……”林缇强忍泪意，母亲的声音顺着电波传来，让她温暖得又一次想要向眼泪缴械投降。
“我上小学之前那个夏天，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安静得林缇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其实一直都不想告诉你的，但过年的时候你二姐说漏嘴你也怀疑了吧？”林母开口，声音抖得不像样。
“那天你说要和门口小孩一起去后山玩，我们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结果……晚上吃饭的时候找不到你了，问了大院邻居家都说孩子早回来了。我们报警，警察去后山搜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找到人。本来都已经放弃希望了，第二天晚上你又回来了。问你发生了啥你只说在后山玩了，其他什么也不记得。”
林母的声音越发地沉下去：“我们带你去做了体检，院方说没有任何问题，你也一直坚持自己只是去后山玩了。我们就把这事当作你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上给翻篇了，怕成为你的心理阴影，一直没有再提过……”
林缇简直头痛欲裂，但她还是尽力安慰了惴惴不安的母亲。挂上电话后，她难得向室友讨了一罐啤酒。
其实她并不爱喝这玩意，但此时此刻也并没有比这个更能让她快速入睡的方法。林缇慢慢踱步到阳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被夜色笼罩的宿舍区，只有昏黄的路灯闪烁着些微的光亮。远远看去，楼下不远处的路灯边上有个瘦高的人影。那人站得笔直，微微昂起头向她望过来。
林缇知道那是李壹。
他们隔着六层楼的距离相望，林缇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那人必定是流露不出任何情绪的。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在他身边又闹又吵，李壹永远都岿然不动安如山。或许她抑制不住埋藏多年的爱意才结结巴巴告的白，在对方看来不过又是一条数值较大的记录。
或许乐乐那句无忌童言“哥哥好像机器人”，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错误。或许林缇真的太过了解李壹，他不是天生感情淡漠，而是根本无法理解。或许他也真的有在学着去反馈爱意、表达感情，但是他学得太过缓慢了，慢到让林缇察觉了一切。
过了一会，林缇喝完了啤酒，便转身离开了阳台。她倒在宿舍床上，头疼得快要合不上眼。
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崩离析的？在生活的人永远都不会察觉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