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女友

2018-09-06 10:02:04 作者:梵雁平

吴昊然死了。第二天单位要组织体检,头一天的晚上,父亲带他去医院认路踩点。回到自家楼下,父亲让吴昊然先行上楼,自己去附近商店买包烟。回家后,看到吴昊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淌着血,全身多处青紫色。

同事听到这个噩耗都难以接受,有人说昨日开会还在和坐在一旁的吴昊然聊天,大家有说有笑的。没想到,第二天人就不在了。送殡时,十几个经常和吴昊然在一起玩的大小伙子都哭得泣不成声。这长长的送殡队伍中,没有吴昊然的女友——白婉莹。

吴昊然和白婉莹是在电台里认识的。白婉莹喜欢读书,爱写文,常给电台投稿,电台邀请她做了几期节目。上了节目,寄给她的信如雪片飞来,都是喜爱她的粉丝。这其中,有吴昊然。那时,吴昊然还在上学,毕业后来到了白婉莹所在的单位工作。

在同事眼里,白婉莹是配不上吴昊然的。吴昊然虽不算多帅气,但也长的精神,学识渊博,且年龄小她两三岁。白婉莹短发,身材略胖,戴副深度眼镜。她穿着不讲究,也从不化妆,说话声音洪亮又有些粗。但是这些并不重要,吴昊然愿意和她在一起,喜欢听她说话,听她讲故事。他们有时一同上下班,林荫道上是他们比肩而行的身影。许是还有几分青涩,两人还没有拉过手。

白婉莹也有闹小脾气的时候,有时会不分场合地冲吴昊然嚷嚷两句。吴昊然也不计较更不辩解,只是按捺着性子说“知道了”,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白婉莹。

“你为什么没有参加白昊然的葬礼?”有同事问白婉莹。白婉莹听后道是更茫然,反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参加呢?”

“毕竟你是他的女友,你们是有感情的。”同事说。

“谁说我们是恋人关系?我们只是说话投缘,喜欢在一起聊天,家住得又近,在一起上下班。但是这些不能说明我们就是在谈恋爱,谁看过我们牵手了?”白婉莹的矢口否认和冷漠让同事们都感觉到她很冰冷。

大家一直以为白婉莹家境困难,因为她穿着朴素,平日里也没有大的开销。直到有一天,一家主流媒体刊登了白婉莹母亲去逝的消息,大家方知她是所谓的高干子女。

白婉莹的父母都是业界精英,一直忙于事业疏于对她的管教。她自幼被奶奶带大,缺少父爱和母爱,以至于她不会像常人一样与人沟通。白婉莹常常说话生硬,且思维固执,并且防御心理强。正因如此,疏远她的人更多,让她日常更像是孤家寡人。但是,她常是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她那些与众不同并偶尔诡异的言行。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会有青年小伙子跟她交往并忍受她的坏脾气,这一点足以让更多人关注讨论。但是,大家不会把她们的关注和她们的话告诉白婉莹,所以白婉莹并不知道自己活成了同事眼中明星的样子。直到吴昊然的离开,她才意识到身后有很多熟识的人的眼睛在关注着她,还有那一张张随时不知道会胡乱说出什么的嘴。

白婉莹刚入职时,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人关注她。那时,她是一个乖巧内向的女孩,话也不多。人瘦瘦的,扎个马尾辫,戴个度数不太深的眼镜,有空会捧本书看。

单位有一个男同事,人缘好嘴又甜,没事爱和女同事聊天唠嗑。虽然与白婉莹也并不熟识,他也有时会和她聊天。他照相好,常拿着照相机给一些女同事拍照,那些女同事都喜欢,白婉莹同样喜欢。渐渐地,白婉莹喜欢上了这个会照相的男人,亦或是她觉得这个男人是有些喜欢她的。

白婉莹那时觉得自己遇到了所谓懵懂的爱情,她有时会有意无意地与男人不期而遇,和他聊聊天,拍拍照。后来,这个男人参加征兵,离开了北京。这段时光,白婉莹有些怅然所失,性格本不欢快,此时变得更不爱说话了。从那时开始,她渐渐喜欢上了写东西,所有的文章都是写给一个人。

也是从那时开始,白婉莹喜欢上了深夜电台。电台里主持人读得那些文章,表达的情感和思绪,那样符合她的心里状态,她很感同身受。在其他年轻人都整日抱着电脑拿着手机玩游戏看电影的时候,白婉莹特意从旧货市场淘了个老式收音机。

收音机有些老旧,听来都有些杂音,但是白婉莹并不介意,她说用这样的收音机听深夜电台才更有味道。听得多了,她也开始动笔写故事、写心情,然后给电台投稿,只有她自己知道,所有写的这些都是写给同一个人的。用心写的东西,总是会获得别人认可的。于是,喜欢白婉莹作品的人越来越多,给她写信的人也越来越多,而这些人大多是青年学生,那些在感情青涩时代的人们。这些人中,包括吴昊然。

白婉莹写的文章多了,愈加觉得这个爱好成为她生活的不可或缺,因为文章带给了她信任、暖意和小小虚荣心的满足。她在日常生活工作中便更加喜爱读书,因为她很清楚有更多的输入才会有更好的输出。更重要的是,白婉莹一直期待着那个对她有好感的男同事能够从电台中听到她写的文章,她希望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亦或是在深夜里给他一些远在异乡的温暖。

白婉莹曾经给他写了信,给他推荐了深夜电台,告知他偶尔那里会播放自己写的故事。他回信应允着,但似乎并未真正关注,因为白婉莹问起他时,他并说不上对哪篇故事有特殊的印象,亦或根本就没有听。

对于白婉莹而言,长时间的文章输出也是感情输出,没有结果的付出让她有些小失落和不开心。在一次下雪的深夜,听着电台故事,她决定给他写封信,确切的说是一封情书,她鼓足了勇气想让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

白婉莹想过将信发到他的小企鹅邮箱,或是通过手机给他发个长长的短信。思虑再三,白婉莹认为还是通过邮局给他寄一封信好,她希望她的表达更加有些仪式感和厚重感。白婉莹特意去市场购买了雅致精致的纸张,然后用钢笔认真地一笔一笔又将信抄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信装到信封里,又封上了信封。信封上的寄信地址和邮政编码,她一再确认,生怕写错了对方收不到。

将情书寄出后,白婉莹心里始终忐忑不安,因为她不知道他看到信后是怎样的心情,又会怎样回复她。她害怕收到他的回复,又内心无限期待。

一日复一日,很长时间,白婉莹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想想他在单位的日子里陪自己聊天的情形和拍照的感觉,她笃定他对她是有些异样的感觉。白婉莹终是忍不住无止地等待回应,她又主动给他发了短信。一天之后,他回信了,说收到了她写给他的情书,只是他对她并无特别的想法,仅限于同志情谊,请她勿误会。

那之后,白婉莹还只是看书,但很少再写文章了,也很少再给电台投稿。有很多粉丝写信给电台或给她,问她怎么不继续写故事了,这其中就有吴昊然的来信。她回应大家说没有了可以听故事的人,虽然大家都在听,但故事里的主人公不喜欢听。

这之后,白婉莹每日深夜还是继续听着电台,她觉得自己坠入深渊,唯一可以陪伴她的就是这个深夜电台,因为那里有着曾经自己的影子,那是可以唯一给她的温暖。

男同事服兵役回来后,白婉莹每次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他亦不会上前攀谈,装作与她并不熟识的样子。

一个冬日下雪的日子,大家一如往常地在工作。只见白婉莹从外面走了进来,全身沾满洁白的雪花。她站在门口似在发呆,一动不动。她直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雪,嘴里嘟囔了一句:“我好喜欢下雪。”同事问白婉莹:“你为什么喜欢雪天呢?”她回答说:“在一个下雪的夜晚,我写了一篇文章。”

话音未落,白婉莹突然大叫起来并喊道:“你们都是谁?你们呆在我的办公室做什么?你们都给我出去!”她突然发狂,将同事们都吓到了,大家纷纷躲到门外。白婉莹便回转身把门锁上了,把自己锁在了屋里,无论别人如何敲门,她都不开门。

从那天起,大家认定白婉莹疯了,突然地、没有任何征兆地疯掉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白婉莹也不是经常发疯,大多时候她跟正常人一样,没有特别的言行。她还是会读书、写作,照常工作。但在下雪的日子里,在冬天,她会发疯的几率高一些。

吴昊然入职单位的时候,并不知道白婉莹已经疯了。他只是觉得她不似照片上的那样乖巧可爱了,她有些发胖,神情有些呆滞,说话口气也生硬。不过,他不介意,许是年长些的女人,大多不会再像小女孩一般娇柔。白婉莹打动他的是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以及他听不够的故事。

吴昊然对白婉莹多了些怜悯之心,他知道了很多人并不常和白婉莹沟通,他觉得她很孤独,他难以想象一个有着如此丰富情愫的人怎样去接纳没有朋友的孤独。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决定陪伴在白婉莹身边,希望能让她开心让她笑,也希望能在深夜电台里听到她讲述更多动人的故事。

不久后,系统内组织文艺汇演,各单位都要出节目。领导想推陈出新,组织职工排演短剧,只是找人写剧本创作犯了难。吴昊然跟领导推荐请白婉莹来写,领导答应了。白婉莹并没有让吴昊然和领导失望,她只用了三天时间就交稿了,比领导给的时间要提前一周。

剧本写得好、演员演得好,单位的节目在系统内获得了名次。同事们对白婉莹的才华刮目相看,同时,大家都在嘀咕着:她到底是疯还是不疯。

领导的赏识和突如其来的赞誉,让白婉莹也欣喜些。这似乎给她的生命打开另一个窗口,她开始尝试重新写作。吴昊然也为她高兴,并鼓励她给各大纸媒投稿。这之后,同事们经常会在订阅的报纸中看到白婉莹的文章,文章的厚重感大多是同龄人所不及的。吴昊然关注她写的每篇文章,经常会和她在一起散步,谈文章观后感。

有一次,白婉莹突然问吴昊然:“你怕我吗?”吴昊然淡然地反问道:“我怕你什么?”

“大家都说我是精神病,你不知道吗?”白婉莹很平静地看着他说。

“我原来不知道,自从你写的剧本获了奖后,我听到一些议论就知道了。不过,是不是精神病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所谓的正常人也都没写出你这么好的剧本,只能说,你更优秀。”吴昊然说完,冲白婉莹笑了笑,他明澈的双眸和平和的微笑,让白婉莹如沐春光。她感觉从中似乎听出了别样的味道,但是她自己不敢再多有非分之想。

今年冬天又下雪了,但是白婉莹没有再发狂,同事们说她的病许是好了。

这天,白婉莹突然听到了吴昊然去逝的消息,他心血管破裂死亡。她哭了,她很久没有哭过了。许多人,去送了吴昊然最后一程,她没有去。某一日,她自己去了吴昊然的墓地,为他献上了一束花,是玫瑰和百合。

从此之后,白婉莹又开始给深夜电台写文章,在寂寞无边的深夜里听电台里讲她和吴昊然的故事,她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感知到他带来的温暖。这一期的故事中,白婉莹写道:有同事问我为什么不去送他,我说我不是他的女友。真实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他走的时候还被人说找了一个精神病女友,我想让他肃穆地离去,而不是成为同事茶余饭后的谈资。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一件事了,也是我对他最好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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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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