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
“23时42分,中英两国政府香港交接仪式在香港会展中心举行。英国国旗和香港旗降下,英国在香港一个半世纪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
小电视播着新闻,沙发上的男人呼呼大睡。几米外,杂乱的厨房里,一锅清炒油菜熟透了。女人关上液化气灶,用手掌朝脸上扇了扇风,接着走出厨房。
“不是叫你去买馒头吗?”女人瞪着男人,随后迅速走了几步,从落满灰尘的窗台上抓了几个硬币,“我还能指望谁?”
走过院子时,女人没看双胞胎女儿:“去洗手,一会儿吃饭。”
大门敞开又闭上,两个三岁小女孩继续玩耍。姐妹的着装总是不同,但相貌在人们看来一模一样:带着婴儿肥的菱形脸、清浅的乀字眉、内双眼、尖鼻子、樱桃嘴。金朝比金夕大十五分钟,现在,姐妹尚未以“姐妹”相称。
金朝用六个马扎搭了三级台阶,随后一步一步走上去,最后站到弃用的老写字桌上,神气地跺了跺脚。金夕仰视着姐姐,同时欢喜地笑了几声。
“你也上来。”金朝说。
金夕以生疏的步伐登上第一级台阶,接着抬起左脚,要登第二级台阶。身体不由自主地歪歪扭扭使她犹豫起来,她看向金朝。
“没事,快点。”金朝笑道。
金夕一下子登上第二级台阶,脚下的马扎歪了一下,不过什么都没发生。金夕又抬起左脚,马扎突然翻了,一声尖叫,血和泪争相涌出。不久后,人们分得清两姐妹了——金夕的右脸颊上多了道四厘米的疤痕。
那年中秋节,按照每年的惯例,金家四口去金朝金夕的外祖父母家吃团圆饭。这个惯例形成的主要原因,是金家两位老人去世得早,金朝金夕从未见过她们的爷爷奶奶。在这个圆月夜,三代人坐在一起,先像过去那样谈笑风生。
金夕看着八岁的表哥折纸飞机,金朝的目光跟随着说话的大人。
姥姥用餐巾纸擦了擦油光光的嘴:“你们兄妹仨半年才来一趟,最近忙得怎么样?”
小姨起身舀第二碗羊肉汤:“市北区的树都没影了,知道去了哪儿吧?”
“都进了你的腰包呗。”舅妈婉转道,“改天请客,庆祝庆祝。”
“想吃啥尽管说。”小姨喝了一大口啤酒。
“小娘们光长吃心眼。”姨夫搓着咸花生米憨笑道。
“咋啦?又不是吃不起。”小姨笑着白了一眼,“不过俺更想吃俺爸做的菜,那可是大厨师!”
姥爷淡淡笑了一声,拿起一小杯老白干,跟几个男人喝了一口。
姥姥再次拿起筷子:“少喝几口,你不是还得开车?”
“我走回去,减肥。”大舅看了看银灿灿的腕表,“待会儿你开车送咱妹妹和妹夫吧。”他对媳妇说。
金夕抬起头,金朝看向爸爸妈妈。
“不用,我们打车很方便,是不是?”妈妈看着爸爸。
“都行。”爸爸夹了片炸里脊,妈妈搁下筷子。
“还是小金脾气好,你仨学学人家。”姥姥吐出虾壳。
“谁让俺姐夫有俩小棉袄呐,破了也相当暖和。”小姨朝双胞胎笑了。
妈妈盯着金夕的疤痕:“你什么意思?”
大舅见势不妙:“妹啊,你看朝朝夕夕多好,我想要闺女还没有嘞。”
金夕接过被玩坏的纸飞机,表弟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果汁,姥姥不经意将金朝的果汁递向自己的孙子,小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金朝刚要叫妈妈,妈妈将啤酒杯猛扣到饭桌上:“你们他妈什么意思?!”
2004年
“8月28日,中国田径选手刘翔在雅典奥运会田径男子110米栏项目中以12.91秒的成绩夺得金牌,打破奥运会纪录,为中国夺得第一块男子田径奥运会金牌......”
金朝不停读报纸,读完正面要读反面,金夕一把夺过报纸:“还不走?学校要关门了!”
“我再待会儿。”金朝打开印着白雪公主的文具盒,像要检查各种文具。
“再待会儿干嘛?你又不在这儿写作业。”金夕晃了晃双肩,印着孙悟空的书包跟着晃了晃。
“我有点不舒服。”金朝慢慢说。
“哪儿不舒服?头?肚子?脚?”金夕见姐姐连续摇头,金夕一转眼珠,“下面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我上厕所时看到有血,怎么回事?”金朝有些担心。
金夕反而笑了:“这都不懂,你当妹妹吧。没听说过月经?女的都会来月经。你来月经了,真早。”
金朝似懂非懂:“怎么办?”
“回家换裤子,妈有卫生巾。”金夕关上金朝的文具盒。
第二天上午,下课时,几个女孩发现金朝的桌洞里有一小包卫生巾。金夕在课本的空白部分画完一个自创的卡通形象,金朝匆忙回到教室,几个跟她很亲密的女孩开始询问。
“你怎么带着那东西来了?”一个女孩指向金朝的桌洞,并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表姐跟男生亲嘴后,就开始用那东西了,你是不是......”另一个女孩像要呕吐。
面对几个女孩差不多的眼神,金朝慌了:“那是我妹妹的,她不好意思带,我替她捎着。”
一个女孩代其他女孩发言:“你妹妹怎么这样啊?”
金朝望向金夕,金夕正巧也望向姐姐,便拿起课本展示出卡通画,金朝僵硬地笑了笑。
除了金朝,金夕跟任何同学都不算亲密。那天以后,女孩们开始疏远金夕,这让男孩们开始留意金夕,这让女孩们更加疏远金夕,这让男孩们更加留意金夕。循环往复,愈演愈烈。
临近期中考试,这天上音乐课,音乐老师让学生们两人一组,从课本上选一首歌并站起来一起唱,以此评判期中考试的音乐成绩。全班八十二个学生,分组进行到最后,大家才发现有个女孩请了假没来上学。八十一个学生已分了三十九组,还剩下音乐课代表、金朝、金夕。
“你要跟谁一组?”音乐老师问按顺序站起来的金朝。
所有学生都望向金朝,有些学生在叫音乐课代表的名字。金夕低头翻课本,不是在找自己要唱的歌。金朝犹豫不决,最后,她用右手指向音乐课代表。
音乐老师略微惊讶:“那么金夕,你跟我一起唱好不好?”
“把金朝的成绩当成我的吧,”金夕碾着课本某页的左下角,“反正她跟我声音差不多。”
2011年
“10月13日,2岁的小悦悦在广东省佛山市南海黄岐广佛五金城相继被两车碾压,7分钟内,18名路人路过但都视而不见,漠然而去,最后一名拾荒阿姨陈贤妹上前施以援手......”
大课间,一群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围在一起,通过一个男生的手机看新闻。
“太可怜了。”金朝湿了眼。十七岁的她,五官基本定型了,比小时候更符合主流审美。加上白皙无瑕的皮肤、近一米七的身高、白雪公主般的气质,她被同学们公认为班花,且是整个年级里分数最高的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