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是一个幸运者,被癌症给临幸了。那天他接到医生的通知。他说:“我明明才二十多岁”。他走过每天经过的操场。他想,以后的岁月里我就叫“操场”吧。他喜欢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上下班的时间里,他每次都会要预留两分钟驻足看着操场上自由快乐的身影。他已经不是学生,也许他还是学生的时候,此之前,也曾被人羡慕。
夜里,他人生中第一次哭的那么绝望。
是噩梦,是迎接第二段短暂生命的开始。
操场30岁之前有三个梦想,第一个看周杰伦的演唱会,第二个看一次沙漠,第三个还没想好。
汤辰认识操场是在周杰伦的演唱会里,汤辰看着坐在他四周的观众,一直跟着唱,唯独就操场一个人静静的听。
汤辰转脸对操场说:“一个人来的?”
操场看了他一眼,不确定是不是在跟他说话。
汤辰说:“就是跟你说的,一个人来的吗?”
操场说:“是的,一个人。”操场挥舞着手里的粉色荧光棒,“也不是一个人,这不是有很多喜欢周杰伦的朋友吗。”
“你第二个梦想是什么?”汤辰仿佛能看出他的心事,眼光灼灼。
操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低头沉默了一会,难得有懂的人,还是说:“去看一次沙漠。”
“我能和你一去吗?”
“这个不太方便吧。”
白杨树的影子被拉长,像我对你的思念走不完。
原来我从未习惯,你已不在我身旁。
汤辰说:“我也想看一次沙漠。”
“那好!”
这个演唱会,啥都没看清,也没听清,操场看着粉色的荧光棒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摇摆的脑袋。
清晨,他们在日出的晨曦里远行。操场有一辆车,是毕业他爸爸送给他的。他没敢跟家里人说,他已经不知所措,告诉家人讲,没准还要反过来安慰他们。操场带了一条烟和一些衣物,其他的都扔掉了。
操场问:“你抽烟吗?”熟练的撕开一包烟,抽出两根一颗给自己一颗给汤辰。
汤辰说:“不抽。我们去哪?”
“西吧,西边有沙漠。自驾游就是自由、舒服。早就想自驾游了,逮到了这个最后放松机会。”操场笑了笑说。
汤辰看着窗外的车来车往:“那我们就向西,一路向西咯。”
操场的驾驶能力非常平稳,上了高速后,车速猛然提高,问汤辰:“爽吗!”
汤辰大喊:“爽!还能再快一点吗?”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操场笑着说:“要珍爱生命。”
汤辰打开导航问:“目的地是哪?”
“别定导航了,就一直往西呗。”操场目不转睛地看着路况,车外吹进来的狂风把他头发吹的飞扬乱舞,“别怕,我认识路梦里去过千百次。”
太阳渐渐消失,乌云密布,这是什么鬼天气,直到前挡风玻璃滴了一滴雨,雨点布满了整个玻璃,不得已找了一个收费站下了高速。
操场忽然说:“我有一个突发奇想,不如我们一直走省道吧,别走高速,开慢一点,欣赏路边的风景,我平常走的特别快,却忽略了很多很多身边的事物,我不想浪费时间了,看一眼赚一眼。”
暂时,车停在了路边,滂沱大雨要浇灭了理想。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这片世界里唯一的声音,除了雨之外,一片安详,不忍这页算的上幽静的时间翻页,但时间是在流淌,在有时限的生命里。烟蒂落进了雨中也是沙土。操场狠狠的咳嗽了两声,他眼神里迷茫看着前方,忧郁刺疼了汤辰的眼睛。
“我开一会吧,你好好休息。”汤辰对他说。
“你还会开车?”
“一直都会。”
车在雨中缓缓的行走,像是一个颓废的青年在雨中迈着沉重的脚步,车里的气氛像是一潭死水,汤辰一看,操场已经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操场醒醒,操场醒醒。”汤辰摇醒了熟睡中的操场。
操场迷蒙之中,问:“怎么?”
汤辰说:“你叫什么名字?”
操场说:“我叫操场啊。”
汤辰指了指外面的交警:“哎,不是我问的,是交警问的。”
汤辰他们离沙漠越来越近,离夕阳越来越近。操场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们没再特意往东看过一眼,也没见过日出。操场变得更加虚弱了。
汤辰开着车说:“你和我说说话,车开久了容易困,你在和我讲讲你上班的事。”
操场无力的叹气:“该说的都说完了,”操场撕开了一包烟,抽出一根夹在指间:“没人的感觉真好,你知道我最烦人多的时候,唧唧歪歪、吵吵嚷嚷的。”
“怎么回事打火机怎么没有火了,是不是没气了,”操场看着手里的打火机,“唉,算了,不抽了,这烟抽也好,不抽也好,这个不好说。”
汤辰:“你还是少吸一点吧,别呛着你自己。”
操场苦笑着说:“确实要少吸一点,不然还没看到沙漠人没了。”把打火机收了起来,烟随手一扔,扔在后面的某个角落。
汤辰:“你少说点这样的话。”
操场闷着头不说话,生活在努力的折磨着我们,我们也正在努力的被折磨,谁都不想提前放弃。从往西到现在操场一直忍着,一直没哭,他不想有人安慰他,心里满是疮痍,安慰的声音更像是一把盐巴,就怕眼泪如海水,止不住的流。
“眼泪解决不了的问题,还哭干嘛呢,”操场跟自己说。
汤辰:“别忍着了,哭一会吧,眼泪解决不了问题,但让我知道你有多惨、多难受。”
“去你妈的,不会说话就好好开车。”
汤辰撕开一包烟,抽出一根:“来,打火机给我。”
“你不是不抽烟的吗,”操场从兜里把打火机交给汤辰,“没气。”
偏偏汤辰点着了:“我帮你多吸两口。”
“那你最好还能帮我看看沙漠。”
汤辰拒绝:“这个要你自己看。”
他们交谈着,风与余晖融合在这一幅画面里,还有一辆经历风霜的车。
铃铃铃,手机铃声一直响。
汤辰:“谁的电话你不接。”
“我妈的”,操场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两个字。犹豫了很久,时间限度被拉长了,他往上面轻轻一滑,“喂,妈”,声音颤抖,像是北极冰川上的一只孤单年幼的动物。他想和他母亲诉一诉这阵子的苦,从小到大他有什么委屈没有隐瞒过母亲,母亲安慰他。这一次他不敢说。
电话另一头传过来:“你这么久了不给我打电话,工作太忙了吗。”
“嗯,是挺忙的,妈,我这行加班比较多。”
“再忙也要记得吃饭,一天三顿饭,不能少吧。”
操场有点无奈的说:“我又不傻,饭还能不知道吃吗。”
“那你今天早饭吃了吗。”
“肯定吃了呀,不吃早饭哪有力气干活呀。”
“早饭一定要记得吃,不吃早饭就等于慢性自杀。”
“妈,我知道。”
“你中午饭吃的什么?”
“这我哪能记得清楚,在楼下吃的,妈,我这边有同事呢。”
“现在不忙吧。”
“不忙。”
“让你在老家找份工作,你不听,非要去外地,嫌我管你,你在外面我多担心你。”
“我在外面这么多年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吗。”操场仰着头,仰着头能舒服些。
“你能照顾好自己,每次来家瘦的跟猴一样。”
“我在减肥,妈,有钱难买老来瘦。”
“你又不胖。”
“嗯,我知道。”操场鼻音明显的听得出来。
“小区里比你大三个月的小伟你记得吧。”
“记得。”
“人家都两个孩子了。”
“知道了。”
“你多大了,还不找对象。”
“要找了。”
谈了很久,几十分钟或者更长,操场一直憋着没哭。后面,操场一直都在“知道了,嗯嗯”,这两句话里挑一个,回他妈妈的话。
“你爸担心你,又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你,一直问我你的情况,你打一个给你爸吧。”
“知道了,等一下打。”
“劝他少抽一点烟,酒是戒掉了,烟还是戒不了。”
“好,等下劝。”
“那挂了。”
“挂了挂了。”操场迫不及待想的挂掉电话。
只是操场等着他母亲那头挂断,在他的意识里,电话只能他母亲挂断。挂完电话立刻后悔,还没好好听听母亲的声音呢,找到母亲的通讯录却不敢拨回去,还有下一次的通话吗?操场问自己,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车停在一旁,肝肠寸断的哭声贯彻了这一片天地。
“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多岁,我不想死……”悲伤又绝望,操场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
汤辰从车里走出来,一个人走了好久,远离人的疾苦。汤辰一直想做第三者观察世界,现在和他想的事背道而驰……
汤辰面无表情从远处走来,眼神里透着悲伤,紧紧抓住车把手却没有打开车门,反身一转,背靠着车门,满脸悲怆,不知为何,那一股莫名的伤席卷了身心,汤辰没哭过,也不清楚眼泪的味道,缓缓的蹲下身体,紧紧抱住膝盖,这一刻,他不想面对里面的操场了。
许久,汤辰扶着方向盘说:“要不然我们还是走高速吧,省道太慢了,有时还跑错方向了,浪费了好多时间。”
操场看着车窗外:“走省道吧,半个月一个月还能找不到沙漠吗?”
“可你还有第三个愿望的,我们留一点时间做第三件事不好吗?”
操场叹了一口气:“想前两件事,我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这第三件,没有这么快就想好的,再说了,人这一生不就是遗憾的吗,”操场简单舒展腰板,双手擦拭脸,看着能精神一些:“快点走吧,别浪费我的时间了。”
一天,两天,三天……
汤辰推开车门看着前后方,对着操场说:“要不然导航吧,我迷路了。”
“迷路就迷路了呗,继续开,你用导航就不迷了吗,跟你说往左,你往右打死。”
汤辰一屁股坐在车垫上,疑惑说:“怎么越往东树越多,这符合我的理解呀。”
操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很正常,这边不如东边发展,树还没来及砍。”
“照你这么说,沙漠里应该最他妈繁华才对啊。”
“他们那边树砍光了,然后黄金就成沙子了。”
他们相互调侃。
汤辰狠狠拍下方向盘,有些无奈:“算了,天快黑了,找个宾馆住下来吧。”
刘二姐的宾馆,汤辰说:“真是好名字。”
“老板,标间。”
“120。”
“可以开发票不?”
“可以,税号报一下。”
“有就行,我不开。”
老板手中的削苹果刀停顿一下:“那你问干嘛。”
汤辰一脸吃惊:“啊,我不能问?”
操场捂住汤辰的嘴:“老板,他贱惯了。”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见到烈日灼阳,沙漠特有的,但久不见沙漠。汤辰在车里翻来覆去的找东西,头发油腻,脸上的脏兮兮的:“你不是往后仍了一包烟吗,怎么找不到了。”
烟已经抽完了,这边十里八村不见商店,经一导航搜索,往东走有一商店,这他妈不是犯忌讳了吗。
汤辰说:“这他妈附近真的就没有商店吗?”
操场说:“可能有,但是没有被电子地图录进去,一般是很小的。”
空气眼见的沙尘,操场已经完全的摊在座椅上调到最深的位置。操场嘲笑:“你怎么有烟瘾了,我这条烟被你抽光了。”眼眉低垂:“该戒了吧,少抽点。”
“我们用导航看看吧,离沙漠还远不远……”
汤辰不敢相信看着操场:“你不是一直都不让我导航的吗,怎么服软了吗?”
“我怕再也见不到了……”
“会的,你放心啦,”汤辰安慰他,声音却开始哽咽,“不远啦,等你明天一早醒过来就到了,你放心……肯定你会看到的。”油腻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但偏偏有一颗不争气的眼泪滑下来。
操场笑了:“你别哭了,又不是你死,赶快开车,我还在想第三件愿望呢。”
“哈哈,真的是,我找到这包烟了,怎么被压在座垫下面了,等我抽完这根烟,咱就开。”汤辰拿起这包烟,扭过头去,右手不停的擦眼泪。
“给你用导航别迷路了,不然我真撑不到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风尘潇潇,前方荒芜,不见沙漠,导航在这里也完全没有作用,车行驶在颠婆的路上,所见之处,人烟罕至。
操场太虚弱了,微乎其微的声音说:“我们再往哪边开?”
“西边。”
操场气若游丝:“一直往西吗?”
“是的,别急一会就到了。”
“汤辰,我不想看沙漠了,我想看日出和大海,这是我第三个愿望。”
“等我们开到头也能看到这些。”汤辰看着形容憔悴操场,“你再给我讲讲你上班的事吧。”
操场费力的抬起嘴角:“哈哈,你想累死我啊。”
天边一际晨白。
轻轻的,轻轻的,汤辰轻轻的摇晃沉睡的操场,小声喊:“操场,操场,你看日出。”
无力的操场眼睛艰辛的睁开一条微细的缝隙,气如游丝:“我们已经开到了头了吗。”
“我们已……”汤辰说不下去,自嘲:“哪有这么快呀,我把车头调过去了。”
“那个是日出吗。”看着口型,汤辰猜出了他的意思。
“是的,那个真是日出。”
远处,在这寂静的夜里,只有一根路灯在这里拼命的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