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河上的先生

2020-06-03 20:01:44 作者:zz1895

“对,我还是不能去打扰那位优秀的歌唱家。”

一阵沉默。

刚刚温热的两张嘴巴又冷寂下来……

灰先生和褐先生,双双站在吹着凉爽山风的空旷山顶。

另有一群徜徉在绿地上的生灵,是栖身于高山之巅的马群。

这些英姿卓绝的马,曾多次在灰先生的迷梦中呈现,他所认识的那种马的蹄子都是纯净的,就拿这些马来说,它们喝水的地方绝不在污浊的天池——只有丑陋的牛和山羊才配待在那里。

马是天生圣洁者的象征,它们独自分开,山顶有专属它们自己活动的区域——那是位于山顶中央的一条清澈的小河,马的主人看护着它,它们在下游洗澡,上游喝水,牧马人手里的一条长鞭足以威慑任何一头企图靠近河边的牛羊。

灰先生和褐先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他们一上山顶,便穿起怪怪的风衣,那衣服长可及膝,且不系一扣,强劲的山风将它们吹成两扇鼓鼓的风帆。

在他们目光所向之处,有几顶牧牛人和牧羊人搭建的拱形凉棚。

此刻,四周诸峰均隐在深深的云团里,那些躲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山尖仿佛升在半空里的仙阁。

数不尽的牛虻和萤火虫围着灰先生和褐先生跳舞,但是没有一只撞在他们身上,倘使你微闭眼睛看远方,断叫人怀疑那是夜空里抖落的繁星。

夜色如期掩盖了灰先生的一双眼睛。

这二位先生原先还识得山上的虎芨草。

很久以前,他们背着书包上山的时候,还能在半山破庙的岩石下,抓到红头金身的大蜈蚣,他们抓蜈蚣是为了跟住在庙里的独臂老法师换果子吃。

果是市面上绝难见到的羊角尖,山下百姓说,只有隐居在庙中的仙师才能够搞到生长在绝壁上的这种珍果,那位瘦脸长身长着三角眼的仙师老儿,曾给过他们每人一纸画着蝌蚪文的黄符,据说那符能卜人的未来,当时他们很多人都把纸符丢入了山中。

后来有一天,当他们又一次来到山上,惊讶地发现那老仙师连同半山上的破庙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时,这才醒悟到故人的神通,于是将他曾经讲述的一桩异事——传告山下的百姓。

原来,此山是座妖山,据仙师说有个妖术通天的精怪一直住在山顶修炼,那妖来自异域洪荒国,乃是一条横行千年的沙漠九头蛇怪,法力高深的蛇妖在山上布下迷阵,只要山下的百姓胆敢登顶,立刻就会被一阵凶猛的黑沙旋风给卷走,直至吹到遥远的洪荒国。

想来失踪的法师,正是在山顶与蛇妖缠斗,因功力不济被刮去了洪荒国吧!

当然,今时已有重修的盘山公路直通山顶,根本用不着徒步攀登高耸的险峰了,不过那条路几乎就是为探秘的上山人准备的,那一路连续回转的急弯小道,不仅对司机,就是对坐车人也是个严峻考验。

灰先生多年来一直想登一次山顶,总是碍于工作和家庭琐事不得抽身,今日来登山,他几乎是做了半生的准备,上山的途中,他赫然忘却所有的恐惧,接连不断的转弯不但未使他头昏目眩,反而令他感到浑身毛孔尽张,须知这一切乃是在驾驶越野车的褐先生以平路上的速度完成的呀!

此后他逐渐进入一种梦呓般的境界,山的影子因此愈来愈模糊,接下来,张着翅膀的小飞人开始在他眼前飞舞,高山的气流逐渐转化为一条银光闪闪的河流,疾驰的汽车随即穿越云霄,最后被一股怪风吹到不知名的荒漠……

他们到达山顶时天完全黑了,从鸟云堆里钻出的月光,好似罩在丝巾背后的斑斓鸟,飘起几绺闪着银光的羽毛,尽管云层波谲云诡,但是还能看见苍穹深处的星斗,别有一种奇妙的光彩点缀着高海拔的夜。

山上微微隆起的山坡、草丛、天池和比山下更加丰富的月色,以及在山顶先后看到的牛羊、骏马、萤火虫和放牧人的凉棚,这一切萦绕登山人的零散的图景,有如一道道丝线密密缝在了神秘的万物之表。

这时,从月光下的棚屋里蓦然传出一阵低沉的歌声,起初听去像鸟鸣,音节短而怪异,接着拍子愈拉愈长,渐渐有如海豚的叫声,歌声弥漫到云海中的山峰。

后来,那歌声似乎释放出某种无以名状的魔力,原先飞翔在草地上的飞虫消失不见了,一轮皎月明晃晃照在夜空,浩瀚的星群随之破云而出,伫立在月光下的灰先生,果然似中了魔一般,口中“咿咿呀呀”一通怪叫,风把他的声音送向了群山。

歌声一停,云层复往一处聚拢,萤火虫悄悄钻出草丛,月光马上又变成漏斗形的了。

那位着魔的先生——这会儿仰天挥了挥手臂,指着眼前这片光怪陆离的幻景,整颗心仿佛被那歌声带走了一般,“多美妙的一天呀,”他对同伴说,“难道不是你想得到的结果吗?瞧,我们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支配我们的生活。”

“事实上,我无所谓,”褐先生平心静气地一笑,“可是你迷上人家的歌声了。”

“嗯,的确如此,”灰先生说,“走了这么久,终于听到我所找寻的声音了,但是怎样才能学到人家的曲子呢?倘若依了我的主意,当下就去冒昧求教,恐被严词拒绝,不过大老远赶来,总不致半途而废吧?”

“是啊,请完全遵照你自己的意愿行事好了。”

“可是你不知道我的眼睛在黑夜看不见东西吗?”

“天哪,我怎么知道你的眼睛在黑夜看不见东西。”

“嗯,现在,这个秘密已经公开了,得有个说法才对嘛!”

“还是不行,”褐先生瞅了瞅月光下的山容,皱着眉头说,“我不能无故去叨扰那位优秀的歌唱家。”

“好吧,”灰先生用迟暮的过来人的口吻说,“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的。”

谈话戛然中断。

那二位奇怪的先生,自从登上山就几乎站着没动,他们肩并肩,看上去仍然是亲密和谐的样子,没人知道他们上山的目的,他们连夜赶来,仿佛就是单单为欣赏山上的景物,然而在这荒凉的高山顶上,连寥寥的话语声都远去的荒寂时刻,还有多美的风景值得留连?

事实上从棚屋的歌声消散的那一刻起,灰先生的心便无可救药地在某件不愉快的陈年旧事中往返了几个来回,可以说那些沉痛的记忆都是瞬间迸放出来的,虽说他努力抑制着不去碰触它们,但是那些伤心往事还是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当时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在这高山流云的梦幻之地,他那渴望飞翔的心缘何会不依不饶地想起遗忘几十年的姑母……

灰先生的姑母曾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绝色美人。

一个只活到二十五岁就神秘失踪了的漂亮女人,除了说她红颜薄命,说她遭遇悲惨以外,还能说她什么呢?

算起来,这位仅仅比侄子大上十岁的妙龄女子,离开家已经二十五年了,尽管尚未有她离世的确切消息,但是她的家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

认识她的人都清楚,无论从哪方面讲,这姑娘都称得上尽善尽美。

最形象的一种描述,说她的心是用水晶做成的,幼年时的灰先生几乎打襁褓起就在姑母的怀抱中长大,即使学龄后,他仍常常赖在姑母的被窝里一觉到天明,若要从一大堆尘封历史闸门的甜蜜往事中找出最具亲密程度的一例,无疑首推发生在姑侄间的那件秘密……

可以说,是那秘密引领灰先生叩开最初的生命之门,那道门当然是无比神奇和瑰异的。

那是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当姑侄俩又睡在同一张被窝里时,灰先生突然起了好奇之心,于是缠绵于姑母温软臂弯里的侄儿顺着她优美起伏的曲线由上到下窥探到姑母身体的全部秘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之后的无数个日子,他就如中了邪,天一黑便开始魂不守舍,有天连粗心的父亲看到儿子急不可耐地催促姑母安顿就寝时都起了疑心,这中了魔的小煞星,一爬上床就壁虎般的缠紧姑母的身体,等她睡着后,就用纤巧的五指在她的全身游走。

不知灰先生的姑母是真的没有意识到事态的反常,还是宠爱侄子过度,总之直到失踪前她都没有将这件事捅破……

姑母的离奇失踪,一度开启了其他人生活的新篇章,在最初的几年里,她的家人还尚存有几分幻想,因此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但是后来他们在逐步的失望中彻底清醒,于是再也不将这种不切实际的追寻当成头等事对待,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他们对缺少一位家庭成员的新局面渐渐习以为常,年幼的灰先生则像个孤魂野鬼,那孩子没日没夜地游荡了几天以后,也逐渐从悲伤孤独中脱离,生活又划归新的统一和谐。

灰先生翻江倒海地想了一通姑母后,山顶的月光不知怎么就变成垂在空中想要掉落下来的悔恨的眼泪了。

一度着了魔的他,一转眼变成了沉静的可怕的灰先生,他在一个似乎并不是适合问话的时节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他问褐先生:“这近四十年的光阴,你做过几件坏事,有让自己晚上睡不着觉的事吗?”

“我骗过一位姑娘,”褐先生说,“我骗过一位老实巴交的姑娘,我说过要娶人家,但是最后却临阵逃脱了,除此之外,我没干过——对,除了今天,我没干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我从来没做过贼。”

“那么幼年呢?”灰先生说,“记忆久远的幼年呢?”

褐先生举了举手:“以我母亲的名义起誓,这数十年来,我一直保持人格的清白。”

“为什么是母亲呢?”灰先生的语气有些责难的味道,“干吗用最疼爱你的人起誓?”

“母亲是苍天。”褐先生说。

“不管是谁,都不能使我们走上光明的前程。”灰先生说。

“我们拥有母亲一样的善良,”褐先生说,“但是我们没有苍天的胸怀。”

“一直以来,我们设想可以用自己的双手编织美好的人生,可我们的生活仍过得一塌糊涂,没有人不蔑视一事无成的废物,不知道曾经没心没肺地忘却某人,今天会给自己平添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知道吗,我有时为芝麻大的一个污点恨不能将自己撕碎,我们这两个笨蛋几乎让人笑死了。”灰先生提高嗓门说。

“我们做的坏事太少了,好事也不太多,老觉得到最后无事可做,其实,最怕的坏事是有人说我们不做坏事,”褐先生说,“据我所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往今来,追随他们左右的人无不是鱼龙混杂,你呢,有我不了解的一面吗?”

“有,”灰先生摇摇头说,“我十八岁的时候偷过人家一只手表,那是我生平仅有的一桩劣行,我记得很清楚,事情发生在一天早上,我在一个爱丢东西的家伙床铺上捡到他的手表,当我确信周围无人时将他藏入怀中,之后我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今日失主都不晓得偷表的贼是谁……”

听完灰先生的讲述,褐先生慢慢说:“看来做坏事一点不难,倘使做到心安理得,这些事不但能够烟消云散,而且还会得到上天的原谅。”

“妈的,”灰先生吐出一句粗话,“选择当一个好人,不是这个人没有做坏事的天分,好人就是把一些隐在沟沟坎坎里的诱人的事情当成坏的欲念,因为你什么都得压制着,根本不让自己有靠近那些欲念的机会,所以,一块好铁最终没有打造成利刃,而是磨出一把失去光芒的钝锤。”

灰先生的话音刚落,一束手电光晃晃悠悠向这边飘来。

从对面凉棚里走来一位大耳朵的汉子,他嘴里叼着星火闪烁的大烟卷儿,一深一浅地迈着步子,他走到他们面前,谦恭地伸了伸手,嘴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那歌是您唱的吧?”褐先生问。

“嗯,没办法,我们只允许在这段时间里练练嗓子。”长着招风大耳的汉子回答道。

“怎么,山上还有这种规定吗,”灰先生问,“难道唱歌也是一件违法的事?”

“那倒不是,”从凉棚来的汉子支支吾吾,“不过……只不过……像我们这种粗野的歌声,有时会打扰人家休息。”

“到底怎么回事么?”灰先生急切地问,“我觉得你的音色很是纯美,竟然还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歌声?”

“没有,没有,我是个牧牛的人,山野里的曲子哪有人爱听,请问是什么事让您二位连夜上山呀?”

“这个嘛,我们很久以前就来过山上,”灰先生说,“那年代能登上山顶可不是件容易事——喔,您这狡猾的高山歌手,别打岔,快说那歌声的事!”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香烟,毫不犹豫地掷给了那汉子。

“如今的山顶可不同从前啰,看你们俩一副善相,喏,”牧牛的汉子扬了扬手里的香烟,“冲它,我都得对你们讲实话,听着,现在的山寨主是他,”那汉子抬手朝山顶中央指指,“一切都由养马的家伙说了算,虽说我和牧羊的先一步占住这块地,无奈那红脸贼着实厉害,我们之间一连较量了三次,每次都被他搞得灰头土脸,本来我们以为占着人数的优势可以赶他下山,或是万一留下也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保证占个话语权,要知道从前那人没来的时候我们还是个逍遥的山大王哩,谁料费尽周折,还是一次次栽在他手里,现在我们自由支配的权利全被他剥夺了。

前几日我们本来合计好卷铺盖下山,可一时又想不到安身之地,后来寻思,梁山原还是王伦占着呢,谁叫他遇上神鬼不买账的林冲,结果还不是乖乖让出了位子,喏,还贴了颗脑袋哩,想到这儿我们便心平气和了一些,有这个原因,我们才忍气吞声呆下来。”

牧牛人砸砸嘴,从烟袋里又捏出一撮烟叶,他仍不舍得享受这包刚到手的香烟。

趁着他卷烟的空当,灰先生顺势接上了话茬:“我这个被幸运仙子遗弃的人,自小有眼睛在黑夜看不见东西的怪疾,刚刚从你讲述的事情中,我偶然得到一副幻象,我看到在一条清清的河流上,没有花与草,也没有云和树,只有一群狼和狗激烈奔跑竞逐的热闹场景,我请求你这个曾经的山顶之主,认真讲一讲你们之间斗争的故事吧。”

放牧的汉子顿了顿,眼睛一翻说:“好啊,与其忍辱偷生,索性把真相全讲给你们听吧,前面说,原本空荡荡的山上只有我们两人,因为养马人的到来,我们很快感觉到地位受到威胁,他的野心高得连山都赶不上了,而我们宁愿忍受寂寞也绝不欢迎这样的人到来。

是的,那个家伙很强势,他看人时眼睛里放出的光简直像一把刀,他是个天生的挑事者,说话吆五喝六,脑后悬着高高的反骨,喏,就在你们现在站着的这块儿地方,他曾骑在威风的马背上,狂傲地打量着整片群山,仿佛告诉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就是他的了。

有一回,当着我们的面,他居然拿马鞭肆意抽打我们的牛羊,我的伙伴被激怒了,不顾我的阻拦扑上去跟他厮打,结果被人家一拳捣碎了鼻子,至今伤势不能愈合。

我当时惊呆了,那家伙挥了挥鞭子,凶狠的瞪着我,我情知不是他的对手,只好跟他和谈,可是还不容我说话,那家伙冲我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较量的结果,从那以后我们的牛羊经常遭到他的鞭打。”

讲到这儿,那汉子瞅了瞅二位先生,见他们无动于衷,于是接着说:“第二次斗争形势截然不同,这一次我们出了阴招,没办法,谁叫明来不是人家的对手呢!对于这次较量,他事前全然不知,不过万一失败我们也无异于羊入虎口。

办法自然是我的伙伴想出来的,我们的计划是等他熟睡以后悄悄下手,用绳索将他制住,到时自有手段逼他认输,那日商议对策的时候,我们怀着万分悲壮的心情,就像荆轲赴秦一般,但是我们一点儿都不后悔,纵使他勇猛无敌,被逼得没退路了我们也要奋起反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的伙伴摸摸被揍扁的鼻子,两眼含着泪花,他央求我一定要全力以赴,即使不能成功,至少能给他一个警告,挽回一些受损的颜面,否则我们还怎么在山上混呢!我听了这血泪的表白,明知有危险也统统不顾了,你们知道,我也是条有血性的汉子,因为上次的事心里本就愧恨不已,如果不能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叫他吃点苦头,还有什么脸面做男人呢!

到了晚上,我们准备了一条拴牛的粗绳索,偷偷潜入那人的草棚,当时,我们在几丈远的地方就听到他如雷的鼾声,心想他多半不会提防我们出偷袭的阴招吧,心里便稍稍有些底了,我们脱掉鞋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床前,就在准备往他身上套绳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眼睛明晃晃地盯着我们,我不由大叫一声,那人一个鲤鱼打挺嗖地跃起身来,只三拳两脚便将我们打得屁滚尿流。

我俩都吓坏了,急忙连声告饶才使他勉强住手,要说我们也是活该倒霉,原来老天爷派来的这个对手根本不是人,连古书上都不见记载的睁眼睡觉的妖人居然让我们碰上了,我想他肯定就是为灭我们而生的。

好在后来他也没有再折磨我们,而是像赶野狗似的把我们踢出了草棚,可是我们也不敢回屋,战战兢兢躲到一棵大松树下,背靠着树干一直干坐到天明,这就是我们第二次斗争的经过……

第三次较量遇到的事情更邪乎,经过前两次的失利,说实话我们都有些被吓破胆了,心灵和身体都受到伤害,我们这两张被抽了耳光的脸呀,宁可不要也不敢去想正面交锋的事了,我们从其它地方找法子。

你听,输的脸都没了我们还不想放弃,不愿做奴隶的人就是这么倔,胆怯并不代表屈服,再冰凉透骨的冷水也浇灭不了我们复仇的怒火!所以别急,这次是我想出一个歹毒的主意,我们要利用他胯下的马做文章——我们给他的马下药。

噢,提起这件事你们当然不清楚,他是个霸道的马倌,在他众多精良的马匹中有一匹叫鬼岛的马……呵呵,像他这样变态的家伙,连畜生都起这么古怪的名字,可能是觉得日本鬼子难斗吧,所以故意给畜生安个日本名儿好哄自己开心,管他呢,爱什么马,我们就是要让这匹烙上日本名字的鬼子马彻底变成疯马,它的主人栽在畜生的身上,断不会与我们扯上相干!

说到这儿,你们一准还蒙在鼓里呢,我这个阴损的主意究竟是怎么个来由?好吧,听我仔细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任何棘手的东西自有克它的方法,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山上有种奇异的神草叫虎芨草,把这种草的根熬成汤掺入其他草料喂给马吃,不出一个钟头必会使马性烈如火,倘若马背上坐个人,不摔个伤筋断骨才怪呢!有一点我早已测算清楚,养马人有个习惯,每日旭日东升时分准会骑马在山顶兜圈,最近半个月,他一直骑这匹叫鬼岛的马晨练,如果我在黎明时给马下药……哼哼,我算好了,他必躲不过这一劫!

一切按照计划顺风顺水地进行,我的伙伴在他门口放哨,我偷偷地钻进马厮,把一捆鲜嫩的草料全部放进马槽,并亲眼看着鬼岛马儿一口一口吞下去,我们胆战心惊,说不上是兴奋,还是害怕,我们也不敢提前露面,而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棚屋里,等着看戏。

过了很久,我们等得心都快蹦出来的时候,终于听见欢快的马蹄声,然后看见骑马人耀武扬威地经过我们的草棚,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们掀开一点儿门帘儿,一双明亮的眼睛忠实地追随着骑马人的身影,不一会儿,骇人听闻的一幕发生了——

一路碎步前行的马匹突然像一枝利箭向前方蹿出,伴随着高亢的嘶鸣声,马的步子开始激烈摇摆,它时而前蹄扬起,时而左冲右突,俨若张牙舞爪的醉汉,伏在马背上的人,此刻已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轻舟,一人一马激荡起伏的姿态连我们都看得心惊肉跳,我们按捺不住,双脚不听使唤地朝屋外走,我们屏息凝神,心里早已忘了原先的怨愤,要知道我们的主意并非要他的命,不过就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至多让他在床上躺几天,但是那畜牲正不要命地向悬崖奔去,眼看连人带马就要坠下悬崖时,奇迹发生了——

只见牧马人甩出手中的长鞭,细细的鞭梢漂亮地打了几个卷儿,牢牢地挂在临崖的一棵松树上,他一手拉着鞭杆,长长的臂膀舒展开来,狂奔的烈马把鞭子拉成一道笔直的线,那猎鹰般的身躯,却在俯冲下悬崖的一霎有如弹丸般弹起,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另一条绷直的手臂——紧紧抓着一条马尾,竟连人带马硬生生的拽了上来,那一瞬间,正好把他的身影融进刚刚升起的一轮红日,弹回的马鞭好似弯弯的彩虹桥……

于是,牧马人又一次成功瓦解了我们精心设计的圈套,从这次较量以后我和我的伙伴彻底心灰意懒,我们决定就此离开山顶,因为在那个人面前我们永远都不会有战斗的勇气了。”

牧牛的汉子喘口气,泪光闪闪地说,“您二位干大事的给评评理,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你说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可怜人还能不能获得一点儿尊严,难道苦日子就这样没个头了?”

“喏,我们该走了,”灰先生不置可否,仿佛被这冗长的一段谈话给麻木了耳朵似的,他扭头看着褐先生(尽管他的眼睛在黑夜看不见东西),又转向牧牛的汉子,黑暗中怪怪地吐出一句,“河呢?我们只想看看那条河。”

“那条饮马的河?”

“是啊,我们连夜上山的目的,就是想看看那条河,听人说,在夜晚的河面上只要照到自己的影子,就能够跟深藏在内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话。”

“恐怕不行,”牧牛的汉子叹口气说,“事实简直难以置信,那条河已经彻底被他和他的马霸占了,我们的牛羊也不准靠近河岸一步,现在,连我们放牧的人过去讨水喝都得对他毕恭毕敬。”

灰先生和褐先生——

这二位从城里来的客人,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们向后退了几步,一起把偷来的越野车推下了悬崖。

zz1895
zz1895  VIP会员 思考是一种追求;写作是一种修行。 【微信公众号】万象奇缘 系列悬疑文《灵魂直播》正在持续创作中,请读者及时关注。

饮马河上的先生

相关阅读
哪天最适合杀人

“要做到杀人不留痕迹,是雨天更好,还是雪天更好?”邢辉紧闭双眼,皱纹挤成一团,用力吸了口烟,脸颊轻蔑性地抽搐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们都爱渣男

文/友不旧 1. “谁会不喜欢渣男,又会穿,会撩人,会甜言蜜语,装起逼来一个比一个会,哎,我超喜欢渣男的。” 不知从哪看到这样一段话,突然之间竟也觉得,真的无法反驳。 所谓渣男,最大的特点就是接触的女生众多,从而在各种交往中总结出了经验和教训。 会体察女生的心情和需求,对女生各种诉求灵敏度特别高,也就是传说中的神按套路。就算是自大自满,也会用体贴和无微不至的关心包装起来。 有些不善于跟女生打...

世界上最漫长的表白

二十年后的某个早上,在做了八十多年的光棍之后,王二憨将孤独地死去。那时候离他那头老母牛吃草噎死也已经过去四十多年。没人将会知道那些日子里,王二憨到底是怎样走向漫长的孤独。想起六十多年前的时候,我现在才知道,王二憨这段粘滞的命运,将从那个时候开始萌芽。 那个时候王二憨已经有了奇怪的躁动,只是他还不知道这躁动源于村东头的许玉兰,而非他那头老母牛。那时王二憨已经见过许玉兰好多次,多到二憨的初等数学...

傻怕什么呀,我有魔法啊

文/叶小叶姑娘 01 这天夜里,洛洛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天使,挥动着一双洁白的小翅膀,衬着她的纯洁无暇,头上顶着煜煜发光的光环,手中挥动着一根魔法棒。 小天使对着洛洛说,“从明天开始,你将会拥有魔法。时间五个月,五个月过后,我将收回魔法,所以,这五个月的时间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可以去实现你的愿望。” 洛洛不解的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个魔法?” 小天使微笑的看着她,“因为你总是让人心疼。...

分家

卫礼是一个被丢弃的玩偶。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垃圾堆里,周围臭气熏天。

夫妻间越来越陌生语录 说中了众多婚后女人的心

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夫妻之前的关系,就像朋友,知己,认人都在向往好的婚姻,但是需要两个人的努力才能变得更好,有人不懂得付出,两个人就会变得越来越陌生。1、红豆生南国,春

跟婆婆住一起我很压抑 在她眼里我是这个家的外人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说,结婚后不能和婆婆住在一起,现在的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个家里我是婆婆眼里的外人,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喜欢,现在我被逼的都快压抑了,这

你好旧时光

徐泽雨,你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脸上什么样的表情,我很想知道可是又怕打扰。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