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从小就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比如说客厅里沙发的咳嗽声,历史书日渐衰老的叹息声,卫生纸抽抽嗒嗒的哭泣声。
不是没跟大人们提起过,一开始他们只是笑,到后来,苏苏就在早餐里发现了半颗还没融化的白色药片。
然后她就再也不说了。
苏苏现在在一家很有名的购物中心的失物招领处上班,工作很清闲,时间很难熬,无聊的时候,她也会跟玻璃箱里的失物聊聊天。
玻璃橱窗里有一支新来的簪子,嚣张的很,纯色岫玉的长花瓣作底,金烧蓝的半开莲,配着小小浑圆的粉珍珠斜斜插着,总的来说,就是那种苏苏一看就知道这玩意自己一定买不起的物件儿。
簪子刚来的时候还很矜持,在最正中间的位置一声不吭,第三天的时候,听见失物跟苏苏抱怨天底下没有一个负责任的好主人时,忍不住插嘴:“那是你没碰上好的!”
最贵的气势汹汹,便宜的小东西们心虚怂包,没一个能打的。
苏苏无聊,故意逗她:“你的主人好,我怎么没看回来认领你呢?”
簪子高冷地抬头瞥了她一眼:“跟你一样,路痴。”
苏苏:“......你信不信我给你撅折了。”
簪子在失物招领处待了一周,虽然平日里高冷不理人,但暗地里对那些整日里哭唧唧的小东西却十分有耐性,有的时候还会给苏苏出门约会的打扮出谋划策,虽然每每过程都让把苏苏气得炸毛。
“今天的口红很好看,是怕自己一口吃掉对方的时候嘴不够大么?”
“这条裙子要搭什么包包?这款男士长款金属拉链钱包就挺适合的。”
“这位小姐,你的眼角细纹已经接近耳朵,继续加油,很快就可以在后脑勺汇合了。”
苏苏被她气得跳脚,威胁着要撅折她,簪子就会撇一眼右上角的摄像头,语气诚恳:“撅吧,我也挺贵的。”
后来苏苏也摸透了规律,只要一提到簪子的女主人,她就瞬间偃旗息鼓,声音都温柔。
簪子说,她是被男主人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女主人的。
男主人用攒了好久的工资,换回了躺在丝绸包裹的锦盒里的她。揭开礼盒的时候,她看见女主人漂亮的眼睛里微微漾起的水汽,浓密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
她怔怔地想着,或许以后,就看不见这头发再披散开来了。
女主人和男主人很相爱,大学同学,朋友们问起谁追的谁,两个人都笑。
“买甜筒的时候,第二个半价,正好碰到她,就问了一句‘要不要在一起凑个冰淇淋吃?’”
女主人抿嘴笑:“我戴着耳机听不清楚,只听见前六个字,他还拿着两只冰淇淋,不答应他怕不给我吃呀。”
苏苏拄着下巴在柜台边上听,心驰神往得不行。
一周后,有个穿着考究的女人来失物招领,要取走那只簪子。
苏苏低着头,压低了声音:“是你的女主人么?”
簪子“嗯”了一声。
苏苏把备忘簿拿出来递给女主人:“麻烦您登记一下,姓名电话地址,方便以后联系。”
女主人戴着口罩,墨镜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她接过本子,外套滑下半截,露出白皙瘦弱的手臂上,深浅不一的青紫痕迹。
苏苏心里咯噔一下。
女主人匆匆写了几笔,苏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女士,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我报警么?”
女主人猛地抬起头,墨镜遮住了她眼睛,她腾出另一只手扯了扯袖口,然后又低下头写字:“没事的,路上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多谢。”
苏苏不好再说话,慢吞吞把簪子取出来,递给女主人。假装没看到簪子在跟她挥手拜拜。
女主人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苏苏:“小妹妹,麻烦问一下,xx这个牌子的香水商城里有卖么?”
苏苏愣了愣:“这个牌子适合年轻人吧,送您丈夫的话这个牌子和香味好像不太合适。”
女主人顿了一下:“我知道。”
“香水并不是送给他的。”
女主人走后,橱窗里的失物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一定是出轨了!不然干嘛要年轻小伙子的香水!”男士钱包气鼓鼓的,像是里面装满了生锈的硬币。
年纪最大的手帕叹了口气:“可能是丈夫,太欺负人了罢。怪不得她。”
苏苏听得心烦意乱,甩手进了屋里。
又过了很久,苏苏在刷新闻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那支簪子。
她作为凶器,插在了一个女人的心口。
现场凌乱不堪,女主人的尸体被凌虐得惨不忍睹。
警察逮捕了施暴的丈夫,丈夫入狱前还在申辩说,是女主人在被他殴打到最后时,握着丈夫的手把簪子刺进胸口的。
苏苏看了很久,然后在图片的角落里,看见了两瓶那个牌子的香水,放在女主人的衣帽间内,一瓶是空的,一瓶只剩了一半。
“我女主人啊,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这款冰淇淋香的香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