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漫天冰雪扬洒,四处都是透明的冰层,薄薄的日光落下,冰面如琉璃般折射三色光彩。
在这个寒冷到荒无人烟的极璃之地,只有一些喜寒的动物偶尔出没。
一间冰屋便空寂地坐落在无垠的冰面,我静静坐在椅子上,手捧着暖炉,等着沐流过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光滑的冰面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我抬头看向门边,该是来了。
房门推开,少年洁白的袍子被风吹得翻飞,一股寒冷的气息袭来,虽然已经适应了冰凉,我还是被这突来的冷气刺激得瑟缩了下。
沐流在我身边站定,我抬头看他,他还是如从前那般,俊美容颜宛若冰雪雕刻。
“洋桐该是大婚了吧,她的夫君是火国的太子?木生火,倒是相配。”我闲闲说道,带着一丝嘲弄。
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只紧紧盯着我说:“慕希死了。”
手心的暖炉蓦地落地,砸在冰面上旋转不停,我低头看着它,轻道:“哦,是么。”
“音泓,你不开心。”沐流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半晌,他弯腰拾起暖炉塞进我手里,“他死了,你便可以活下去。”
我突然觉得很冷,便缩了缩身子,抬头看他,眸中渐渐浮现悲伤:“你杀了他?”
沐流只递给我一朵紫沫花,紫瓣银蕊,开到了极艳后的萎靡。
他的不置可否凉了我的心,沐流,这样干净纯粹的人,为什么要手染鲜血?
“你走吧。”我无法去控诉他什么,说到底,他是为了我。
沐流轻声道:“好好活下去。”
我一怔,却正好撞进他坦然的眸里,他淡淡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做的事你不必有负担。”
我看着他离开,只觉得一阵疲惫。
“你不必偿命,一切都由我来结束,从今日起,你便是五行天机。”我的声音轻轻飘过去,沐流脚步微顿,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冰屋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慕希死了,我也不会再活,曾许过的诺言,我不会背弃。
我将脸埋在掌心,泪流不止。
1
五行三十记阴火年十月的正午,我在天机殿接受新任天机的传承,开启天眼,通灵观世,从这一刻起,整个五行大陆都在我的监管之中,我也将担负起大陆生死存亡。
天机的存在,便是可以预言一切天灾从而归避,只是泄露天机则损寿数,每一任天机都注定活得不长久。
我只是个普通女子,也会害怕死亡,但我自幼被上任天机收养,如此大恩,不得不报,所以我必须接受属于我的命运。
天机殿只居住着天机和几个侍从,上任天机死后,便没有人再会管我,但由于规矩限定,我又不得不守在这孤寂的大殿观星测运。
阳土年八月,金国祁郡大旱,天机下令囤水,举国丰收。
阴金年二月,水国明县洪涝,天机出言警示,无一伤亡。
天机殿位于五国之间,不偏向于任何一国,历代天机虽有预言天灾之能,却无阻止人祸之力。
五国并不和谐,战乱纷争不休,上任天机离世前曾预言统一五行大陆的人即将降临,而我需要做的便是寻出那人,助他一统五行,成就神帝。
所幸那人还是有法可寻的,他的命数我看不透,而我看不透命数的人,除了天机,便也就只有这天生帝命的人了。
那日有一少年站在殿外,我通过水晶球预测出他将是下一任天机,便出门接他,过了很久我都无法忘记初见他时的惊艳。
他背对着殿门,头微扬注视着什么,外面大雪纷飞,已是深冬,他却衣衫单薄,白衣飞扬,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沐流。”我轻唤了声。
他回过身来,淡漠地眸光落在我身上,宛若冰雪中走出的神祗,浑身透着出尘的气息,完美的容颜,绝色倾城。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黑色长发也沾了雪粒,晕出一抹湿润的光泽。
我走下去牵他,他应是在雪中站得久了,手冰凉得冻人,我带他进了天机殿,沐浴焚香,他便是我的下一任天机。
有沐流在,我便可以安心入世去寻天命之人。黑发是天机的特征,我便随意化了蓝发。天机殿四周布满阵法,只有天机方可随意出入,我嘱咐了沐流一些事项,便离开了天机殿。
五行大陆极大,我不知该从何找起,只好拿着洛明盘四处晃荡。
我从未出过天机殿,虽对大陆了如指掌,但终究是纸上谈兵。我走走停停,待发现走错路时,却已经晚了。我到了极璃之地,满目都是荒凉的白色,透明的冰层让人看着发寒,我浑身都在发抖,冻得蜷缩在一个冰块边。
天机无法预言自己的命数,我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会被冻死在极璃,这实在是个太丢人的死法,只怕我将会成为第一个因迷路而被活活冻死的天机。
这样实在无颜面对历代天机,就在我想法子离开时,却发现眼前出现一道身影。我费力地眯眼,努力分辨着眼前漫步而来的人是否是幻像,终究无法。
2
醒来时只觉得一阵暖和,我不禁呼出口气,看向四周,是一间冰屋,透明且亮堂,明是冰铸成,却没有一丝寒冷,火炉里烧得正旺,冰屋却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不禁感叹造出这栋房子的人灵力深厚,正想着,进来了一人,银发银瞳点缀着深紫色的衣衫,绝色容颜透着冷漠,他关上门坐在桌边饮茶,好似全然当我不存在。
他倒茶的手法优雅且行云流水,我凝视着他,不禁下床走过去,“你是谁?”
“慕希。”他微抬头看我,银色的眸子犹如有雪暴在其中汹涌,与他漠然的表情截然相反。
我不由地避开他的视线,从怀里拿出星罗牌,在桌上摊开,“你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可以为你卜一卦。”
慕希眉梢微挑,为我拉了椅子,饶有兴趣地看着。
我将星罗牌放好,暗自开启天机眼,推演命数。
半晌,星罗牌散乱一桌,慕希许是看我神色过于凝重,不禁出言询问。
我连忙将星罗牌收起,微定了心神说道:“你天生帝命,日后必将统一五行。”
在天机殿待得久了,那些咬文嚼字的话我也学了十成,只是在他面前,我却不想说。
他的命运在我推演中迷蒙一片,他便是那个人,我寻找的神帝,我以为这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任务,却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找到了他。
慕希把玩着精巧茶杯的手指微顿,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的话令我参不透,“你想我统一五行么?”
我突然喉头哽住,有些无措,但还是说出来我该说的话,“统一大陆是你的命格,而顺应天命,我自是想的。”
“是这样么,我明白了。”慕希低笑,我莫名地听出他声音里的失望和冷漠。
我只知慕希天生帝命,理应统一五行,但却不知如何实行,我虽可以为他证明,但天机殿素来并无自己的势力,而五国又都狼子野心。自从上一任神帝逝世,觊觎这天下霸主之位的人并不在少数,只因天机殿并未预测新任神帝降临,五国便只好忍耐。
此时我若公布慕希的身份,只怕那些国家掌权者并不会服他,更甚者会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慕希却并不担忧,整日里与我饮茶赏雪,虽然我并不觉得每天面对着同样的景色有什么意思,但看慕希略带满足的神情,也只好陪他一起。
“音泓,你知道吗?我从前最渴望的,便是这样平静的生活。”
我为他斟茶的手一顿,抬头看他一眼,并不作声,可他注定不能平静。
他有时会出去一段时间,不久便会归返,我就在冰屋等他。而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不少好吃的,虽然明知不对,但我私心里却也开始喜欢上这样的生活,倒也不去催促他。
慕希极为聪明,看出我待得无聊,便带我出门。外面一片晶莹冰封,满目苍凉,飞雪还在肆虐,但阳光却温柔地落在身上,明亮且润泽。我本身畏寒,但在他身边却很暖和。
我知神帝是五行俱全之人,但却从未见过,便央他施法。他笑着点头,我看见他眸中的宠溺,那是为我。
土灵力将冰面覆盖泥沙,木灵力令草木快速生长,水灵力使万物滋润,溪流重现,我亲眼见到寒冰上花开花谢,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如海市蜃楼一般稍纵即逝。
3
好景不长,那日,我依旧偎在暖炉旁烤火,却收到了水晶球里沐流发来的讯息。
急!速回!
沐流性子稳重,若非大事,他绝对不会找我。可慕希迟迟未归,我实在等不及便在桌上留言,通过水晶球指向天机殿,以最快速度回去。
天机殿如往常般宁静,我跑到大殿,却空无一人,沐流不在,甚至那些侍从也不在。
我只觉得一阵不安,连忙到了殷溯镜前,开启天机眼推测大陆的运数。
硝烟战火,鸟兽嘶鸣,就在天机殿前,慕希坐在冰火凝成的两仪椅上,在他面前的是百万大军,为首的是五国的君主。慕希面容沉静,不以为意,只冷静地与他们谈着什么。
我心里猛地一痛,唇角不由得泛起苦笑,天机不长命,而我,则更加早亡。
上任天机曾说过,我的存在便是为神帝献祭,以天机之力助他完成五行融合,一统大陆。
那时,便是我的死期。
我早就有觉悟,只没想到,慕希的存在令我开始珍惜活着的时光,我想和他一起喝茶,一起赏雪,只是……再不可能了……
天机殿是历代天机居住的地方,其实也是神帝的宫殿,只要我走出去,奉他为帝,为他献祭,那么他就可以凭一己之力阻挡千军万马。
以我的生命,铸就他的霸业。
只是先前我一直自私,想着用别的方法解决,如今发现,却只有这一个法子。
我换上祭司袍走出天机殿,在五位君主,在百万将士面前,对慕希进行任命仪式。
慕希看着我一步步走过去,轻道:“你来了。”
我点头,将手递给他,“你便不怕我因着怕死就不来了么?”
他摇头,眸光淡淡落在我身上,声音却异常笃定,“你会来。”
时间到了,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最优秀的帝王,我知道。
但在我即将献祭时,他却拉住我的手,以五行灵力,冻结住了我的天机之力,我愕然地看他。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慕希的声音低沉,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嗓音里添了一丝狠厉与决然。
我不解,他却淡然宣布,即将与我大婚,他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神帝与天机结合,普天同庆。
五国君主同时俯首,而后是百万将士齐齐跪下,兵器铠甲的摩擦撞击声铮铮,响应着他的声音。
所有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我侧过头看他,银白的长发飞舞,眸子微眯,俯视着众人,如此风华绝代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说服的五国君主,我只知道,我不需要死了,我可以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守护这个大陆。
成亲那天,整个大陆都陷入了喜庆,火红的嫁衣染红了我的双颊,各国以灵力凝成的焰火日夜不绝,他穿着喜袍,俊美不似凡人。
他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轻道:“生死同命,我若活着,你便不准死。”
我轻笑,吻他的唇,“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4
万事想要得到,便必须要失去另一些东西来补偿,我身为天机,却忘记了这个道理。
跟他在一起后,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偶尔翻阅古籍才得知原因,确立神帝后,天机应以自身力量助神帝融合五行,若延期,则渐缓融合。
简单来说,便是我依旧会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我的存在,一直都不过是他成为神帝的引子。
那天,我在藏书阁坐了一整天,就连暮色从窗子透进,夕阳染红了天边也浑然不觉。慕希来找我,他的眸中尽是焦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扑进他怀里,突然庆幸起来,为着与他有所联系,能够跟他遇见的机会,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没关系。
第二天,慕希去了木国,而一直失踪的沐流却来了,他还是一身白衣胜雪,黑发柔顺地垂到腿弯,在他身后紫沫花开得正好,满眼紫色映着他薄凉的容颜。
他向我伸手,声音好似飘雪落下般清幽,“音泓,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