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破旧红灯笼,叹了口气,失望地摇摇头,眼圈渐渐开始泛红。灯笼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爸爸给买的。
那个时候,爸爸的公司刚开张,还没走上正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琪琪每天在家盼呀盼呀,希望爸爸哪天能早下班,陪她玩一会。好不容易盼到年关将近,爸爸又前往外地陪客户去了。临走前,给琪琪买了一个红灯笼,哄她乖乖在家听妈妈的话。
“琪琪,相信爸爸,明年,一定陪你在家过年,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红灯笼,好不好?”
爸爸是个骗子,说话不算数。又是一年过去了,红灯笼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爸爸却躺在病床上睡大觉。
那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夏夜,在公司加班的爸爸突然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医生说,琪琪爸爸是因为劳累过度造成的大面积脑出血,短时间内很难醒过来。
屋漏偏逢连阴雨,爸爸病倒的时候,妈妈刚办理辞职手续不久。眼看着公司逐渐有了起色,妈妈本想做个全职太太,专心相夫教子。爸爸这一倒下,家里的顶梁柱塌了,自然也没有了经济来源。
为了给爸爸筹钱治病,为了维持日常生计,妈妈先是把公司低价转让,然后又四处跑着卖保险挣提成。
琪琪奶奶走得早,爷爷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还没来得及享福,儿子就变成了植物人。老爷子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竟也卧床不起,之后查出了癌,不到半年撒手人寰。
姥姥姥爷把微薄的退休金拿出来,凑钱给琪琪爸爸请了护工。平日里,老两口还要负责接送琪琪上下幼儿园,女婿就只好交给护工照顾了。
琪琪管护工叫张姨,她是一个长着大脸盘子的中年女人。用膀大腰圆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看这身材,就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每天清晨,张姨给琪琪爸爸擦干净身子,用鼻饲管喂完蛋白粉和营养液,就开始盘腿坐在陪护椅上炒股。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看着股价走势图起起落落,她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偶尔高兴了,还会翘着二郎腿哼一首小曲儿。
琪琪看不懂张姨手机里的股价图,她只是盯着爸爸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出神。仪器屏幕里,也显示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线路,像是半空中起伏不定的风筝,在找寻回家的路。
护士给琪琪爸爸做完排痰吸痰之后,康复师走进来,在床边做四肢各关节的被动活动,防止琪琪爸爸出现肌肉萎缩和关节黏连。做完这些治疗,琪琪爸爸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暗沉了,似乎有了一线生气。
病房墙上的挂钟整点报时,发出叮咚的声响,张姨听罢立马扔下手机,向琪琪爸爸走去。长期卧床的病人,需要两三个小时翻一次身,否则长了褥疮就麻烦了。
还没等张姨的手碰着爸爸,她的手机响了起来。“谁呀?怎么偏赶这个时候打电话!”张姨嘟囔着,又绕回去抓起手机。
“喂,妈,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张姨儿子的声音。
“是华子啊,听到了,有事快说。”
“妈,你选的那只股,就这一会儿功夫,一路飙上去了,快卖吧,抓紧啊。”
“卖什么卖,我忙着呢!”张姨看了看表,犹豫片刻,一把扣下手机,把原本仰卧位躺着的琪琪爸爸轻轻推了一把,变成侧卧位。她又拿了个枕头,小心翼翼地垫在在琪琪爸爸后背上,理顺好鼻饲管和气道湿化的管子,这才坐下来松口气,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股价又下去了,几分钟的功夫,少挣几百块钱。
“妈,你卖了没有啊。”华子的电话又打过来。
“没有没有,别问了。”张姨有些懊恼,没再吱声。少挣就少挣吧,主家对自己不薄,要是因为炒股耽误了干活,心里面也过意不去。
张姨是个苦命人。和老公离婚以后,自己带着儿子生活。偏偏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和一帮朋友在社会上混,手里没钱了就去找老爸要。起先老爸还给他点,后来就避而不见了。一来华子已经满十八周岁了,二来老爸又新娶了妻,还生了一个小闺女。
小闺女五岁的时候,和老爸逛商场,被华子碰上一回。华子看着同父异母的妹妹穿得花枝招展,再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破旧网球鞋,心如刀绞,牙关咬的嘎嘎响。从那之后,华子就受了刺激,非要活出个样来。先是拜了个师傅学木工学基础装修,闲暇时间就跟着老妈一起炒股。
中午十一点半,股票收市。张姨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把琪琪爸爸又翻回来平躺着,又把床头摇高。不多时,琪琪妈妈赶过来送了午饭。
“大军,”琪琪妈妈呼唤着丈夫的名字,“今天是小年,我给你带了饺子,你最爱的素三鲜。”
张姨接过为数不多的饺子,一股脑儿倒进搅拌机。琪琪也很喜欢素三鲜的饺子,她最爱吃里面的虾仁。以前妈妈总是把虾仁挑出来给琪琪吃,但是现在不会了,因为爸爸最需要补充营养。
琪琪看着一个个囫囵的饺子被搅成糊糊,叹了一口气,默默咽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