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爱人

2020-06-14 15:02:07

悬疑

理查德•迪克坐在电视机前,cgtv电视台正在播放今日罪案,一名妇女被患有被迫害幻想症的丈夫杀死。

今天天气不错,理查德工作顺利,提早下班回到家,可他真希望自己还有别的去处。

珍妮是他妻子,一个曾经患有精神疾病的女人,但他一直认为她的病没有真正恢复。

就如电视机里放着的新闻一样,他担心有一天珍妮会精神病发作。然后第二天捡破烂的拾荒者会发现他的尸体在垃圾堆里。

这绝不是毫无根据的幻想,理查德心想。珍妮在洗澡,浴帘没有拉上,那些水溅射在马桶上到处都是。

“迪克!”珍妮叫道,“把毛巾递过来!先拿头巾!”

理查德起身离开舒适的沙发,走到阳台去拿毛巾。嘴上碎碎念着:“两条,女人为何这么费事?”他想到去世的母亲,如果她们不愿意,甚至会用三条毛巾,一条裹发巾,一条擦身子,最后一条擦下身专用。但珍妮用卫生纸。

他想起有一次珍妮反驳,说毛巾必须挂阳台,那样能借太阳照射的紫外线杀死病毒。

她总强调说毛巾上湿答答的,如果放置不管,会有病毒滋生。

理查德有时候选择相信她,蚊子就是从肮脏湿润的环境诞生出来的,蚊子到处吸血,它们确实是病毒。

“快点!迪克——你他妈的是不是昏了过去?”

“来啦!”迪克回道。他拿着毛巾绕过客厅,走到浴室,看着浴室里的水,犹豫了一会,水的高度足以将整个浴室改名为浴缸了。

他没留意珍妮洗了多久,他抬头看去,珍妮正虎视眈眈盯着他。理查德以为她又要叫了,用她那销售奇才的语言教训他,内容大概是:“亲爱的,你在等什么呢,等我冷死是吗?”

但珍妮只是看着他。理查德脱掉鞋子踏了进去,刚进来这边的水是冷的,进去一点之后水就温热了起来,他把两条毛巾递过去,珍妮拿了一条头巾,把头发裹了起来,理查德站在水里,等待着。

珍妮的身材很标准,符合大多数男人的期望,不过理查德现在提不起兴致。他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珍妮把另一条毛巾也拿去了。

理查德抬起脚,脚趾上到处缠绕着头发丝,头发似乎有生命,像铁线虫似的,该死!也许这就是铁线虫!

理查德想着,吓了一跳,在水里跳了起来,水花溅到珍妮的大腿上,她一个巴掌甩了过来,打在理查德的脸上。“你究竟在搞什么!抽什么疯?”

这一切对理查德来说实在糟糕透了,他自己的裤子也湿了,脸上还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现在湿掉的部分冰凉刺骨,他坐回沙发上,家里有吹风机,他没用。

想到珍妮就要从她的浴缸出来了,那是她的专用玩意,如果耽误她吹头发——估计冰火两重天可不止这样,还得承受地狱十八层的灵魂共鸣。

理查德坐在沙发上想着,起初珍妮不是这样的。四年前,他和珍妮过着所有初恋情人都有的幸福和浪漫。电视上里现在正放着洗发水的广告。他开始回想那一切......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几分钟,珍妮把头发裹好,身子擦干从客厅走过,她看着躺在沙发上的这个男人,又看看身后,沿途走过来的地板上一片湿迹,还有那浴室里的水;她看看理查德,然后径直走去起居室。

珍妮找到吹风机吹头发,声音颇高,像工厂里巨大的排风扇一样哗哗响。

理查德虽然才入睡没多久,可睡的很深,这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质量。

在理查德的梦里,他牵着珍妮纤细柔软的手走在游乐园里,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是牵着一块豆腐,又白又软。

珍妮另一只手上拿着冰淇淋甜筒。理查德的一只手上也没空着,拿了一只气球,气球里面有很多红色的颗粒,它们吸附在气球上下,有的随走路起伏在里面跳跃。

他们漫步在乐园里,经过旋转木马和碰碰车。“看哪!冰镇城市!”理查德指向路的尽头处。

他很想去冰镇城市里面玩,那里面就是冰上世界,在这个夏日(在梦里)去冰上世界玩一把简直太畅爽了。

“但是我担心你着凉。”珍妮说。理查德幸福一笑,跟珍妮解释说,里面的工作人员会派发防雪的厚大衣,“又长又厚,还有高筒袜子呢!”

“那一定也有大筒靴!”

“哈哈,当然!你穿上去一定非常可爱。”理查德回道。他们高兴的向冰镇世界走去,有那么一会,理查德感到冰上世界的寒气远远的就扑了过来,这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珍妮,珍妮正开怀的笑着,笑容甜蜜灿烂。这一刻理查德由心散发出不可置否的信念:这笑容传递出来的力量能感化所有黑暗势力。

在梦里,理查德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珍妮舞动他们牵着的手,步伐蹦蹦跳跳起来了。

随后,他们又途经云霄飞车。云霄飞车滑动的轨道声和人群的尖叫声瞬间吸引到了理查德的注意,他握着珍妮的手紧紧的捏了一下。

他很想去玩,于是想着可以先玩这个顺路的。但珍妮突然一巴掌拍了过来——

“别着凉了!”珍妮叫道。“我可不想你明天上不了班而被开除,快滚去房间睡!”

理查德心慌慌的,在梦的最后,他感到抱歉,他握疼了她的手。

他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妻子,珍妮已经穿好了睡衣,衣服上花花绿绿的刻着一些让人舒心的图案,可是为什么,她脸上却凶巴巴的,还皱着眉头。

“好——”他说。他很想先睡,但是还不行,他得去收拾残局,洗衣物,以及清理浴缸的水。

理查德坚信珍妮生病了,自从那一次事故,她的脑袋就坏了,变得非常暴躁,一定有东西寄宿在珍妮的脑袋里控制她。

他想起铁线虫。也许那些坏狗就是根源,它们咬了她,感染了他那可爱的妻子。

随后,他们的生活逐渐变了样,即使药物治疗也没能控制住,毫无作用。最终她将那些没用的该死的垃圾扔进它们的归属——垃圾桶里,然后彻底释放了,她性情大爆发。

也许,也许在那一刻之前她还有一点意识,知道自己生病了,并且希望药物能治好自己。

“——喔,珍妮。”理查德呻吟着,声音像苍蝇一样细。“你会好的,一定会。”他站起身温柔的看了妻子一眼,然后朝浴室走去。

后者正注视着他,眼神毫无感情,像猎豹盯着猎物时一般,不论是死是活,眼神别无二致。

噢,老天,理查德心想,希望她在工作上不这样。珍妮是个标准的白领,工作不像其他人那样整天加班,忙的手足无措,累死累活。相反的,她轻松休闲,因为她是个奇才,或许说,是个怪才。

生活并没有完全失控,至少在床上的时候还是,还能维持着。他们的关系有那么一会看似还不错,情况确实有所好转,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女孩。

但好运气对大多数人来说一生只有一次,并且很短暂。就理查德来说,上帝之手已经从他的头顶挪开了,他的好运气到此为止。三年之后,理查德和珍妮的生活才开始真正的分崩离析。

这天,理查德下班回到家,像往常一样,他知道珍妮从不按规矩办事,房间里乱糟糟的:满地都是珍妮严重脱发掉落的发丝,起居室四面翻箱倒柜。

起初他以为家里进了贼——珍妮从不会物归原位——她们搏斗,歹徒抓住她的长发。不用想也知道结果怎么样,理查德相信只要小偷没有使用凶器——地上和墙上没有丝毫血迹溅射——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珍妮能赢。

但这一切是有缘由的。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拇指背到合谷穴之间有一条长长的结了痂的伤疤,那是半个月前理查德上班时被工具划伤的,晚上时珍妮看到了这条伤痕,她一口就咬定这是某个女人抓伤的。

事情并不全是从那天开始变糟的;当然,至少那时家里还没这么乱。

理查德走过起居室转向过道,准备去卧室,当看到鞋子和袜子四处散乱、衣服、裤子和内裤随地乱扔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事实上,理查德感到非常不对劲。

他靠上墙小心翼翼摸索着叫道,“珍妮?”——没有回答,他撇过头看向厕所,倾听着。在这夏日的尾声里,三个狭小的房间里诡异的安静,“——珍妮?”

仍然没回答。也不全是,他可以听到厨房和浴室的滴水声。他们永远拧不紧,他想,就跟所有的蠢狗一样,惹人心烦,除非它们自己闭上嘴;有时候它们可以叫一整个下午,在你午睡的时候。

为什么呢,它们是不是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还是它们的神经出了问题,需要去看兽医?

他继续缓慢的走,卧室的门半掩开来,他伸手去碰把手,马上又缩了回来,左右看看,确定是没有人。

这次理查德改变主意,他猛的推开门,第一眼先往床上看去,房门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不好的坏事发生,他心想。他把注意力从常规——他和珍妮的床,乱糟糟的,被子没有拱起,证明没有人——的床上转移,到露西的儿童床。没有人。

孩子,我的孩子呢?她又去了哪?理查德小心问自己。脑子里涌现一副画面,原来这是一场闹剧,他今天一定是累坏了,工作不顺心,那些同事给他递烟,一根接一根。

他的头到现在还晕着,他试着回想那些烟的焦油量,8mg?不,你一定是在逗我,至少13mg,一定是15。没可能,那群没理智的疯子,他们是老烟枪,所以他接过来的甚至可能是18mg的船长牌香烟。

他记得自己从早上上班,到中午——午饭后也许他自己下楼去买了一包。理查德一手扶着墙,一手摸着自己裤子口袋,那儿鼓鼓的,但他没伸手进去拿出来看个究竟——又到下午,然后直到下班,一共抽了21根香烟。

有的烟放久了(他不记得是谁递给他的)质量变坏了,又臭又辣嘴。

后来下班开会时,老板点评今天理查德的工作效率(老天!他们一件事能变着法讲来去)持续一个小时。

“也不全是我的问题。”理查德说。“她们去哪了?”

他想起自己刚才的叫声......他注意到衣柜,那里有一边衣角漏了出来。理查德走过去,这一次他大步流星的走着。

右侧窗户开着,晚霞时的红光照射了进来,照在儿童床上,有点诡异、照在枫木衣柜上,黄黄的光,他想,别让我逮着你了。

理查德抬起两只手准备开柜子,这时他听到浴室有动静,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经过过道。

是谁?是珍妮吗,她干嘛在那里面,她躺在浴缸里吗?可为什么不理我,是睡着了吗,现在她醒来了——那声音又经过起居室,踩在什么碎片上,发出声响。

然后那声音(脚步声)——她干什么!被我发现了,理查德不安分的乱想——突然加快步伐跑了起来。开门声,理查德听见开门声,她跑出去了!理查德转身追了出去。

他追到二楼梯拐角处,突然听到楼上,从卧室里传来柜子打开了的嘎吱声,那声音放佛就在他的脑海里响着。他暂缓脚步。

这时候楼下的大门开了,是珍妮!理查德拔腿继续追去——他隐约听到卧室有什么声音踩在了地上,谁从衣柜里出来了——同时意识到脚下踩空。

12层台阶!他妈的!理查德心想。他摔下楼梯。我刚刚回来的路上无聊数了一下,这下可真有趣,他的思绪飞转着;救命(呃)!

当他起身,身体一阵钻心的疼痛,理查德认为自己的身体一定是萎缩了。这好比一个新手练瑜伽时被一个无知的同伙强行一字马和往橡木桶里做缩骨功一样。

但他顾不上这些,尽管脑袋抽痛;仿佛有一群巨型蜜蜂拿大尾巴针在刺这个小毛球。他强忍着,咬住牙,除此之外,他其他部位根本使不上劲。

理查德站在大街上,歪扭着身子,像《贞子》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鼻子嗅到喉咙有一股又腥又咸的味道,他知道那是鲜血,能感受到他们正在往上涌。

理查德尝到了甜头,眼神痛恨地搜寻大街上的每一个人,从右往左,大家都远离这个其貌不扬的怪咖。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圣敏路交叉口,骑着车的人都得慌忙避让,他们回过头看着理查德。

珍妮——珍妮?你在哪?理查德一心想着。一个粗大汉走了过来,“喂,你怎么啦?”他说。打量了理查德一番。“你看起来......要不要叫救护车?”

“嗯呃——”理查德说话时嘴唇没有动,因为下颚疼的厉害,声音是从他嗓子发出来的:“不。”

救护?你有什么毛病,没看到我在找人吗?

“噢,好吧。”那人咕哝着说,看了看大家,耸耸肩,然后继续走他的路了。

理查德听着周围的鸡杂声,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妥当。

随后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但他又觉得更像是“嘣嘣嘣”,而不是“砰。”应该是地震的那种震动,他想。就像卧室的衣柜里有东西推开了门,从上面下来一样。“嘣。”

所以那是什么呢?是什么他妈的从衣柜里跳了出来。是我和珍妮多年来的结晶吗?或者是多年来淹没在柜子角落里的种子?现在他发芽了。

理查德想起,有次珍妮出差一周才回来,那一周,柜子里空荡荡的,她把衣物全部装在行李箱带走了(好像打算不回来了似的),而自己的衣服不能挂在里面,所以里面是空的。

理查德的衣物一向叠起来放在抽屉里,拿出来的时候总是皱巴巴的。像老人穿的一样,像他妈的落花鸡。也像现在,他从上到下打量自己。

有一晚理查德睡觉的时候被柜子里的声音弄醒了,好似磨牙一样,他记得。他下床,穿上拖鞋走过去,鞋在地上拖着发出沙沙声和啪啪声,还有那个磨牙声。

窗户有一点光照射进来,不是很亮,只能看到一点,理查德借着这点光走到柜子前。没有影子。他打开柜子时里面有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皮肤白皙,泛着比月光要亮的光;双手抱在胸前,楚楚可怜。

理查德第一眼就被她的蓝色眼瞳和红色长发吸引——或者说,是迷,迷惑——住了。

那个女人仿佛从动漫里的走出来似的,出现在他(不,准确的说是她,是珍妮)的柜子里。

她伸过细长的手,理查德轻轻地抓住她的手,又细又嫩,好像抓着的是抹了润滑液的仿真硅胶娃娃。这让他想到珍妮的手。接着那个魅惑少女就把手顺着往下滑,滑过腰杆,搭在了他的灰色内裤一侧,内裤受了魔法,顺着大腿掉落在脚腕上。理查德被迷惑住了,他动不了。

到第二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掀开被子,发现内裤仍然挂在脚腕。他一开始以为是做噩梦,肯定太热了,内裤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脱掉了,而在梦里不能动是因为内裤缠住了脚,有束缚感。

他这样想着,提起了裤子。走到衣柜前,他打开柜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心里问自己在怕什么。

但是里面什么都没有,连一根发丝(红色的)都没有——当然了,珍妮走的那天,理查德把家里所有角落都清理了一遍,他太讨厌这些头发了,因为那让他时常联想起铁线虫和火辣辣的疼痛,以及羞辱——真的吗?

可柜子角落里一瘫不明液体是什么?他不愿去看,也不愿再去想。

理查德走到能看见家里阳台的地方,从下面往上看去柜子打开着,可他没有那么做,没有打开柜子。房间里阴森森的,现在路灯都开着,晚霞的光辉虽已消逝,但各种招牌的霓虹灯照亮了这条小街巷子。

他打量着这栋楼层,脑海里想象如何出其不意,顺着窗户一个一个的爬上三楼,然后从厨房进去,这次他会发现柜子里出来的是谁,偷偷的看着,躲在后面。也许一切就真相大白,就在柜子里,就在柜子里——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踉跄地走回到大楼,又走上那条摔下来的楼梯——从哪摔着,就从哪爬起——这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小丑。理查德回到房间,关上门,不希望邻居路过时看到这些(或许已经被看到了,管他的)。

他从起居室走过,看到一块塑料水果盒被踩扁,经过浴室,看到外墙上刻着一只手掌印,上面还有一点水没干,跟珍妮的大小相符吗,理查德试图回想,但他想不起来,他已经很久没碰珍妮的手了。他又走几步,到卧室。

起初理查德没注意到那个孩子,他们三岁大的孩子。因为理查德脑袋里一直试图在寻找一个大家伙,也许是个身高六英尺的男人,或者......或者五英尺4英寸的女人?——珍妮?

所以他忽略了小露西,躺在衣柜下睡着了的小露西,肚子朝天,穿着粉色短裙。

他一开始看着她,以为是一个可爱的绒毛公仔,像他小时候姨妈买给他睡觉抱着的那个很像。不过他又看,那更像是洋娃娃,菲儿布娃娃......

“噢!老天——”理查德清醒了过来,“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露西!”他瘸着腿跑过去,抱起她。

把脸贴在露西脸上,露西仍然睡着,睡的很深,没被她爸爸的声音吵醒。她呼出来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理查德看着他的孩子,他和珍妮的孩子。露西脸颊两边有一条哭过的痕迹,理查德心想,她想妈妈了,是吗?可她在哪呢?

“迪克?”珍妮的声音出现了,很虚弱,带着刚睡醒和生完孩子后那天的疲惫。他听到了,愣了一会,声音来自浴室......

理查德把露西放在床上,他来到浴室。看着那只手印,想着跑走的人,眼里带着迷惑。珍妮在浴室里,躺在地上,全身上下衣服都湿透了。

那天晚上,理查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帮妻子冲了个热水澡,小心翼翼的照料着她,尽了丈夫和所有男人都应有的责任,然后他用一条毛巾抹去了她全身的水渍。只用了一条毛巾。珍妮睡着,恍恍惚惚的。事实上,他们两个那天都恍恍惚惚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是六点整,因为理查德不是被闹钟叫醒的,他当时正想去关闹钟,希望再睡上一会,也许梦做的还不错。但他睁开眼时是被自己尖叫的声音闹醒的,珍妮正盯着他。

“嗨,早上好,理查德•迪克。”她说。

“珍妮,为什么那样看我!?”理查德平静下来后问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珍妮叫他的名,而以前珍妮只叫他的姓。

“当然是因为我饿了。”

“你饿了!喔,真好,你感到饿了,珍妮。不过你看着我做什么?”

“何不去帮我买早餐?”

“不,我不想去。”理查德顿了一会——事已至此——然后说:“家里还有点吃的。”

珍妮不说话了,她背着身子转过去。他偷偷看她。过了一会,她说:“好吧,那米娜希望你出去买一点早餐回来。”

“谁?”

“谁!”珍妮大叫,“也许你他妈的该问问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挂在嘴边叫着的名字!”

理查德感到一头雾水,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说梦话了吗?噢,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珍妮,你昨晚没睡?”

珍妮不回话,理查德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有那么一会,他的身体在打颤,他感到十分害怕。

想想看,你睡着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在旁边盯着你。你能想象吗?他试图转移话题,想说点别的,但脑子还没从漫长的沉睡中缓过来,他怎么想都没思绪,无法组织语言,唤醒脑子,他妈的脑子没在转动。

“噢!你这混账!我昨晚没睡,这就是你想表达的……”后面的话理查德没听明白,珍妮在说方言,语言十分激烈。

不管怎么说,理查德心想,就算露西开始哭泣,我现在也照样需要去洗漱,然后——“迎接工作。”他无力地说。

理查德穿上裤子,来到起居室。他看了看沙发,噢,真好,昨晚没睡在这上面。房间现在都恢复了原样,一切都挺好,只是珍妮——算了,先不想她。他到浴室准备淋浴,昨晚太累收拾的很晚,没时间洗澡。现在他有了这个美妙的想法,没错,醒脑,舒心。

理查德哼着费玉清唱的《狼爱上羊》,洗着热水澡的时候,珍妮在房间砸东西,儿童床上的露西不见了,从衣柜里传出孩子的哭声。

珍妮觉得卧室的东西砸的差不多了,又跑到起居室砸,她听着水声,和那哼哼声,伴奏不错。她逐渐跳了起来,咧开嘴一边笑一边欢唱着。

理查德洗完头发,他的耳朵这会没有那么吵闹了。他听见起居室有响动,但这想都不用想,他知道怎么回事,随她去吧,亲爱的,让大家都冷静一会。

残局向来是我收拾,给露西换尿布,擦屁股,带她去看病,全都是我一个人,但是总有一天,知道吗,珍妮的病会好的,我等着,我们就可以一起好好的共进一次晚餐了......

理查德哭了起来,但他似乎没注意到,水从花洒喷下来,洒在头上、脸上和浸透全身。此刻,他和水融合了。

后来,珍妮邀请他一同跳舞,他们跳到了大街上。但有一部分,理查德是出于同情心和爱,对珍妮的爱让他沦陷,沉浸在昔日的幻想世界里,他想,感觉到珍妮还是以前的珍妮,现在她好多了。

当他走出浴室——包括上大街——的时候只裹了一条浴巾在下身,他没有去看地上那些杂乱的家具,不在乎他们的好坏,以及他那件被撕碎扔在地上不成形状的工作服。

他被珍妮吸引住了,又一次,仿佛回到当初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正跳着优美的宫延舞。理查德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牵着珍妮的手,他们踏步在的起居室;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他们就在大街上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但早起的鸟儿已经吃饱了早餐,它们停在树上,电线杆上,垂悬空中的线路上——或者如果你抬头,有时候可以看到一只不知品种的黑鸟,昂翔在高空,它会刷新你的世界观、科学观,它就那样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像白天的星星一样。

它们绝不是傻不拉几的画像风筝,它们动时自然,充满了活性——它们叽叽喳喳叫着,看着饭后的戏,就像老人们吃完饭后聚在一起听讲故事;看着人类的所作所为,永远不缺少或无关紧要的一幕。

当然,还有指点迷津的人们。一对男女,迷失在黑蒙蒙的大街上——他们自带灯光——在路灯下跳着优美的舞蹈,男的光着膀子,闭上眼,下半身裹了一条大毛巾,身上还有点水分,大家说那究竟是汗还是水呢?女的穿着花哨的睡衣,咧着嘴,眼神空洞。

直到评审、或说审判员到场,从他们衣服上刻的字就知道多么庄严肃穆——似乎在说,是好是坏,是死是活,由我决定——POLICE。

“跳的很不错,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警察走上来说。“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一对夫妻——很有兴致——但是他说你们疯了。

我不愿相信,我说,我跟我的同事都不信,谁会在一大清早就闹疯呀,多影响人们一天的心情。但是现在我确实看到——嘿你!”警察对理查德叫道,“为什么穿成这样,这太不雅观了!”

理查德没注意到外界,他仍然和珍妮在舞台上跳舞,仿佛灵魂跳出三界之外,躯体在这枯寂的世界走着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现在台下的观众们都热烈鼓掌,为他们喝彩;就像很多事情都是有理有据的,理查德几乎可以听到其中人们的尖叫声。

“太赞啦!我爱你们”。“迪克牛仔!脱掉!白大褂摇滚组合!酷拉!”疯狂粉丝,他想,我们有疯狂粉丝了。

但他也听到一些黑粉丝。“喂,滚下去!”他想,亲爱的,如果不爱就别伤害,看在大多数人都喜欢的份上,为什么你不滚呢?他还听到一句来自十万八千里外的声音。

“喂!怎么回事,叫你呢,伙计们!别跳了!”但他不在乎,心想,你走就是了。他相信珍妮和他抱有相同的态度。他缓慢的开口说道:“不理……不搭……屁股……开花。”

理查德不知道,事实上,他马上就要开花了。

“他叫你开花呢,噢,汤姆。”后面一个男警察说道。名叫汤姆的警察回过头来,“我听到了,伙计,谢谢。”后面两个警察都大笑了起来。

汤姆咧嘴也笑着,他朝理查德走去,额头上的一根青筋暴起,一只手摸向屁股后。如你所愿,汤姆从那儿掏出一根警棍。

“看看谁开花”他说,抬起警棍,挥了下去。棍儿打在理查德和珍妮的手上,把他们打散了。

打断了连接线,如同打断了正在电脑屏幕前玩游戏的年轻人;有时汤姆就会接到这种无聊的任务,去巡视娱乐场所,看看谁不听话,检查身份证。中断他们的游戏。

他们都醒了过来,睁开眼,理查德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当他看到旁边拿警棍的警察时,吓了一跳。他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

“哼,终于醒了?”汤姆说道,把玩着警棍,后面两个警察走了上来,他笑着转头看他们。同时珍妮也走了起来,她走到理查德身旁,理查德注意到时,她跳了起来,抓住了汤姆的肩膀,珍妮冲他脑门低吼起来:“额啊啊啊——”

像动物一样,理查德看到,她那样吼叫,像狗低着头对你咧开嘴时一样、还有猫弓着背——“呲”——又像清晨喉咙里卡了痰的老头一样,由于抽了太多烟,在嗓子里吼起来。

他们扭打在一起,三名警察,制服一个疯女人的全过程。

“她疯了!”

“汤姆!我们需要援助!她的力气太大了!”

人群远离他们,远远的看着。

“闭嘴!”汤姆叫道,珍妮刚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我抓得很紧,他心想,她不要命了!

理查德很想上去插手,但他只是愣在原地。这不是他能管的事,珍妮真的疯了。每次看上去,她几乎就差一点被抓住了,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手铐拷上她,疯狂的挣脱,跟猫(或许是虎,你知道的母老虎)似的拍打抓挠三个警察。

直到一名警察退到一边,他看着他们,从众多的腰带包里选中一个,解出一个口子,然后拿出手枪。他又看着他们,满头大汗,场面控制不住了,他们慌了手脚,遇到这样的对手,不知该从何下手。

珍妮丝毫不顾身体上发生的擦伤和扭伤,挣扎着。比特犬,理查德想,心如死灰。拿枪的警察开始跟无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试图从中寻找切入口。

然而他和理查德撞在了一块,理查德被撞倒,跌坐在地上,警察双手乱抓,踉跄站稳,但枪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枪走火响了,像爆米花机开花似的一声巨响。子弹射在远处的墙上,距离旁边一位正在看戏的女人小腿部位约十五英寸,那女人傻愣愣的抬起脚来,摸了摸。

警察慌忙捡起手枪,装回了腰包里。因为他的同事终于制服了那疯女人。

珍妮听见枪响的时候,就呆住了,脑袋里一直回荡着那声巨响,那声音仿佛是地狱里的一所禅院里的钟声,瞬息之间持续不断传过来,近在咫尺,震得珍妮的耳膜破裂,耳朵里流出了血。但那声音仍然在她脑袋里响个不停,折磨着她;一直敲,一直震颤……

他们用了两只手铐,分别拷在珍妮的手和脚上。汤姆让两个同事把她抬进警车里。理查德看着珍妮,珍妮就坐在后座上,眼球上翻,露出眼白。后来他们叫了救护车来,再后来理查德从电视上看到新闻上说珍妮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但在这之前,理查德的生活还没完,还得继续。

当时汤姆走了过来。“嘿,伙计,你怎么样?”他一只手伸在前面,警惕的注视着理查德,另一只手搭在腰包上。“你看起来好多了,是吗?跟我说说话。”

理查德看上去并不好多了,他看上去糟透了,仿佛磕了药的瘾君子,坐在地上,但头没有垂下,否则汤姆就不会这么跟他好说话了。

理查德看上去如同小学生正在专心听老师讲课时一样,脑袋僵硬的“矗立”在躯壳上。

好孩子,理查德。“伙计,如果你还活着,吭一声。”汤姆叫道,走的更慢了,手伸进了腰间的枪套里,握住了枪。远处一个警察靠在警车上,手里抓着对讲机,手指不安分的勾勒着下面弹簧似的的黑线,正在说着什么。

另一个警察向汤姆走来,准备援助。理查德适时开口了:“噢,呃......”他甩甩头。然后看着两个警察,像面试者看面试官那样咧嘴傻笑着,逐个照看一遍,眼睛里透着光。“警官,我很好。”

汤姆觉得这小子不对劲,至少看起来有点不对,他怎么能......“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迪克,我叫做,理查德•迪克。”理查德说。继续咧嘴傻笑着。

“好的,迪克,那么刚才和你共舞的疯女人是谁?”

“我妻子。”他说,“只是她今天有点问题,警官,现在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不,我想情况不太乐观,我希望你跟我们一起上车走一趟……很快的,我是说……没事的,你有受伤吗?很快就没事了。”

“好的,当然。”理查德说,站了起来。汤姆警官后退了一步,一边做手势一边说让他慢一点。

后面的警察警惕的看着理查德,这是一个男人,他想,疯起来——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的——比女人可难对付多了,他握住腰间枪套里的手枪,看着理查德,等着。

如果他有一点可疑的举动,哪怕一丁点,他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枪击毙他。

但他没那么做,因为理查德一直乖乖的,直到跟他们坐上了警车。

差不多快到下午的时候,理查德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些警官做了很多标准流程,他第一次去警察局,才了解到警察局真的待遇不错,至少他喝了杯免费的咖啡。

珍妮还是那样子,他们判断她是有神经病。最后他们通过资料查到她有精神病史,所以打算将她送去精神病院。

理查德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大街上走着,他今天已经不用去上班了,汤姆警官态度友好的跟那边通过电话,帮他解决了这一难题。“是的,杰斯先生”——汤姆坐在椅子上,拿着电话。电话另一头正是理查德的老板——“综合以上,我想他需要一个过渡期来调整......”

他很感谢汤姆警官,因为他也许大发慈悲没在电话里跟老板说他妻子是一个精神病,而他跟一个精神病在一起这么四五年,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

感谢,感谢所有人。“理查德,你不能这样。”母亲说,“因为你做不到,即使你过了也没用,因为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我们都是被控制住的,你永远不能摆脱最坏的东西出现。

你努力也是白做。停下,理查德。坏东西,不请自来,好东西请了也不来。种瓜不一定得瓜。”——感谢母亲。

理查德回到家,在他进门的时候突然心底一阵悸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自在。

房间还是之前那样,乱糟糟的,珍妮已经不在了,他想,还能是什么呢?自己不必再紧张,已经没有忍受,没有殴打和无尽的羞辱了。难不成珍妮又会突然从房间里冒出来,嘴上咒骂着,跑上来奖励他一巴掌?

他是一个男人,尽管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但他已经对此失去意识了。

理查德经历了漫长的过程,逐渐患上斯德哥尔摩效应。起初他的想法是,自己只是爱珍妮,希望她会好,所以一直陪在她身边。

但这些想法随着时间变化而转换——也许又成了某种分裂式的变态症状——珍妮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了。如果哪天,何时何刻,珍妮没有对他野蛮,相对的他就感到不自在。

那时,在他内心里或许早就有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珍妮永远不会好了。

就是这样。理查德认为自己只是有点后遗症。现在没事了,他想,不然还会是什么呢?珍妮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呢。

理查德走到沙发前,把沙发上的垃圾都扫掉——他还没有收拾房间的念头,暂时没有——然后躺在上面。虽然珍妮坏透了,但幸运的是电视还没坏,珍妮没把电视弄坏!

这真是万运,理查德打开电视,他决定弄点喝的,他突然想喝点啤酒,他已经很多年没喝过啤酒了。可是他不想再出门。因为他害怕再次进来,害怕刚才进来时的那种感觉又会冒上心头。

所以他走到厨房去。老天,他看看厨房,又看看外面,厨房真干净整洁。理查德从橱柜里拿了点草药茶,然后把壶接满水,准备煮点茶水喝,他把壶放在炉子上,开起火,然后走回沙发躺下。他想,至少我还能在家喝茶看电视。

一点四十五分的电视无聊乏味,所有的频道他都翻了一遍,中途有那么一两个好看的,理查德没有缘分欣赏,才看没两分钟就插播广告了。

他几乎就要睡着。厨房里烧着的水还没动静,他等着那尖叫声。虽然那只是水烧热时的噗噗声和顶盖子的声音,但理查德觉得当那声音来时能给他灌入活力。

直到两点,一条爆炸性新闻插播所有电视频道,这些无趣才被驱走。当天中午,三名女子从本城精神病院逃跑,途中一名守卫死亡。三名逃跑中的病人有两名很快被警察捉拿归院,但第三名仍然下落不明。

“噢,那一定不是珍妮。我最后见到她时,她一直表现乖乖的,那三个逃跑者里面也许有两个金发性感美女,或者一个红发大姐,但不会有一位发色又黄又黑的暴躁小珍妮。你看,新闻里既没有公布照片也没有告知姓名。”

理查德心想,我太累了,迫切的需要休息。我前不久刚从大街上回到家,进门时感到惊惧,只是我有一种惯性。对,那该死的惯性。

只是空虚感,因为珍妮没有像平时那样,听到开门的声音便从卧室、从过道冲过来,羞辱我,痛打我一顿。

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偷窥狂或疯狂的邻居,我就是感到空虚,一个需要被教训才能感到充实的可怜虫,明白吗?绝不是因为珍妮从那该死的牢笼逃出来了。

但那里面肯定有珍妮。该死的鼻子,该死的活力牌护发素,我闻到了!理查德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就像......就像精神病的世界)——我坐在这,那种味道,珍妮特有的味道,她最喜欢用的护发素牌子,为什么房间有这股味道?

我很确定她不在房间,一定是街上的某个人,窗户开着,我忘记关了……但如果是她,她现在回来了,杀了人,手上粘着守卫的血,也许在路上她还杀了别人,更多的人……怎么办……而我坐在这。

他转动黑黝黝的眼珠子,瞳孔已不是平常那般大小,现在扩张了,他身子没动,用余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我坐在垃圾堆一样的家里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她会怎么看我?还记得我是她丈夫吗?她走过来,问我饿不饿,然后扒开我的嘴(快跑!一个声音叫道)。

她一定很强壮,因为她疯了,现在又杀了人,她变得更强壮了(趁现在还来得及——那声音又说);像《电锯惊魂》里面的下颚撕裂器一样强壮,她会撕裂我,把手上和衣服上的血一起挤进我的喉咙——津津有味!津津有味!有味!

——理查德品尝到了,味道很香,因为那是活力牌护发素的味道。

“哒哒……”脚步声,楼梯间忽然又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理查德跳了起来——一股更浓郁的护发素的味道从门缝里飘了进来——他坐在沙发上,不为所动,他的心像七个小矮人似的疯狂躁动了起来。

理查德两鬓冒汗(我早跟你说了,趁现在,为时不晚,拔腿逃,从窗户跳下去!)——闭嘴!老天,我动不了了!理查德朝内心那个声音咆哮,我不想死!珍妮死了!她疯了!我不想死!让她去死!滚开!你这邪恶粗鄙的狗杂种!

声音越来越近,活力牌护发素的味道也更浓烈了。炉子上的水开始尖叫起来。理查德也尖叫起来,他的双眼紧闭着;房间里充斥着喧哗,仿佛警铃大作。

开门声......踏步声......他听到,越来越近......

“嗨,爸比。”黑暗中,一个女声温柔的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有什么东西摸上了理查德的手腕,又摸向他抓住双耳的手肘——一只柔软并且湿漉漉的手。血!——“滚开!”——理查德大叫,仍然闭着眼,但同时,他感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抓着什么。

似乎是一只手,一只湿漉漉带血的手。珍妮!必须抓紧!因为她滑不溜秋——那声音尖叫了起来,理查德能听见,刺耳欲聋,他的大脑里面有东西在跳动,他不敢睁开眼看,因为那味道太浓烈了,天昏地暗,理查德的世界在旋转。

他的头痛了起来,像无数的鞭炮在里面一边爆炸一边跳动。

理查德的胃在打转,他现在在战场,手持加特林机关枪,枪口像蜜蜂窝密密麻麻,有蜜蜂不断飞出来。你只能看到它们的火光,因为它们带着愤怒和尖叫,全身着火的飞出蜂窝。

理查德抓住机身,他也旋转,机身非常重,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牢牢抓稳。理查德会适时跳起来——这样他感到自己在飞升,减缓痛楚。

事实上,这让他很兴奋——进行360度无死角扫射——挥啊,旋转!疯狂的战争机器,理查德现实中抓着一只手——“来啊!杂碎们!让我们爆炸!哈哈哈……”

厨房里,炉子开始冒烟,水壶里面的水已经烧干蒸发了。

看起来,房间似乎有一个局外人,但又不是真正的局外人。她是一个被遗忘者。

露西本该在儿童床上睡的香甜,从她出生起,直到三岁。但那样的安宁日子细算加在一起,对她来说甚至不过一周。夜里她不是被父亲如猪叫一般连续的鼾声吵醒的——正如时间告知我们的,你会习惯,甚至习惯恐惧和秃废——她已经适应这玩意了。

母亲近来细碎的声音才是焦点,露西被吓了一跳,她不喜欢她看父亲的眼神。起初她以为这是爱,但不是。露西能想起父亲看自己的眼神里的慈祥和温暖感,那让她觉得才是爱。

而母亲,现在空洞、无情的眼神(从露西记事以来,似乎就这样)以及嘴巴让她不敢接近。

露西拉上被子,不去想,但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忧愁,他们不会转移注意,他们天真无邪。

当邪恶来临时,他们会永远记住,不论是三十岁人生的转折时期,或是青春叛逆期(也许会因此放大)或是八十大寿时,吹灭孙子送给她的蛋糕上的蜡烛,房间陷入黑暗,脑海里突然涌现那副长久以来侵蚀着她的画面。

直到房间再次亮起来,或许这一次她无心力再抗争了......

她睡不着,惊恐地意识到那不是爱。正如有时候她不听话,爸爸也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说:“不,露西,这样不好。下次不准这样。”她就会害怕和讨厌。

母亲现在比父亲吓人的多了,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墙上映出一道拉伸的影子;就像父亲看电视里的那些鬼怪一样吓人。

她爬下床,赤脚走到衣柜,拉开一扇门时柜子吱吱喳喳的响,她胆战心惊的以为这声音会引起母亲的目光转移过来,她转身看她,但她没有看过来。

露西爬了进去,又拉上柜门——她不知道母亲这次有没有转过头来,但无关紧要,已经看不到了。继续睡觉。

邪恶糟糕的事情又发生了,露西听见有响动醒了过来,透过衣柜的缝隙她能看见母亲在细碎的说着什么,胡言乱语,起初声音很小,后来她开始砸东西.....

.她没看到父亲,猜想他已经去工作了,每天早上他都会早起,但她现在想不起他平常是穿什么衣服去上班的了。母亲病得不轻,她知道,但她不敢靠近。

这个被遗忘者,直到现在在衣柜里已经睡了太多次。况且睡多是会头昏的。当她再次醒来时,走起路来像地板烫脚似的。你知道,对一个三岁小孩来说,才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而有的孩子4岁——甚至6岁——才会走路。

她听到父亲尖叫,慢慢靠近,躲在卧室和浴室之间的过道,在起居室的转角处偷偷看着父亲,他坐在那,母亲不在。

露西喜欢父亲,喜欢他对她的关爱和友善。她生病的时候,父亲会走过来摸她的额头,亲吻她的脸和嘴。

她走过去,接近父亲,想像他亲吻她那样亲吻他,但她够不着。她想照顾爸爸,尽力照顾他......

当整个房间里的烟味足以驱走活力牌护发素的味道时,这场悲剧的硝烟正巧也是淡去的开始。理查德终于睁开了那一直——一直被迷雾和恐惧——遮住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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