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脱离危险了。”护士走出来,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池蔚觉得接下去的几天应该都要守夜,就把床位让了出来,搬回学校住了。第二天一早却接到许子瞬的电话,说老人还是没能熬过夜里。池蔚一时沉默,不知说什么好,男生也不急躁,一直在手机另一端等着。
“那个,你会去老房子整理东西吗,我想过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婆婆。”池蔚犹豫着说。
“是要去来着,不过那些都是遗物了,你不介意吗?”
池蔚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泥潭,小巷的边角堆满了杂物,把本就狭小的道路变得更为拥簇。房子是民国时中西结合的别墅,屋檐上刻着繁复精致的欧式花纹,可四周却被大片水泥涂黑,显得陈旧而破败。
“这些老房子早已经搬空了,后辈都把老人接到新小区去了,怕会有小偷进来搞得一片狼藉,所以大家都把窗帘拉了起来,有些还常年开着一盏灯,其实房子里早就没人了。”许子瞬说,“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听说是因为小爷爷摔了一跤,后来也就搬了出来。”
“这样的话,婆婆到底是谁呢,她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许子瞬看了池蔚一眼,摇摇头,“小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文人,认识他的人太多了,爸妈都不清楚,我就更不知道了。”
池蔚想起了那个浪漫又久远的年代,或许真的就像她想象的一般,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吧。
屋子里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当年的华丽典雅可见一斑。天花板上悬着水晶吊灯,墙上是碎花的壁纸,挂着几幅油画,不过都落了灰。池蔚和许子瞬走进书房,“你真的不介意吗,说是会不吉利的吧。”许子瞬问。
“不会啦。之前看过一个日本电影,说的是帮人整理遗物的职业,记得片子最后女主角对着大海喊‘你们还好吗’。
“我觉得不说这些纸页,单单是整理的过程,就是对逝者很好的纪念吧,逝者的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那个人的。”池蔚笑着拿起一本本子,“翻翻这些,说不定还能拼凑出一段浪漫的往事呢。”
“再浪漫也是往事了。”许子瞬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
可池蔚却没有继续搭话,手上那本深红的绒布本子里,笔迹的主人以那个时代特有的柔情与浪漫叙述了他经历的一段爱情,以及长达五十年的思念与追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沈曼卿是和那个人走了,直到十年之后许又遇上了那个人,他说曼卿从来没找过他。她离开之前,那个人确实拿许的一些事去威胁她,可没想到,两相权衡之下,她居然选择了一个人离开。那之后,笔记停止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些断断续续地记载。
故事的最后,写着一年前三月的日期,“曼卿,是你吗?”他这么写道。
“许阿爷是什么时候生病的?”池蔚抬起头问许子瞬。
“一年前,”许子瞬说,“应该是一年半了,去年三月份的事情。”
“怎么发现的?”
“有一天傍晚他被警察送回来,说是迷路了。到晚上大家一说话,才发现不对。”
——曼卿,是你吗。
看着纸页上的字迹,池蔚心里的故事具象起来。大概就是在那时候,他遇上了五十年后的沈曼卿,所有的思念与回想在一瞬间成为现实,或许就是巨大的刺激让他再也记不得别人,永远地陷入混乱又依稀的梦境。
那,他遇上的沈曼卿在哪里呢。
7
开学以后池蔚又回了一趟医院,她得开个住院证明去顶替没拿到的实习证明。医院依旧充斥着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池蔚拿着单子去住院部找正在巡视的主治医生签字。
路过213的门口时,池蔚忽然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婆婆?”
对方没有理睬,径直向前走去。
“婆婆!”池蔚又喊了一声,婆婆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看了池蔚一会,“哦,小姑娘,是你啊。”
“婆婆,你……”池蔚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在许爷爷已经去世的事实面前,她忽然不知要如何开口。
“人老了,哪能没病没灾的。”婆婆笑了笑,自顾自地答了一句就转身走开了。池蔚愣了一下就不见了她的身影。她转身走到前台,“姐姐,可以麻烦问一下213现在住的病人吗?”
“是你啊。”值班护士对这个年纪轻轻就来住院的小姑娘有点印象,也就不介意帮她翻一翻,“是八月十七号新住进来的。”
“八月十七?”池蔚重复了一遍,婆婆在许爷爷去世三天后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说起来还很奇怪呢,她是自己来医院的。”护士姐姐抬起头。
“什么意思?”
“她前几天发烧了,那天是来医院验血的。不知道等结果无聊还是怎么着,自己走到了住院部,结果在213门口晕倒了。做了检查也没什么问题,家人还是不放心,这不就住下来了。”
“那……”巧合,还是另有隐情,池蔚的心里翻滚过无数个念头,“她叫什么名字?”
护士瞄了一眼记录,“沈曼卿,”她合上本子对池蔚笑笑,“很好听吧,像民国剧的女主角呢。”
池蔚笑着点点头,“是啊,真好听。”就像照片里的少女一般,美丽又亲切。
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许子瞬站在拐角的阴影里,清楚地听到了那三个字。就如同当年小爷爷说,曼卿不是和那个人走了时,他们都不愿相信一般。那个人拥有他的剧本,拥有房子的钥匙,因为她唱过他的戏,因为她也是房子的主人。
他猜到了,却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回来了,直到池蔚一点一点地把真相铺展在他面前。
如果他们当时给予小爷爷一丝信任与安慰,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吧。
可是那些什么爱情啊浪漫啊,都是小说里写的东西啊,不是这样真的放到眼前,又有谁会相信呢。
他们仿佛都听到了一段悠扬的女声,因为苍老显得有些沙哑,却又宛如洗旧的衣物散发出岁月迷蒙的光辉。池蔚拿出口袋里没有盒子的那卷磁带,上面的字迹早就被磨得斑驳,却依旧隐约可见一个藏青色的“沈”字。
她唱着“祥云冉冉波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