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赖上你(五)
文|庄妮
上期回顾:叶晋明强行带杜若茗去医院输液,杜若茗想起了许多她曾经和叶晋明渡过的美好时光。叶晋明分外关心地陪杜若茗去看要拆迁的老房子,殷勤地打扫卫生。
13
老屋就快要收拾好时,徐海也来了,带来了几名工人和一辆车,一起帮忙搬东西。徐海一进来,迎面看见杜若茗,脸上就有些不明原因的躲闪。
“若茗,晋明呢?”
杜若茗把一捆旧书报放在地上:“在里面。”
“哦,你先忙,我找晋明有点儿事儿。”
杜若茗颇为疑惑,看着徐海神秘兮兮地把叶晋明叫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她正指挥着工人往车上抬东西,叶晋明手里握着一份文件,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杜若茗的胳膊被叶晋明捏得很疼,她使劲儿扭着手腕,说:“干吗啊?你弄疼我了!”
叶晋明不理会,他一直把她拉到门外才把她甩开。杜若茗差点儿摔倒,揉着手腕恨恨地看他说:“有话说话啊!发什么疯?”
叶晋明脸色阴晦,额间的纹路尤其深,看得出很生气。
他问她:“杜若茗,你昨晚跟徐海说是因为不知道湾儿里巷要拆迁,才迟迟没来签字,对吧?”
“对。”
“以你刚才的表现来看,你对你爸爸派人在这里住着阻挠拆迁并不知情对吗?”
“对。”
“也就是说,你之前并不知道开发商就是我,对吗?”
“对对对,都对,有什么话,直说啊!”
叶晋明把手里的文件一下就摔在了她脚下,说:“你们说谎话能不能先把口径统一了?不知道开发商是我,你和你爸爸的签字能一起出现在这封举报信上?”
杜若茗忍住气,捡起那份文件去看。叶晋明则点燃一支烟远远地站着去吸。这是一份实名举报信,举报景程地产公司老板叶晋明在湾儿里巷城中村改造项目中,贿赂有关领导,暗箱操作低价拿地,拿地后又利用不正当手段逼迫村民搬离。
最后的一页上,密密麻麻地签满了举报人的名字。杜若茗在那些举报人的名字里,看到了杜方平、李士侠,还有,她自己的名字。
她不敢相信地把举报信翻过来又仔细读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那个签名,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在这上面签过名。
杜若茗一边看一边摇头:“不对,不对,这一定是弄错了……”
叶晋明转身过来,拿手指敲着那个签名问她:“这是你签的吗?”
杜若茗怔怔地看着那个签字,脑子里有些蒙。
他吐出一圈烟,看着她,语调低沉,语气却极狠厉:“你只要告诉我这不是你签的,是他们模仿了你的笔迹,我现在就去把李士侠那帮人弄死!”
杜若茗翻过那个签名又看了一遍,突然想起,她看着叶晋明说:“我……我想起来了,是我签的……”
“杜若茗……”叶晋明看着她,脸上刻满了失望。
杜若茗一下拉住了他的胳膊:“杜什么茗?能不能听我说完?”
叶晋明甩开她的手:“还说什么?你跟你爸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演的一出好双簧。目的是什么?多讹点儿拆迁款吗?杜若茗,你回去告诉杜方平,我会让你家的房子在这里屹立不倒,拆迁款,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到。”
杜若茗也是气急了,噙着眼泪,点点头:“好,好啊,既然你这样说,那我索性就承认了。字是我签的,我就是冲着被举报人是你才签的,如果是别人,就是犯下滔天大罪关我屁事?我爸爸说得没错,你就是个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小人。”
叶晋明倏地捏住了她的手,一下把她拉近,却气得说不上话来。他低头看着她,看着眼泪给她的瞳仁包了一层薄而脆的壳,那层壳上映着的是他扭曲的脸。下意识地,他就抬手想去遮住她的眼睛,才突然发觉指间的烟蒂烧到了皮肤,一点儿烧灼,却灼得心都起了火。
他放开她,望着远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孤冷一笑:“我阳奉阴违?我两面三刀?杜方平也真是抬举我啊!麻烦你帮忙问问他,就问,我爸妈是怎么死的,我爸爸卖花瓶的那一百万又是被谁拿走了?杜方平如果能解释得清楚这些,别说小人,人渣我都认。”
杜若茗看着他,往事突然涌上心头,眼泪终于冲破那层水壳,瞬间汹涌而下。
“叶晋明……”
她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一步步地往后退。叶晋明不能看她哭,她一哭他就后悔了,忍了那么多年的话,怎么就不能继续再忍下去呢?
“茗茗……”他要来抱她。
“别碰我!”
杜若茗声嘶力竭,拼了全力把他推开:“我终于听到你亲口这样说了。原来我爸爸说的都是对的。你怀疑他,却苦于没有证据,所以就娶了他的女儿。你宠我,把我举到一个那么高的位置,再把我狠狠摔下,以此来报复我爸爸!”
“不是。”
“是!”杜若茗哭得声嘶力竭,“只怪我当时太傻,宁愿相信你,也不肯相信我爸爸的话。”
“杜方平都给你说了什么?”叶晋明来拉她,“你告诉我,杜方平都给你说了什么?”
“叶晋明你别碰我!”
杜若茗挣扎着,挥手乱抓,“啪”的一声,一巴掌就甩在叶晋明的脸上。这一耳光打得清脆,双方都怔住了。
叶晋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低头又把另一侧脸凑过去:“来,这边!杜若茗,你让我两边都挨过,也许我就能完全清醒。打!打啊!”
男人嚣张,杜若茗不惯他,咬牙再扬手,一眼瞥见他额角的那缕白发,眼泪一下噼里啪啦夺眶而出,手却怎么也不能落下。
徐海突然举着叶晋明的电话跑出来,语气很急:“晋明,快!电话,是天天。”
叶晋明不再看她,脸上顶着一只红艳艳的小巴掌印,就接着电话走了。
徐海略显尴尬:“若茗,又动手了?”
杜若茗低头,踢着脚边小石子:“他先动的手。”
徐海呵呵一笑:“晋明的脾气你知道,雷声大雨点儿小,你别往心里去。”
叶晋明脚步很快,越走越远。杜若茗睨着他的背影,他已经收了手机,正低头点烟,手捂着打火机,抵挡来自四野的风。烟点燃,一边吸,一边向工地外面走。飞扬的尘土衬着日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更加颀长。风掀起他黑色衬衫的衣角,像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啪啪”地振动翅膀。
阳光刺得杜若茗眼睛发涩,她回过头来,揉揉眼睛,问徐海:“大海,封举报信上写的那些,有真的吗?”
徐海叹口气:“湾儿里巷的情况,你大概也了解。这几年,江城发展这么快,如果好弄,还能允许它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新城建设的宏伟蓝图上?你一会儿去公告栏那里看看公示,就知道晋明是在什么情况下接手的这项工程,又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赔偿标准。还有他们说的什么强拆,你表叔在这里都住了快一年了,他怎么没有被撵走?这事儿怎么说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况杜叔叔跟晋明本来就有些……”
徐海没再说下去,杜若茗抬头向着原小学校址那里望过去,越过一道待拆的低矮平房,她看见那棵苦楝树的树冠,一团粉紫,花开正艳。
苦楝树没有被砍。徐海说,为了防止被施工的机器碰到,树周围已经围起了护栏。不久的将来,以那棵苦楝树为中心,会建起一座小花园。
杜若茗被李士侠给骗了!估计像她这样被骗的人还有不少,但是,杜方平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她只是暂时还不知道,爸爸在那份签名表上看见她名字的那一刻,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回到老宅,东西都已经装上车。
两台挖掘机正在门前空地上待命,准备随时推倒那座曾经承载了杜若茗所有美好记忆的老宅。
杜若茗坐上徐海的车,请求他:“徐海,能不能等我走了,听不到了再推?”
徐海点了点头,说:“嗯,放心吧!我和晋明都能理解你的心情!”
徐海的车子驶在前面,装东西的货车跟在后面。后视镜里,那栋孤独的老屋渐渐远离。杜若茗回过头来,靠在椅背上,忍了几次,眼泪才没有落下来。
签完拆迁赔偿协议,她将再次离开江城。这一次,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既然所有都已经化为尘埃,她能做的就只剩下彻底远离,慢慢忘记……
“轰——”
响声震耳,杜若茗猛地扭过头往回望去,老屋山墙倒塌,尘土扑起来,遮天蔽日。
杜若茗心里那唯一残存的过往像积年的灰尘,瞬间腾空,“嘭”地随风而去。
不等徐海停车,她推开车门就跳了下来,满世界转着圈,声嘶力竭地喊:“叶晋明!叶晋明!你给我滚出来!我都答应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了,这点儿时间你都等不及吗?叶晋明,浑蛋,你给我滚出来!”
工队长老张一脸尘土地跑过来,隔着车窗对徐海说:“徐总,是我们的失误,小刘没刹住车……您千万得跟叶总说,真不是不听他的话,纯属是失误,失误啊!”
徐海手搭着车窗,回头看着想杀人的杜若茗,忧心忡忡地说:“希望咱家叶总这次福大命大吧!”
14
杜若茗和徐海离开工地,刚到景程公司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等在那里的记者“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
“请问您就是杜家的代表吗?”
“请问您跟景程公司的赔偿协议最终达成了吗?赔偿金是多少呢?您的坚持有效果吗?”
“对于网络上的‘江城最牛钉子户’的称号,您有什么话说吗?”
……
徐海护住杜若茗,一边奋力拨着人群,一边喊:“谁通知他们的?谁让他们进来的?保安!保安呢?都死哪里去了?统统都给我撵出去!”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徐海连忙解释:“若茗,这绝对不是公司的本意,你不要误会。一定是哪个嘴欠的走漏了风声,你放心,等我查出来一定严办。”
杜若茗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说:“没必要的。做了一年的钉子户,耽误了你们一年的工期,害你们被那么多业主骂,我只是被几名记者问几句,没什么。”
协议签完,杜若茗说:“大海,尽快把赔偿金给我吧,我急用。”
徐海立刻答应:“我立刻通知财务安排,下午应该就能到账。”
一切都已安排清楚,杜若茗不再久留。徐海送她到楼下,杜若茗不让再送,徐海告别回去,她一个人往外走。大楼门口,玻璃门一开,叶晋明抱着一个孩子进来。孩子不大,三四岁的年龄,穿一件浅蓝色的小羽绒服,羽绒服的帽子上缀着两只卡通恐龙耳朵。小帽子盖住了孩子的小脑袋,她看不到孩子的脸,只感觉小朋友像是生病了,趴在叶晋明的肩上,样子很乖。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晋明略有些紧张,看了杜若茗一眼,抱着孩子的那条手臂就下意识地紧了紧。
杜若茗低头,跟他擦肩而过。
“妈妈……”
一声轻轻软软的“妈妈”突然落进耳朵里,杜若茗一下子就被钉在了原地。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女人,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妈咪包跟了上去。
“天天,天天,我在这里。”
女人三十几岁,微胖,皮肤很白,穿着干净朴素,不算漂亮,但是第一眼看上去却也不丑。
她会是孩子的妈妈?隐隐又感觉不像,因为女人和叶晋明之间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又一想,美娜不是说叶晋明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吗?那么,他们应该是也离婚了。离了婚,有距离才是正常的,像她这样离了婚还跟他纠缠不清的,只能是自取其辱。
杜若茗疑惑地再扭头,小孩子的半张脸掩在叶晋明的肩膀里,只露出一双又大又黑的圆眼睛。
不待她再看,叶晋明抱着孩子就进了电梯。
走出景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