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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晋将面条吃个干净,又将锅碗瓢盆调料等物摆回原位,重新上锁。待颜歌醒来之后,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不断暗示她睡眠质量很高。颜歌听了之后心情显然很好,还主动开车载着陈晋去吃早餐。
“那我更奇怪了,你为什么说,自己会自杀?”吃早餐的时候陈晋问道。
“我家血统里,或许有自杀基因。”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你看我爸,稀里糊涂地就跳楼了。”
“你担心你和你爸似的?”
“嗯……我可能有多重人格,有时候做一些事,我连自己都不知道。”
陈晋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比如呢?”
她犹豫几秒,“也没什么,或许我胡思乱想了——之所以麻烦师兄,主要是父亲的自杀刺激了我,我担心也会像他一样。”
午餐的时候,陈晋故意买来鸡蛋面,拿到颜歌面前去吃。她表情惊愕了数秒,然后悄然走开,将自己餐盒里的饭菜打包,塞进了垃圾桶。
傍晚,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不用言语交流的默契——下班的时候前后脚离开,谁也没和谁打招呼,只是各自向小熊道了句再见。
然后走了两条不同的路,却在停车场汇合。
颜歌开着车,一路上两人的话题也轻松了许多,聊了很多大学时候的趣事,然后又去一家法国餐厅共进烛光晚餐,颜歌请客,说是给陈晋接风洗尘。
迟到了一个月的接风洗尘。
吃过饭,两个人将汽车停在了餐厅,并肩在江边走了一个多小时,走了五公里的距离,走回了颜歌的家里。
两个人都有点微醺,征得颜歌的同意,陈晋可以睡在她的床上,而她固执地还要睡在客厅,陈晋“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了。
半睡半醒之间,他忽觉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然后,就看着颜歌缓缓地走到了床的一侧,慢慢地躺了下来。
陈晋一时无比紧张:又是梦游么?这才睡着……
然而并非梦游,因为颜歌没躺下几秒,便钻进了他的被子,爬上了他的身子。
陈晋闭着眼睛,装作喝多了什么也没发生。他似乎能察觉到颜歌喷向他脸上的热气,但是颜歌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或许内心此时也陷入了挣扎。
渐渐地,陈晋察觉到身上越来越轻,颜歌好像离开了。
他将眼睛睁开一道缝——
那张熟悉的脸庞正伏在他的脸上,与他眼睛对眼睛,鼻尖对鼻尖,她脸颊两侧的黑色血迹缓缓蠕动,像是蚯蚓一般。
王晓迎,又是梦魇。
陈晋闭上眼睛,强制自己打了个响指,然后猛地睁开。
梦醒了,他正坐在汽车的副驾驶上,颜歌正在旁边开着车。
“怎么了?”
陈晋喘息未定,“我们……”他才意识到,这是在下班的路上,他睡着了。
“看把你吓的?做噩梦了?”颜歌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为了安慰你,请你吃大餐吧,给你接风洗尘。”
如陈晋所料,他们进入了一家法国餐厅,点了和梦里相同的牛扒和红酒,就连餐桌上聊的话题,也仿佛是陈晋梦到过的。但是梦里的细节,却又记不起来。
吃过晚餐,两个人微醺地在江畔漫步,然后走了五公里回到了颜歌的家。
“怎么了,还不进来?”
颜歌站在门里呼唤他,陈晋迈步进门。都和梦里一样。
“我是在做梦吗?”他喃喃自问一句。
“呵呵?”颜歌笑着摔在沙发上,“也不是头一次和美女共处一室了。”
不是梦境,可为什么自己将这一切梦见了一次?莫非是梦境的预知功能?
虽然他争取睡沙发,但还是拗不过颜歌。
“喂,你再和我争,我会怀疑你意图不轨,想和我睡在一起!”
她连这话都说出来了,陈晋自然不能造次,于是顺从地睡了她卧室的床。他不敢睡觉,因为他担心着后面的场景。
果然,在半梦半醒之间,门又被推开了一道缝。
颜歌的身影缓缓地走近,爬上床,躺在了陈晋的一侧。陈晋没有闭眼睛,他看着那身影躺了下来,可当她的头接触到枕头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她根本不是颜歌。
王晓迎转过脑袋,侧着身子看着陈晋,他心口一闷,闭上了眼睛,再睁开。
鼻尖对鼻尖……
王晓迎正伏在他的身上,与他鼻尖对鼻尖。
他弹指的同时,手机闹钟震动了。
陈晋再次醒来,周围黑漆漆一片,他打开台灯,才发现自己依然在颜歌卧室的房间。
他大口喘着粗气,仔细分辨着这次醒来到底是真是幻。应该是真的——他也不是很自信,至少咬过自己的胳膊,剧痛之后,没有其他的变化。
闹钟定的凌晨4:30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两个梦境几乎相同了,因为两个梦的内容,就是他和颜歌昨晚共同经历的——除了她爬上他的床这一段。
一阵恐惧从陈晋心底升起,频繁控梦,似乎已经让他模糊了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客厅里传来窸窣的声响,陈晋找到颜歌的时候,她正在翻腾抽油烟机上方的钥匙。他将传输器戴在了她头上。
为了很快地进入睡眠,陈晋给自己注射了30毫克的安定,这种剂量的效果几乎等同于麻醉,但是为了帮助颜歌,这种冒险还是值得的。
意识很快便混沌了,但是在睡眠重临的那一刻,他猛然坐了起来。看见躺在床上的身体,他放心了,于是走向卧室房门。
蝉鸣阵阵,这是一个盛夏的中午。
一间老房子的客厅,墙上还挂着2005年的挂历。看到这个时间,陈晋心中一紧,看来颜歌的心结,跟他想的一样。颜歌正在厨房里忙碌着,陈晋走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端着鸡蛋面走到了餐桌上。
梦里的她,还是个初三的女孩,还是陈晋记忆深处的那个蹦蹦跳跳爱说爱笑的女孩。
放好一副筷子,颜歌来到卧室门口,打开一道缝。缝隙里,一个中年妇女正直愣愣地躺在床上。
“妈,吃午饭了。”
“嗯……”母亲闭上眼睛,“我一会儿自己吃,你快去上学,别迟到。”
颜歌应了一声,却没挪开,她盯着床头柜上的白开水和药片,“妈,你早上的药怎么都没吃?”
“忘了,我一会儿吃过饭再吃。”母亲睁开眼睛,挤出笑容,“快去上学吧,别迟到!”
颜歌这才离开卧室,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两条羊角辫,刚要出门,忽然看见客厅的窗户还开着,于是跑上前关闭了窗户,又看见了厨房的窗户也开着,也关了厨房的窗户。
“妈,我走了……”
陈晋跟随着颜歌离开家,可是她开门关门之后,却依然在自家客厅里——从中午的客厅,迈步进入下午的客厅。
只是,此时的客厅中地板杂乱无章,鞋印踩了一地,她父亲颜勇正失神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我妈呢?”
颜勇哽咽,不乏责怪地说道:“你中午做饭了?”
“啊?”
颜勇更为伤痛,接下来的话便没说出来。
“我妈呢?”颜歌歇斯底里地喊道,“他们说我妈死了,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颜勇抹了一脸的泪。
“煤气中毒……”
颜歌疯了似的跑进厨房,失神落魄地看着煤气罐,然后目光却放在那扇她关闭的窗户上。
“小歌,你别自责,我其实不想告诉你……”
颜歌拎起地上的板凳,砸在窗户玻璃上。
“小歌……”
颜歌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最怕的就是这样,你不要自责……”
颜歌忽然怒视颜勇,“我为什么要自责?是你杀了我妈!”
“我没有……煤气不是我开的……”
“你如果不干出那丢脸的事,我妈会生病吗?”颜歌怒骂道,“臭不要脸!”
“我没有,我没有……你为什么也不相信我?”
“全学校都知道了,所有人都在戳我的脊梁骨!我妈如果不是因为你,今天这时候,应该还在上班呢!”
“我没有……小歌,你要相信我!”
“你这个骗子,你是个杀人凶手!”
颜勇也跪在地上,“你别骂了……她们……她们的死,跟我没关!”
陈晋浑身发麻,原来自己的错误,竟然还间接害死了颜歌的母亲,这是他始料未及的。颜歌啊颜歌,看来我对不起你的,太多太多了。
恍惚之间,颜歌的梦境开始崩塌,就连她也察觉到了梦境的异常。在断壁残垣与漫天的灰尘之间,她忽然看向了陈晋。
“师兄!”
陈晋一阵慌乱,连忙打了个响指,梦境切换到了江边。然而,颜歌还在他旁边。
“师兄,你……你在我的梦里?”
陈晋震惊了,“你醒了?”
“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是梦。”颜歌话音刚落,却指着远处一个男孩,“那不是你吗?”
陈晋看到了这个场景,本可以切换,继续将秘密掩埋,可他心知有些事情无法逃避,还是面对吧。
王晓迎抚摸着石头狮子,而少年的陈晋就躲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等王晓迎走开,他也走上前去,抚摸着她抚摸过的狮子。然后,他就发现了她的秘密。
狮子嘴的黑洞里有一封情书。
一封王晓迎写给数学老师颜勇的情书,陈晋看得浑身颤抖,自己暗恋的女孩,竟然写情书给数学老师,一时之间,愤怒和嫉妒同时涌上心头。
他将情书塞回狮子嘴里,依然躲在远处等待。两个小时之后,颜勇来了,数着狮子的数目,然后伸手进了狮子嘴。
拿了情书,他大致看了几眼,然后赶紧收了起来,迅速离开。
场景切换,陈晋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并以某学生家长的名义,寄给了学校领导。
数学课上,颜勇缺席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老师暂时代课,但是颜勇为何缺席,谁也不知道。陈晋心中一阵解气,他看向了王晓迎,她明显失落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