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者

2018-12-11 18:04:20

爱情

1

田红英这趟回响水镇距离上次回来处理她爸田福生的葬礼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时间不长,也长。对整日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日出作,日落息,忙得整日脚不沾地,不长。可于她,却长。田福生的离去,像个分水岭,把她田红英的生活标记成了以前和现在,有爹的日子和没爹的日子。

以前田红英是怕回家的,从她进到东山城去打工,标志她可以自力更生的那天起,她便再也不情愿回家了。即便回,也不是热切的,而是消极跟生硬的。

田福生出殡那天来帮忙的左邻右舍站了满满一天井,白茫茫的一片。

田红英进进出出,让旁人看不出有没有悲伤,其实那天她是来不及反应出任何一种情绪的。弟弟还小,她已然被当作家里的顶梁柱,不停被叫去干这个干那个,甚至还有一些需要她拍板决定才能去做的事。

她像个大当家的,边上那些婶子大娘,叔叔大爷们不停地给她出主意,告诉她前两天谁家做白事的时候也是这么处理的,告诉她这种事只有这么做才不失体统。他们说话时一脸严肃,每个人仿佛天生就是干这个的,在这些事情上,他们就是权威。

对于田福生的去世,田红英伤心难过是有的,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有的更多的是一种解脱感。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是想不通她妈赵小娥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伤心欲绝。

田福生活着的时候,抽烟喝酒赌钱,哪样都占。他输了钱喝酒赢了钱也喝酒,喝完酒就打赵小娥。

这么多年,家里就像个随时能燃起来的战场,少有的几日安宁,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也让还是孩子的田红英和弟弟紧张到整日唯唯诺诺,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走错一步路。即便在田福生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已经病到只能张嘴拔口气的地步,田红英只要进到屋里,她还是会没来由地恐惧,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因为从小到大见了太多鸡飞狗跳,非打即骂的场面,也见过赵小娥太多的眼泪跟伤痛,所以在同为女人的田红英看来,其中的任何一次,都会比田福生的去世更值得流泪和难过。

赵小娥有没有想过抗争?田红英不知道,可她自己是有想过的。

那晚看着醉到不省人事的田福生,田红英拉着刚刚又被打得浑身是伤的赵小娥说:“妈,带上弟弟,我们三个走吧。”

赵小娥擦了把眼泪:“红英啊,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逃到哪里算哪里,总比在这里被打死强啊!”田红英摇了摇赵小娥的胳膊,她是迫切并有信心的。

“其实你爸是喝了酒才这样,不喝酒还是好的。”赵小娥用手轻轻拍了拍田红英的手,又像是在劝田红英。

“可是——”

“红英,你小,不懂。你爸对我是有感情的,至少他没在外边有女人。”

赵小娥没等田红英说完,就抢过话来,这足以说明她是从没想过逃离或者抗争的。

那年田红英十二岁,赵小娥的话,她懂也不懂。

2

赵小娥知道田福生在外边有相好的后,啥话也没说,从里屋床上站起来,低头用手拍了拍裤脚上不知道啥时候蹭上的几块灰,便去天井里用大簸箕簸小麦子粒去了。

她能说什么呢?说她这些年的委屈与容忍?说她这些年的痴傻与可怜?可是她能跟谁说呢?

她原本是最该冲着田福生哭闹一番的,哪怕骂几句也是解气的,可田福生这个遭人恨的啊!他简直把赵小娥这个女人算计死了。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说对不起,说他对不起赵小娥自己在外边找了女人,可还没等赵小娥的眼泪滚出来,田福生又咬着牙说自己活该得了肺癌是报应。

这一套组合拳打得赵小娥纵有千般恨万般怨却直卡在了喉咙吐不出来。

大病在身的田福生算是彻底改了性,再没有了从前的霸道跟暴戾。他说自己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己以前多么不是人。他一遍遍地道歉,一次次地服软,他愿意用仅存的日子来赎罪来改正。一直到咽气那一刻,田福生再没跟赵小娥起过一个高腔,甩过一次脸子。

出殡那天,看着几度哭晕过去的赵小娥,田红英知道,作为妻子的赵小娥已经跟这个折磨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男人和解了。

田红英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回城里上班了,她去镇上转了一天,打算在新希望幼儿园边上开个童装店。

那天她跟房东签好合同一出门,碰到了老同学吴美玉。

田红英和吴美玉是邻村的,响水镇本就不大,周围五六个村子的孩子都是在镇上的同一所小学和初中念书,所以她们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念完初中,田红英辍学去城里打工,吴美玉则去学幼教,现在在新希望幼儿园做老师。

上学的时候俩人就无话不谈,如今又凑在一起,自然是欣喜不已。

吴美玉隔三岔五下班就去田红英的店里,镇上年轻人本就少,能说得来的就更少了,两个人时常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3

郑毅那晚本是要去新希望的,他沿着路边的商铺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带着一脑子事的他一不注意跟从店铺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出来的人端着水杯,俩人一撞,都被洒了一身。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出来倒水的田红英边后退,边用手去拍郑毅身上的水。

“没事没事。”郑毅也往后撤了撤身子,用手往下掸水。

“你——你是郑毅吧?”田红英用手推了推身后的门,屋里的光钻出来照在眼前男人的脸上。

郑毅听到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一边擦着水,一边抬头,钻出来的光照得他眯着眼睛。

“田红英!”

“哈哈哈——”

“哈哈哈——”

相互认出来的俩人同时哈哈地笑起来。

“你这个家伙怎么在这儿?!神出鬼没的!”田红英捶了一下郑毅的肩膀头。

“你才神出鬼没,神出鬼没也是跟你学的。”郑毅犟嘴道,眼睛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

“哈哈哈——吃饭了没?”

“没呢!”

“废什么话,里边火锅啊——”田红英咧嘴笑着,一手推开门,一手冲郑毅做出一个上的手势。

“恭敬不如从命了!”郑毅一个大跨步就迈进了屋里。

田红英跟郑毅都是初中校排球队的,田红英性格外向,好动,对体育运动很有天赋,属于一学就会,身体条件也很好。那时候在排球队,郑毅是她正儿八经的小跟班,小徒弟。打球的动作、技巧,好多都是田红英悟出来然后教给郑毅的。

上课念书的时候,郑毅坐在田红英的后桌,考试碰上不会的,郑毅就用脚踢田红英的凳子两下,田红英接到暗号,会装作不经意地把试卷从胳膊底下露出来给他看。等他抄好了,便再动一下田红英的凳子,试卷就会收回去。

所以那些年一起经历过训练比赛还有考试的历练跟磨合,他俩之间的感情自是有种天然的义气。

屋里的吴美玉听到门口有动静,一边洗着菜一边探着身子往外瞧。

“郑毅!”吴美玉停了洗菜的手,笑着喊道。

倒是刚跨进门的郑毅吓了一跳,“吆——还有人呢!”

“瞧瞧她是谁!”随后进来的田红英放下自己手里的杯子,又去给郑毅拿杯子倒水。

吴美玉放下菜,抽了张纸擦擦手,走到屋子中间,直直地立定站住,冲郑毅笑着。

郑毅背着手,绕吴美玉转了一圈,“吴大嘴!”

“你真讨厌。”吴美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去你的。绰号就是你叫起来的。”田红英替吴美玉打抱不平。

4

吴美玉上学的时候总爱扬着头,动不动噘起公主嘴,见到班上男生偷吃个零食,抄个作业,上课看个小说之类的,她一准儿会去告诉老师。小学的时候如此,上了初中,这个爱打小报告的毛病一点儿也没改,所以吴大嘴的绰号由此而来。

学生时代的那些日子是简单又轻松的,通常它们不费吹灰之力就会让纠缠在琐碎日子里的你笑出眼泪。

三个人就着过往,吃吃笑笑,笑笑喝喝。

田红英问郑毅回来干吗。

郑毅说来找他爸郑洪军,郑洪军是新希望的园长。

吴美玉赶忙放下拿起的筷子,瞪着着眼睛问:“什么时候的事?郑洪军是你爸?”

郑毅跟田红英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吴美玉红彤彤的脸,笑得止不住。

“吴大嘴喝多了。还什么时候的事?!我从生下来郑洪军他就是我爸。哈哈——”郑毅边笑边说。

田红英更是笑得喘不上气:“我说美玉,你还真不会喝酒啊?”

吴美玉见他俩笑成那样,没力气争辩什么,便跟着一块笑起来。

“不怕你们笑话,我是来捉我爸的奸的。”笑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郑毅突然止住笑,用很小的声音说。

“你小子也喝多了,喝多了还跟当年一样虎!”田红英脸上汹涌的笑一下子也变得细小起来。

“是真的。跟我妈在家闹了一个多月了,要不是因为这事,我还要晚俩礼拜才回来。”郑毅摇晃着桌子上酒杯,杯子里的酒起起伏伏。

“你们说什么呢?”吴美玉发现只有她自己还在笑的时候,使劲睁了睁眼,看看郑毅,又看看田红英,说完便趴在桌子上睡了。

田红英起身拿了件衣服给吴美玉披上,又坐下来,给郑毅和自己的酒杯倒满,端起来一口干了。

5

关于郑洪军在外边偷人的事,郑毅他妈赵素梅从半年前就开始跟郑毅絮叨,可郑毅从没真正往心里去。在郑毅看来,打自己记事起,郑洪军跟赵素梅就从没红过脸吵过架,男主外女主内,一直很有默契,可以算得上是模范夫妻了,再说他俩已经年过半百,郑洪军再有一两年也退休了,何苦自找麻烦去糟践日子。郑毅一直琢磨着,是赵素梅更年期到了。

可两天前,赵素梅被郑洪军打得住了院,郑毅放下手头的事,便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

头上还包着纱布的赵素梅一见郑毅,像是终于等到了给自己做主的人,哇哇地哭了起来。

之前甭管赵素梅怎么说怎么诈,郑洪军就是死咬着不承认外边有人。可到底儿还是在枕头边上躺了半辈子的人,赵素梅跟了郑洪军将近一个月,终于在一天中午将偷情的俩人堵在城里的宾馆里。

周末郑洪军说要去市里开一天的会,中午不用等他吃饭。赵素梅嘴上答应着,可她看着郑洪军抹得锃明的头发心里就觉着他不是去开会。等郑洪军前脚一走,她便锁了门跟着去了城里。

她清清楚楚地看着郑洪军这个老不正经的跟一个女人进了宾馆,她一下像个打火点着的炮筒子,进了宾馆去砸他们的门,郑洪军从门缝里挤出来的时候,手还在系扣子呢,真是丢死个人。

赵素梅又骂又闹,郑洪军就是拦着她不让进门,里边的女人也不吱声,不大一会,走廊里就站满了看热闹的。郑洪军拖着赵素梅往外走,宾馆老板也来赶,他们闹得已经影响人家的生意了。

赵素梅正是火冒三丈的时候,哪听得进去这些。直到郑洪军扯着嗓子喊,离婚,回家拿手续离婚去。刚才还在郑洪军怀里扑扑楞楞,又跳又骂的赵素梅,一下子没了动静,接着哇的一声哭起来。

她原本以为郑洪军说说就算了,没想到那天郑洪军把她哄回家,撂下一句,下周抽空把离婚手续办了,扭头就要走。她太委屈了,犯错的又不是自己,凭什么反倒给判了死刑。

她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上去就撕扯郑洪军,“你上哪去?还要去找那个狐狸精么?你休想——”

郑洪军这一天也被闹得有点烦了,甩手就一把推开了赵素梅。哭叫了一天的赵素梅身上其实没多少力气了,更重要的是她没想到郑洪军会动手推自己,所以一下子就摔了出去,脑袋不偏不倚地撞在了茶几上,当时就见了血。

郑毅听到这里,要不是因为郑洪军是他爹,换作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反手一拳揍上去的,可那个人偏偏就是他爹。

6

话又说回来,她赵红梅自始至终都没看见跟郑洪军偷情的那个女人的脸。你说这事办得冤不冤呢?

可赵素梅也说了,那天看见的虽是个背影,又有意包裹得严实,但那个人走路的姿势,整个身形,她都觉得很熟悉,所以她断定这个人应该跟自己也是认识的。

郑毅安慰了几句赵素梅,说:“妈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吧。”

郑毅想不明白,自己从小就引以为豪的美满家庭,几日不见,怎么就变成这般破烂样子了?他是想找郑洪军聊聊的,可自那天回来,照了一面后,郑洪军就不见了踪影,再也没回家。

没办法,他只得来幼儿园找郑洪军,他想最好能把那个女人一并找到,自己也有几句话问问她,问问她有没有家,有没有孩子,世上男人千千万,怎么就盯上我们家的老头了呢?

“你说这人是不是都这么贱,自己碗里的饭不吃,偏要盯着别人锅里的?男人不出轨,女人不当小三,这日子就没法进行了?”郑毅像是问田红英,又像是问自己。

“生活不易,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生活哲学。”田红英把酒一饮而尽,她有点心疼眼前的这个小子了。

“我要把全世界的小三全都抓起来判刑,抓起来!判刑!”郑毅喝多了,开始说一些张狂又不用负责任的酒话了。

“抓起来!判刑”一旁的吴美玉呓语一样附和着。

田红英没想到庄大海会找到响水镇,会找到自己的店里。她更没想到的是,庄大海推门进来连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地说让自己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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