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黑

2022-07-31 21:05:57

现实

表哥是一个网瘾少年,总喜欢穿一身黑,甚至连口罩都是黑色的。他这样的走在路上,人们总是会有意的与他保持距离。

二零一六年,表哥进入了职高。进入职高后,他逐渐学会了吸烟、喝酒、打架。有时我会开玩笑的提起这档子事,可他从不避讳,还嘱咐我不要学他。他还总说,他想有一段不凡的人生。

那天,妈妈和我本想去看望一下舅舅,却在进村的路上,看到了表哥低着头玩手机,妈妈摇下车窗,冲着他,喊了一句。看得出来,妈妈是有些脾气在里面的。表哥上了车,我看见妈妈的嘴唇还在微微动着,想说些什么。但表哥也聪明,正好躲在后视镜的死角,妈妈也没再说什么。

六月里的一天,舅妈开着三轮车出了车祸,听说撞他的人是一个年轻人,没什么钱赔偿,只能去坐几年的牢了。县里的医生说舅妈要做开颅手术。之后,转了市医院才知道,那人绝是把医院当屠宰场了。听市医院的医生说,舅妈早就错过了抢救的黄金时间,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开颅手术。

舅妈的气息在一天一天的减弱。每到周末的下午,我会跟着跟着妈妈来医院看望舅妈,表哥也会来。在医院,我们被推到病房外,只能远远的张望那个乳白色的褪皮的门。那一抹余晖透过窗子,将医院里部分白色的灯光染成了赤黄色,还有些灯在走廊里忽闪忽闪。我和表哥蹲在医院的过道里,他掏出几个水果糖,分给我,跟我谈着游戏里最近出的新英雄的玩法。妈妈总会不时地过来轻拽我的袖子,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们,“别忘了过来是干嘛的。”表哥悄悄地嘱咐我一定在晚上跟他一起玩游戏。期间他的眼睛不曾瞄过躺在病房里的舅妈,明明走廊的尽头就是病房。当一切恢复沉寂,他又低下了头,看着地板上的蚂蚁。

那一个月里的一天,妈妈接到电话,就匆匆的拉着我回了舅舅的老家。到了那,我看到什么都准备好了,男男女女的来了一大帮,院里停着一辆灵车,挑幡的、吹唢呐的正在院门口候着。我和表哥年龄最小,走在队伍前头,领着队伍挪出村外。风刮着的尘土让我鼻口难开,我看着旁边的表哥,十八岁,走的却像一个老人,我含糊着低声说:“哥,咱能走快点吗?”他低着头,没有理我,但他的咬肌咬得格外凸出。在墓前,哥哥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跪了下去,他的上半身在发抖,他低着头,眼泪“叭嗒、叭嗒”的滴下去。三个头磕完之后,额头上的白色发巾磕得土黄。我在一旁看着他,直到有人把他架下去。之后,那一天里,他一直没有说话,甚至那白色的丧服还挂在身上。晚上摆宴席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桌子上喝酒吃饭。表哥的屋里关着灯,我看见他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微弱的光亮照着一个灰尘尘的脸,手机里充斥着游戏的声音。但这次,他没有叫上我。

三天后,我和妈妈再次来到舅舅的家里,帮忙收拾屋子,硕大的客厅突然传来隔壁卧室的一阵阵说话声,很是激昂。我知道,哥哥铁定又是在玩游戏了。我打开他的房屋门,一股衣服腐烂且伴随着一股腥臭辣条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戴着耳机,一直盯着屏幕,他甚至不知道我来了。我关上门,帮着妈妈收拾家务去了……

到了中午吃饭,所有人都坐在炕头上,全都等着表哥过来吃饭。舅舅闷着小酒,什么也没说。妈妈实在是忍不住了,就透过门喊着他,他也只是草草的答应着。于是,我们索性就不等他了。吃饭的时候,妈妈和舅舅说起了给哥哥找工作的事情,说起来是在讨论,其实就是妈妈早已经有了主意。等哥哥坐上来,他还是一如既往,不管我妈说了啥,他都会以一个长音且尾音微微上扬的“嗯”来应答。之后,他坐上我家的车,跟着我们一起回家了。

妈妈把我们放下,就先忙工作去了。我打开家门,给他放置了拖鞋,然后我们两个就进屋了。他躺在我的床上,拿着手机继续玩着他的游戏。他玩游戏玩累了就改成看小说,看小说看累了就改成看漫画,仿佛他有干不尽的事情,但却紧紧只限于在手机上。等晚上,妈妈回来了。在饭桌上,她告诉表哥,已经联系了一个开挖掘机的师傅,每天下午教他。表哥把筷子竖着,来回拨弄自己盘子里的食物,但嘴上还是答应着妈妈的安排,“你要是不愿意干这个也没办法了,你总不能……”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们两个夹了一些菜。吃完饭后,妈妈把那个师傅的联系方式给了表哥。半夜,我和表哥躺在床上,我透过眼皮的夹缝看到他又在努力的打游戏。

后一天,我早早的就起了床,妈妈也把早餐做完了,然后就去上班了。早上八点,我听到了表哥手机上一遍又一遍的闹钟,我关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哥哥醒来,他抱起手机,不去洗漱,不去吃饭,就是躺在床上,拿着手机。那时候,我心里埋怨,舅妈去世了,他却仍然是这副模样。到了下午,他自然而然的去找那个师傅学开挖掘机了。

让他轻松的是,他的职高生涯提前一年毕业了。

起初,我认为他能学的下来,可坚持了一个月后,他就不再去了。那时候,我听到妈妈说,是人家师傅都不想教他了。

后来,哥哥当过海底捞的临时工,只是为了买他想要的游戏装备。他还妄图当游戏主播,结果播了两天,见没有什么粉丝,他就又开始在床上呼呼大睡。

之后,他按时的每天下午两点出去找工作。可当妈妈问到他的时候,他都只是说待遇和福利不好,不想去干,再找找看。直到一天的下午,我拿起手机,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有制作的游戏视频,里面的人影做着耍帅的姿势浮现在游戏镜头前,我很清楚的认出来那是哥哥。

待到一个月后,他出去找工作的借口就被戳穿了。我妈那天和大姨一起偷偷的跟着他,发现他一整个下午只是围着家旁边的公园绕圈圈,一个人,戴着耳机,听着音乐,走得很慢。我看到妈妈录下来的视频,他仍然穿的是那一身黑,脚步慢的似曾相识,周围的人还是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视频里的背影慢慢放大,所有人都在面朝前,唯独他背对着。

直到有一天,他唯唯诺诺的联系了我妈妈和其他的亲戚。当我们一起坐在舅舅家的时候,他说出了一个很惊讶的消息,他和他的朋友联系了一家酒店,打算去云南工作。我当时14岁,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比我更像个孩子。这个消息无疑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听到长辈们的意见后,其实更准确的说,是批评后,哥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我去找他,他只是侧卧在床上,连手机都放在了一边。

一年后,表哥在一个工厂里上班,有着固定的工资,还有五险一金,然后,就是周而复始的日子。他脱下了那一身黑色的衣服,穿着与那些人一样的蓝色工服,脸上每天挂着一样的表情。听说,他现在作息很规律,晚上睡得也很早,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我更想念那个有着“网瘾”的少年。

相关阅读

手机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