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霏霏春雨轻轻洒在城市每个角落,四下一片迷蒙,若不是一洼洼积雨的水纹和顺着屋檐滴落的雨点声,几乎察觉不出下雨。
南棉睁眼醒来时,窗外笼罩着乳白色的雾霭,由于下雨,所有东西的色调都显得格外鲜明,地面乌黑,树枝嫩绿,五颜六色的雨伞急匆匆地移动在蒙蒙细雨中。
南棉站在窗前意识迷蒙地看着流动的伞流,等到意识慢慢回拢,她才慢吞吞地走进洗簌间,白色的灯光照射在略微苍白的脸颊上,她拿过橡筋抬手扎起散乱的长发,一条四厘米长的疤痕,盘踞在她白皙的额头。
看着褐色的疤痕,一股孤寂感猛地涌上心头,她心里有一个黑漆漆的空洞,它像是一只巨掌压着南棉,她觉得自己被越压越小,最后缩到看不到的角落去了……
随着太阳的升起,雾霭渐渐散去,城市的棱线一点点显露出来,南棉百无聊奈地信步走在潮湿的街道,任凭身子随着人流摇晃,目的地是隔着两条街C城大学。
学校门口的门卫室旁边有一丛开得绚丽的山茶花,叶子如冬青,花朵如牡丹,南棉每次经过那儿的时候都忍不住驻足,看得久了,胸口便渐渐产生一种堵塞沉闷的感觉,却又被它深深吸引。
南棉刚走进校门口,就止了脚步,山茶花前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栗色的短发乖巧的伏在头顶,熨烫得笔挺的大衣勾勒出他坚硬的脊背线条。她的视线紧紧地黏在他的背部,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那人转过了身,深色的大衣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了两下,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容脱逃的压迫感。
南棉来不及躲闪的视线落到了他俊逸的脸颊,呼吸一颤,脑海里很快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他微微偏头注视着她,眼底含着一丝柔软,南棉没来由地觉得脸热,心口也像是有团火在烧,她觉得那道视线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把冰冷的空气灼烧出一股蒸汽,熏得她眼睛模糊。
那人缓缓向她走来,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唇角含笑地看着她,“好久不见。”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眸,仿佛在一汪清泉里寻找稍纵即逝的小鱼,眸底蕴着深深的希冀。
南棉拧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我们认识吗?”
只一刹那的时间,他眸子里的光一下子黯了,眼帘失落地上下扇动,话语在舌尖滚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的失落,南棉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啊,我两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所以,你是我以前的同学吗?”
心脏最柔软的那处仿佛被人用针狠狠地戳了一下,他双目微红,牵强地扯开一抹笑,“我是林意,你可能不记得了。”
在三月间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早晨,林意这两个字深深地镌刻在了南棉的脑海中。
2
南棉坐在教室的角落看着讲台上的林意,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中,刚刚发生的事,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滚动,只觉得半边的脑袋重重地往下沉,恍若梦幻。
林意居然是学校新来的老师,还是她的动物微生物课的老师!
南棉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面容,脑子里像有一个齿轮没有合上齿,没合上齿的那面隐藏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与林意密切相关。
林意的目光时不时朝她的方向投来,他的眼神里蕴藏一种南棉读不出的情绪,看得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她将书竖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趴在冰凉的课桌上,盯着黑漆漆的字体,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撩拨着她的心绪。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淹没了她,一些如清晨露珠般晶莹脆弱的感受从记忆深处缓缓浮出。
教室墙上的挂钟“咔嚓”响着干巴巴的声音,南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她下意识地往讲台的方向望去,没有人。
“在找我?”那道好听的声音从她的身边传来。
南棉讶异地看着仅距自己一臂之间的林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你……”
“在等你。”他的声音很轻,但其中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腻的气味,南棉看着他灿如星火的眼眸,一下子被戳中了心,她强装镇定地将课本装进包里。
“走……走吧。”南棉视线闪躲,手心冒着细汗。
林意起身率先出了教室,南棉小跑着跟在其身后,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她居然这么容易就跟着这个自称是她同学的人去吃饭,还莫名地很相信他,难道因为他是她的微生物老师?
林意似乎对她很了解,带她去的餐馆是她最爱去的那家,点了她喜欢吃的菜,南棉偷偷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林意,心中什么东西渐渐融化了在她心中的冰原,溶出了小小的一汪清澈的湖泊。面前这人让她的心安然,像黎明前的寒光,在黑暗中越来越亮,有说不出的明朗。
两人各怀心思地看着手里的手机,他们到餐馆的时候已经是一点,错过了中午的高峰期,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林意给她盛了饭之后就闷头吃饭,南棉闷闷地看着他的头顶,犹豫再三之后,她决定打破这尴尬,“我以前是怎样的?”
林意夹菜的手一顿,他的面容上有一丝震惊,很快他露出那动人的笑,用悦耳的声音说:“你成绩优异,是学院的优等生,有很多朋友,老师们也都很喜欢你。”
南棉放下碗筷,双手捧着两腮,支在暗红色的桌面上,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现在怎么没人喜欢我?”
南棉因为休学两年,之前的同学都毕业了,现在的同学年龄又比她小,自然是玩不到一起,老师们也不是像林意说的那般喜欢她,相反,他们看她的时候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南棉神采飞扬的眼睛立刻黯淡了下来,林意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想要将她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里,像两年前那样,埋藏在最深处的感情又涌上心头,但他只能控制着自己。
“有的。”
南棉困惑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什么?”
“有的,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林意认真地说。
南棉茫然的视线对上他坚定的双眸,他说得是那般斩钉截铁,震得她脑袋晕晕的。第一天见,就说喜欢她,未免也太轻浮,喉咙像给堵住似的,话到嘴边,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人静静地坐着,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响彻整个包厢。
蓦地,那些奇怪的画面飞速闪过南棉的脑海,还伴有一声尖锐的声音,她紧锁眉头捂着疼痛难耐的头部,林意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焦急地走到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南棉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着急的面容,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她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却仍感到心底荡漾着似水春寒。
3
南棉跌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慢慢地,这空白有了图像,墙的一角裂开了一点缝隙,那些尘封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出。她惊惶地看着这些画面,呼吸渐渐加重,寒意从脚底窜至全身。
南棉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模糊的天花板,刺目的白色使她不适应地又闭上了双眼,汗湿的额发紧贴着额头,样子好不狼狈。
守在病床边的林意听到动静,立即起身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头还疼吗?”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刚刚在梦里的恐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全身都松弛下来。
窗户玻璃上摇曳着春天的树影,窗外太阳的边缘快要接近天边的山顶,红艳艳的。南棉暗自庆幸,还好妈妈不知道今天的课程只有两节课,不然她又得担心了,休息一下再回去应该赶得上晚饭。
林意把病床摇起来,眉眼间尽是疼惜。
南棉转过脸,朝他甜甜地一笑,微微地歪头,轻轻地启齿:“选择性失忆,好像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撞着脑袋了,就没了那段记忆。”
林意微微张开嘴,心脏最细嫩的那处仿佛被人用针尖狠狠地戳着,他茫然若失地看着她,那双清明的双眼露出心痛的神色,“疼不疼?”
南棉看着他的神色,忽地,微微咧一下嘴角,笑吟吟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林意不知道在想什么,失神地看着她,脸上是一副木然的表情。
南棉愣了半天,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可看着他悲戚的面容,她的胸口闷闷的,不答反问:“我们以前交往过吗?”
林意很吃惊,他感觉周围世界像一个口袋般收紧,一切都在向他压过来,话头紧抵着他的喉头,良久他才艰难地说:“没有。”
听到他这么回答,南棉失落地点头,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当年那个满头是血,奄奄一息的女孩,现在全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或笑或恼,或惊讶或气馁。只是现在,这些情绪都与他无关,他不知道,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是不是对的。
她就像一捧微温的余烬,不算炽烈也不够耀眼,但是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心里,并且扎根,生长,枝繁叶茂。
南棉很迷茫,她想要吻他,这念头,仿佛狂风暴雨,在她的脑中激烈翻滚。
她坐直,心跳加快了,一股寒意沿着脊背升上来,她扶着林意的双肩,一仰头,含住了他温热的双唇。
林意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反应过来,思绪仿佛打了结一样拧在一起,一股酸意突如其来地席卷了他的胸口,满满涨涨地,全部堆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片刻,南棉红着脸颊退开,羞涩地看着神色复杂的林意,她现在必须说出心中的想法,以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念头,“我可以和你交往吗?”
晴天霹雳,林意慢慢恢复的理智,再一次被击垮,心脏咕咚咕咚地跳动着,太阳已经躲到了山的那边,微风轻轻地拂过树枝,发出簌簌簌的声音。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意识深处硬撑着的某种东西像蜡一样变软了,崩溃了。
“你喜欢我吗?”
南棉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
“可……我对你的喜欢,只是同学之间的喜欢。”
一时间,南棉的大脑一片空白,红了眼眶,颤抖着声音质问他:“你刚刚说喜欢我的!不喜欢为什么要等我去吃饭?不喜欢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不喜欢为什么我吻你的时候,你不躲开?”
林意答不上来,他不该再次出现的,扰乱她的生活。
南棉心里慌得厉害,就像是赤裸裸的被人扔进人海里一般。悲伤的浪潮在南棉的心中翻滚,就好像骤雨过后的白云一片一片地匆匆掠过,让她的心脏时紧时松,让她的呼吸变薄,眼前发黑,模糊一片,全身的力气正从指尖流走。
4
南棉失神地坐在出租车里,随着出租车摇晃,失落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骤雨后晴空中的彩虹很快消失,但是心中的彩虹却不会。
南棉的心脏艰难地跳动着,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黑雾在她的眼前漫涌,在她心中刚刚生出的一点安然像烈日下的露水般猛地蒸发了。
以往那般动人的星光,今晚也躲了起来。南棉打开窗户,几乎没有一丝风进来,外面漆黑一团,没有一星儿月色,如梦一般飘忽。
微凉的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还有裹挟着青草的气味,南棉的脑袋晕乎乎的,他的脸庞时时刻刻都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思绪乱得似一团打了结的毛线,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飘上飘下的,犹如在云雾中游荡。
林意压抑的爱意,让她看到了一丝朦胧的光亮,那种奇妙的心情使得南棉整晚辗转反侧。
时间慢得让人望眼欲穿。
灰暗的晨光中,一抹身影在街道上快速的移动着,南棉到学校的时候,门口的保安都还未起床,她坐在校门口的石墩上,远处传来鸟儿的声音,在这里听起来又低又闷,像被好几张纸过滤了一般。
那团恍若雾状的东西从南棉的记忆深处升起,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团朦胧的东西开始以清楚而简洁的轮廓呈现出来。
林意在车里远远的就看见坐在山茶花下的南棉,不禁失神。
南棉一下就看到了泊好车的林意,她小跑着到他的跟前,金黄色的太阳光把她细细的汗毛染成美丽的黄色,两人的眼睛都显得有点困倦。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她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是怕他听不懂似的。
林意哑然,眼睛里闪着泪花,神情狼狈得不知所措。
“林意,我可以追求你吗?”那双宛如婴儿般清明的眼睛,不时露出紧张的神色。
林意双眼雾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不透明的薄膜,喉结上下滚动,“等一些事明朗以后,你还喜欢我的话,我们就在一起。”
南棉拧着眉头,困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在这期间我不会喜欢其他人。”
“那得要多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但我会等。”
南棉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要跟人跑了就好。”
那张笑脸没有一丝阴翳,甚至晴朗得有些耀眼,林意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不会。”
城市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一阵微风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山茶花在身后随风轻轻摇曳,紧绷的神经倏地放松。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缘故,南棉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的温柔,柔和得就好像用丝绢过滤了一样。
5
开学后一个月,学校要举办一个夏季运动会,南棉所在的班级男生居多,所以班上每一个女生都要参加一个项目,体育委员没有问过南棉的意愿,私自给她报了一个没人愿意去的八百米。
南棉看着报名表八百米的那栏,很委屈。她低落地跟着大家进了实验室,大家都分好了组,只有她单了出来,她孤零零地站在一台显微镜前,眼圈微红。
林意布置完任务后,踱步走到她跟前,帮她打开显微镜,语气温和地说:“下课之前没有完成,我可不会等你的。”
南棉握着签字笔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良久才克制地平稳了声音,小小声声地“哦”了一声。
林意刚准备转身离开,手腕处传来一阵温热,掌心湿润的汗意微微透着几分凉意,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我……我下课之前完成,你能满足我一个要求吗?”南棉眼神闪躲,不敢和他对视。
林意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睑上,她的睫毛浓密,在白炽灯光下打了一层暗影,乖顺地铺在眼睑的下方,“什么要求?”
“等下再告诉你。”南棉松开手,拿过一旁的载玻片按好,埋头调试显微镜。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林意心里像是晕开了一块果味的糖果,从里甜到外。
或许是因为有奖励,南棉很快就完成了实验。
下课后,林意留下她帮忙收拾,等到其他同学都离开之后,林意走到她跟前,一手虚握成拳,凑到唇边轻咳一声,“说吧,什么要求?”
南棉把手中的显微镜放在大理石面的桌上,“运动会的时候,我报了八百米,你……你能去接我吗?”
林意一听到八百米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语气生硬地说:“你那小身板跑八百米?!”
南棉缩着头,弱弱地看着眼前生气的人,和之前的温润如玉的形象截然相反,“我……”
林意想起刚刚实验课的情景,心下了然,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日光从窗外斜射进教室,有些昏沉的阳光撒满了她的全身,明明不是阳光明媚,也不是阳光温暖,却依旧能够驱除她一身的寒意。
南棉旁若无人地上了林意的车,学院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他们以前是同学,大家都见怪不怪。
她坐在副驾驶,耀眼的阳光令她眯起了眼,她用手挡着刺眼的阳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转过头看着正在开车的林意,“我们真的是同班同学?”
林意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金黄色的阳光在他的双眸中跳动,“不是,我是你学长,比你高两个年级。”
关于她的回忆太多,他总能时不时想起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对她认真了,上了心。
“你喜欢我吗?”
“……”一记重锤,不偏不倚地击中林意最酸软的那处。
默了一瞬,林意靠边停下车,解开安全带,捋开南棉额头的碎发,小心翼翼地吻住了她额头的那道疤痕,只是一瞬,便就离开了,用那种耐心温和的语气说:“你猜。”
南棉脸上有些燥热,她翳了翳唇,心虚地看了眼林意,直到看到他唇边那抹恶劣的笑容时,轰的一下,整个大脑像是一同绽开了千束烟花,四下轰鸣。
林意看着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的眼神,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他长时间紧绷的心脏像被放到了柔软的天鹅绒上。
6
一个星期后,夏季运动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加油助威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校园。
薄暮的阳光温和地倾斜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天空愈发变得寥廓澄澈,一碧万里。
南棉胸前挂着号码牌,脸颊红扑扑的,柔顺的长发松散地捆在身后,下一组她就要上场了,她踮着脚环顾四周,没有林意的身影,失落地垂下双眸,手指无措地扣着衣服的边缘,心底的失落无声地晕开,那个人没有在,他失信了!
募地,南棉感觉自己的双肩被人捏了一下,她惊讶地转过身,眼睛一亮,激动和喜悦迅速占据了她的心房。
林意含着笑意看着她,“怎么心不在焉的?”
黑色的衬衫把他的面容衬得格外出尘,站在人群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大一的学生,南棉强忍着不敢和他对视的心情,积极地回视着他,控诉道:“你差点迟到了。”
林意看她面容委屈的神情,抿了抿唇,抑制着眼底漫开的笑意,温声解释道:“路上堵车了。”
南棉一副“原谅你”的神情看着他,拿过他手里的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大口,动作一气呵成。
林意唇角的笑意加深,他微俯了身子,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水我喝过的。”
南棉捏着瓶身的手一紧,双颊浮起两朵红云,她语塞了几秒,底气不足地看着他:“亲都亲过了。”
林意身子一僵,被反将一军,忽然觉得操场上的温度有些高,闷热得他有些口干舌燥。
南棉看着他吃了瘪的神情,心底舒爽得不得了,傲娇得把瓶子往他怀里一推,志气高傲地往跑道的方向走去。
很快难南棉她们那组就开始跑了,南棉的跑道靠里,八百米也就两圈而已,可对于平时不爱运动的南棉来说是个巨大的难题。
在跑完一圈以后,她的速度明显下降,手紧紧捂着左腹,却也没有停下俩来,林意锁着眉头看着还剩半圈的南棉。周围尽是学生呐喊助威的声音,却没有南棉的名字,林意心底一顿烦躁。
最后半圈,南棉的意识开始涣散,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皱着眉头、神色难辨的林意站在终点看着她,她强忍着不适,加快了步伐,鼓着最后一股气,猛地扑到了林意的怀中。
南棉心安地闭上了眼睛,鼻尖是他的气味,眼泪很没出息地滴落在他的胸前,周围的所有声音渐渐远去,她的世界,寂静无声。
操场门口一位面容慈祥的妇人见了这一幕,面色不禁一沉,止住了步子,半晌才心事重重地转身离开。
林意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搀着南棉在草地上缓步行走,气氛低沉,南棉不住地偷瞄着他。她心里明镜一样地清楚,林意的不开心是因为什么。
犹豫再三后,南棉鼓起勇气,“你不要生气。”
林意身子一僵,扶着她站定,侧过身,和她对视,“我没有生气。”
“你在生自己的气。”南棉不失时机地说。
林意不禁讶然,但很快就被他敛了去,什么也没说,努力拂去心中的不安,故作轻松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南棉安慰道。
林意平静地点头,他表面看着淡定,其实心里一直暗涌着惊涛骇浪,那海浪一潮高过一潮,吵得他的心无法平静。
对于南棉班上人对她的排挤,他无能为力,他厌恶极了这种感觉。
周围的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边,他拦腰抱起南棉往停车场走去,南棉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胸口,伴着清晰的心跳声,渐渐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感觉时间不长,但睁开眼后,看到太阳已在城市的西边快落下去了,她还是在林意的车里,车也还在学校的停车场。只是,车上没有林意,南棉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坐起身,或许是起得太急,猛烈的眩晕感重重地砸向她,她伏在车门上,缓了好一会儿,不适感才褪了下去。
她抬起头,透过车窗看到林意从操场那边走过来,面色凝重,周身散出阴郁的气息。南棉推开车门,跳下车,跑到他跟前,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林意十分勉强地扯起嘴角,“没事。”
说完,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拥住她,声音干涩地说:“好好照顾自己。”
一息之间,无数个念头从南棉的脑海里飞速掠过,一种不详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上了她的心头。
7
暮色从落地窗外透进来,林意穿过那片光影,径直走到阳台,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轻轻扣了扣烟盒的一侧,抽出一支香烟来。
就这么离开?他舍不得。
不离开?那又能怎么办?
这段日子不像是属于他的,仿佛是某片从别的人生中飘落的片段,像一片羽毛般飞入了他的生活,虚幻得就像一场梦。
梦醒了,就该离开。
林意第一次见到南棉那年,他大四,南棉大二。此前,他对南棉早有耳闻,每年学院奖学金必有这个名字,成绩优异,综合素质高,是老师经常表扬的对象。
林意是个典型的二世祖,对于这种乖乖女,自然是嗤之以鼻。有天,同伴和他打赌,只要他追到南棉,就送他一辆车。
一辆车,在林意的眼里自是不算什么。倒是朋友开的这个赌约,勾起了林意的好奇心,这女孩到底是长成什么样了,才让朋友开了这么一个不算小的赌约。
林意打听到南棉的行程,打扮得人模人样,悠哉悠哉地溜达到实验楼堵她。十点钟的实验楼黑漆漆的,只有四层中间的那间教室亮着银白色的灯光。
林意掏出手机摁亮,他已经等了十分钟,还没见人下来,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还没有人让他等这么久!他气急败坏地上楼,刚走到四楼楼梯口,就听见一阵朦朦胧胧的呼救声。
整栋楼就只有那间教室里有人,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亮灯的那间教室,越近里面的声响也就越大,林意想都没想一脚踹开教室门。
教室里只有一男一女,男生紧紧地攥着女生的手,两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一个是震惊,一个感激。
林意想着被欺负的是他未来女朋友,怒意直冲脑门,拿起门后的一张椅子就砸向戴眼镜的男生。
那男生吓得往后一躲,放开南棉就想往外跑,林意疾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口,一记左勾拳亲切地问候了他的右脸颊,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我女朋友你也敢碰!”
说完极其潇洒地推开他,走到女孩子身前,林意垂眸看去,女孩眼睫微湿,微红着鼻尖,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
白织灯光照着她那柔顺的头发,照着她白色领口上白皙的脖颈,看上去就像是一场狂风暴雨后,开出的一朵娇柔的花。
林意突地觉得自己赚到了!喜滋滋地看着眼前的未来女朋友。
因为那次“英雄救美”,林意和南棉的距离近了。
南棉很快就沦陷在林意猛烈的攻势下,成为了学院女生们羡慕的对象。
林意受南棉的影响,戒掉了所有聚会,每天都和她腻在一起。一切看似很平常,又有些东西似乎被遗忘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林意希望他永远都不会去那次毕业聚会。
林意带着南棉去了那次聚会,和朋友打赌的那件事早就被他抛到脑后,趁着去洗手间的空档,那个朋友向他提起了这件事。
他万万没想到,南棉见他很久没有回去,便寻了出来,把他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听了去。这个事实对南棉的打击太大,一不留神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撞伤了脑袋。
夜幕降临,屋里的光线若明若暗,阳台上的火点忽明忽暗,仔细一看,他的脚边已经积了一堆烟屁股。
记忆像一处死灰复燃的火种,越烧越旺,疯狂地灼烧着林意的心灵
他后来去医院看望过南棉,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但是,被南棉的妈妈截住了,并得知南棉失忆了,忘掉了他们的那段记忆。
他不记得那天是怎样离开的。
这两年,睡梦中,他常常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感觉是那么真切,他几次醒后都泪流满面。
林意特意选了周末来学校整理东西,他抱着箱子站在停车场上依依不舍地看向他和南棉第一次见面的那栋楼。
从今往后,他将退出她的生活。
他把东西放到后备箱,绕到车的另一侧,还没有走到车门前,就被人抱了个满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人。
“我原谅你了!你不要走!”南棉急切地说,刚从母亲那里得知林意要走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找了很久才找到他。
“你说什么?”林意有些激动。
“我原谅你了!”这段时间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呵护备至,还有他极力蕴藏的不安,南棉都知道的。
“你记起我了?”
南棉点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晕倒那次。”
“……”
“你不要走。”两只眼睛氤氲水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林意沉默良久,郑重地说:“不离开,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