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町微风(完)

2020-12-15 15:04:55 作者:不再说

(三)

老实说,高中时代作为夏町最好的朋友,我挺嫉妒她的,我说过夏町虽然五官普通,可是她的那双眼睛特别好看,而且看她看久了,你会发现她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人,再加上她身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疏离又冷漠的气质,特别招人喜欢,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班里好几个男生暗恋她,其中就包括我的初恋。

夏町高中时代是个孤僻冷傲的家伙,她极少主动和人聊天,她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身为她最好的朋友,平日里和她走在一起是痛苦的,因为路过的男生的眼睛都会盯着她看,所有人的目光中没有我,而我那个时候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被关注,其实想想,我高中会那么努力学习,不就是为了博得别人的注意吗?我那么努力才能让别人注意到我,而夏町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

高中时代的夏町稍稍内敛,远不如现在热情、开放,她的性子着实变了,现在的夏町和我走在路上总是会不住的疯闹,我们俩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

整个高中时代我和夏町形影不离,我俩好得跟连体姐妹似的,我俩极少吵架,唯一一次和她闹别扭还是因为我俩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

至今我都还记得,我和夏町面对面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昏黄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夏町很冷漠的看着我说:“晓风,你能不能别整天做白日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你!懂不懂?再说了你什么样你不清楚吗”

这是我头一次和夏町吵架,我低声下气的近乎祈求的说:“夏町,你要是不喜欢他就把他让给我,别整天吊着他好吗?”

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为了一个男生而吵架,而这个男生还在为最后选择我还是和夏町而犹豫。

谁年轻的时候没遇到过渣男呢?只不过我们遇到得比较早而已。而且可笑的是,那个时候的我们以为那个男孩就是我们可遇不可求的意中人。

其实直到今天,我都不懂,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男孩,或许是当时青春年少,记忆中那个叫思航的男孩有小说里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的味道。

我,夏町和思航,我们都是一个班的,最初是我认识的思航,后来通过我,他才认识的夏町。忘了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平安夜吧,他向我打听夏町的兴趣爱好,我说旅行,她喜欢旅行,哦,对了,她还喜欢SHE,那是她的偶像。

我一直都很笨,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思航喜欢夏町才对,可是诚如我妈所说,我一直都没开窍,特别是感情这块,一片空白,就连最明显的,有一天,思航站在我面前,将三张SHE的演唱会门票给我,说,咱们去看演唱会吧,顺便叫上夏町一块去。那时我真以为他是喜欢我所以邀请我,会叫上夏町一同前往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整个班的人都知道我和夏町,我俩形影不离。

一步错,步步错,我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我促成了思航和夏町这一对同学们眼中的金童玉女。

那次演唱会特别难忘,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这种万人齐聚的盛典。

疯狂的尖叫声,震天的音乐声,近距离看到成千上万的观众聚在一个体育馆,红的,绿的,黄的,各色荧光灯有序的排列出组合的名字。

感动,欣喜,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说,其实,我也是SHE的狂热粉丝啊,从小学开始就是,那个时候我常常把她们的歌词抄到一个粉色的笔记本上,旁边还用荧光笔记录下当时的心情。

我想我喜欢SHE这个组合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吧,除了夏町,因为从小我父母对我管教很严,他们不让我追星,除了学习,我便失去了其它欢乐,所以当某日学校校园广播放起《你曾是少年》时,我都会不由自主的哼起来,这时旁边的同学都会诧异的看着我。原来你还会唱歌?在她们眼里,我仿佛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学习的人,其实不然,曾经,我也喜欢和别人疯闹,和朋友笑得前仰后翻。

夏町具体是什么时候和思航在一起的,我不知道,当我知道时,夏町已经成了思航公认的女朋友。

他们的感情有些高调,高调得最后学校请了双方家长,也正是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夏町的母亲—传说中的邓女士。

邓女士长得很好看,也很会打扮,哪像我妈,整天素颜朝天,净穿些大妈穿的碎花衬衫和棉布鞋(姥姥做的)。夏町的母亲打扮非常洋气,她站在教室门口什么也不做就能让我们班同学哗然,惹得班主任不住的抬手维持秩序。

下课后,我偷偷溜到办公室门口看夏町,只是我刚过去就听到清脆的“啪”的一声,然后没一会儿,夏町就捂着脸从里面冲了出来。她冲出来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的下巴下流着鲜血,我知道夏町一定是痛苦极了,她只有痛苦得不能自己的时候,才会无意识的狠狠地咬破嘴唇。

那天,夏町旷课了,老师,包括她的父母都找不到她。我也不例外,我一整天都联系不上她,急得一天上课都走神,午休时,我跑去她小区附近她常去的公园找,依旧没找到。

晚上就在我打算报警的时候,夏町突然出现在我家院子底下。

我鞋子来不及换,赶紧跑下楼。

夏町笑着看着我,仿佛白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我想问她很多事,可是看到夏町微笑的看着我,蓦地我什么都问不出口,我了解她,她若是想说会主动和我说的。

“陪我去公园走走吧!”她说。

我和她两个人走着,一路上我俩自然的撇过了那个我们都不想说的话题。

第二天,这事在班里闹得沸沸扬扬,夏町被人私下说闲话了,有女生说她是狐狸精,和她母亲一样勾引男人。我火冒三丈,从来不和人争吵的我,气冲冲的往那女生桌上一拍,桌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我的手掌火辣辣的疼。那个女生怔住了,她大概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三好学生也会发火吧。

后来,好几次,夏町常常拿这事说我男友力爆棚,如果我是个男孩,她可能会嫁给我。我笑笑说,其实我当时有点慌,我就是个胆小鬼,要是你的话,肯定不止这样,你肯定会和别人吵起来,甚至打起来。夏町笑笑说,你猜我会不会。

这种事情根本不用猜,我知道她一定会的。

女生之间的友谊,很美好,像夏日的雪糕,清爽甜美,可是当一个男人插进来时,一切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三个人的爱情,有点奇怪,无论谁和谁在一起,都很奇怪,可是沉迷爱情时候的我们,根本没人发现,于是我们就任由这种奇怪肆意滋长,这才有了后来我和夏町争吵的一幕。

我想最初思航是喜欢夏町的,思航对夏町的好,我们都有目共睹,可是后来夏町拒绝他了,再后来,他又和我在一起了,那我俩成为了男女朋友,可是,这中间,思航又和夏町瞒着我来往,这我实在是不明白。

班里有个女生和我关系很好,她说我太老实了,连男朋友也让,那个时候我说,只要是两情相悦,只要夏町和思航说他俩在一起,我绝对不会插足他们,更加不会有所奢望,可是,当我问及两人时,他们都否认。我不明白。

高考过后,散伙饭那天我实在憋不住了,我想知道答案,想知道我以后应该如何面对思航和夏町,可是夏町给我的答案总是支支吾吾,后来她又一个劲劝我和林思航分开,说思航配不上我,可是我明明几次看见她瞒着我和他相约。

我实在是不理解,那个晚上我俩站在街上红肿着眼睛大骂对方,我边骂边哭,我的心里很痛,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眼睛酸得难受。

那个夜晚,我忘了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只知道我和她经那一吵后,一个星期我俩都没说一句话,直到一周后的某一天,夏町主动和我发短信说,咱俩和好吧!

我俩和好了,我们聊天话题自动屏蔽了思航,直到某天他再次偶然闯入我的眼帘。

我有下班后到火车站附近公园散步的习惯,那是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天边的云朵还是粉色的,我戴着耳机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正好思航穿着白t迎面走来。我装作没看到他一样,目不斜视的从他眼前走过,可是我刚迈出几步,我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那熟悉的触感,那清爽的柠檬味沐浴露的香味,是他。

(四)

2020年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底这段时间大概是我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记忆,那个时候新冠肺炎还未爆发,我们,准确的说是我,思航,夏町,我们三经常下班后相约公园,餐厅,ktv,我们像以前我们初认识的那样,相处得很融洽,甚至融洽得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在做梦。

三个人的爱情里夏町选择了退出,我是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她从来都不会让我流泪,她也不会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她明明不过比我大半岁而已,我是冬季下大雪的日子出生的,她是夏季微风不燥的日子出生的,可是她和我在一起时,特别是我情绪不稳定时,我心烦意乱时,我痛苦时,她像个姐姐,那个时候她化身成了我的姐姐。

我和思航的这段感情,她自动退出了。我有愧,可是我又那么自私,我明明心里有愧,可是,在面对思航对我告白时,我还是一口答应了。

我对夏町有愧,可是我还是那么自私的,经常在她面前提起思航,还带着思航和她一起逛街,即便我多次在心里安慰自己夏町不喜欢思航,夏町有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很帅气,比思航还要帅气,工作又好,对她又体贴,可是,我内心深处明白夏町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放不下思航这个人吧,毕竟少年时,那个高中时代内敛的夏町为了我身边的这个白衣少年干过出格的事啊,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因为爱,谁会在读书,在那个男女稍微距离近些就被老师注意的年代,那样高调的,高调的在一块。

有时候夜半三更,我睡不着,我会去看自己的空间照片,去看以前我们的照片,然而,除了自己那些非主流的照片,以及偷拍的思航的照片外,我发现竟然没有几张夏町的照片。我这才想起来,那个时候,夏町是极不情愿照相的。因为什么,她说过,可是,我却忘了。

那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夏町不知什么原因分开了,我们的中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深渊,深不见底,可是,看着又好像我可以稍稍用力能跳过去,可是我不敢,我从小体育不行,跳远不是我的强项。

可是,夏町在那头,她面上毫无表情,那简直不是她了,眼神那么冷漠,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应该鼓励我才是。我哭着叫她,我叫她“夏町”,可是,她不回我。我就那么一直哭,一直哭。等我醒来时,枕巾都被泪水濡湿了。

那个夜晚,我也不分是什么时间,我立马给夏町发消息,我说,夏町,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好不好,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能不理我,好不好。

我忐忑又焦急的等待她的回复,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也是啊,这才凌晨三点半啊,她都睡了。可是,一分钟后,手机震动了,夏町回复我消息了。

她说:“傻逼,你是不是又看什么无聊的小说了。”

我笑了,抹了把眼泪说“梦见你离我而去了。”

她说“梦都是反的。”

梦都是反的,对啊,都是反的。

记得微博上有个热门话题,你希望2020年能够重启吗?

我看着话题,我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我可太想让2020年重启了,如果能够重启,夏町,我希望你能够回来。

夏町,我想你了。

新冠肺炎爆发时,夏町所在的医院被设为定点医院,也是少有的政府征用的民营医院,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夏町作为一线抗疫护士已经在前线奋战三天了。

疫情防控期间街上的巡逻喇叭车不停的喊着“莫出门,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等等宣传标语,街上除了物资运输车,救护车,以及医护人员用车外,其他机动车,包括非机动车都不允许开出来,小区居民全部不能出门。我们这虽说确诊病例没有武汉那种大城市多,但人数较少的十八线城市而言,几百例也是很多了。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五十多天吃萝卜白菜的日子,不能出门,只能隔着阳台看外面的世界。

二月份无疑是最黑暗的,二月我整整一个月没出小区门,每天都有人上门检测体温,询问家里是否有从外地来的人员。

晓风,好累啊!好想快点结束,结束后我们逛遍市里大大小小的商场好不好。

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夏町在我的qq空间里留言。

我说好啊,我们去吃热干面,去吃沙子馍,我们去公园瞎逛,去学生书店买言情小说好不好。

夏町回复我时我已经睡着了,她说,好,疫情过后咱们就去浪。

计划永远追不上变化,无论你事先做了怎样的准备,整个环节总有出错的地方。是的,最后咱俩没去成。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再一起去。

夏町可能不是一个好的员工,但是她是一个好的护士,一个内心无比温柔善良的护士。其实夏町本可以不必前往抗疫一线的,因为早在一个月之前她就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因为疫情影响,夏町义无反顾的又重新拾回自己的工作,一心一意扑在救人的一线上。

初在电视新闻里看见那些一线工作人员奋战在武汉一线战场,他们穿着防护服,隔离衣,戴着面罩防护镜时,我感觉这个病是离我那么的遥远,直到夏町将自己穿着防护服的照片发送给我,我才发现原来疾病离我是如此的近。

好累,等到疫情结束,我们去西藏,好不好?

二月十八日晚23:45分,夏町在我qq空间留言。

我是第二天看到的。那个时间点她还没睡想必是上了夜班吧。二月底,我在家已经关了近四十天,年前囤的粮食都吃完了,平时很普通,四块钱一桶的泡面此时成了稀缺物品,和口罩一样金贵。晚上我和夏町视频,她在酒店休息,正在对着我视频吃泡面。

“姐们,你这样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故意当着我的面吃泡面。”我故意酸溜溜的说。

“姐们……”夏町用叉子挑了一叉子泡面故意凑近手机屏幕,“我就刺激你,咋滴,哈哈!”

“你……”我抱胸看着她,“夏町,你说这次疫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快要呆疯了,我都一个多月没出过门了……”

夏町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擦了擦嘴边的红油,“这个我也不清楚,目前看来三月底,也有可能会到四月。”

“要这么久吗?”

我拿着手机躺在床上,小区院子里的喇叭终于没喊了,这个喇叭每天朝八晚十的循环播放安全警示,真真比上班族还准点。

“老夏,你们医院还在收这种病人吗?你……真的要保护好自己。”

我说着说着只感觉鼻子特别酸,眼眶也酸胀起来。莫名的有种想哭的感觉。

“嗯,我知道。”夏町微笑道,“你也是。”

“我一天到晚在家贼安全。”我说,“你天天在医院接触那些病人,一定要小心,我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嘱咐你这些。”

“嗯。”夏町点点头。

我家就在夏町所在医院对面,有时候从阳台我都能看到夏町从医院大门走出来。有一次,我在阳台晒太阳正好看见夏町从医院走出来,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彼时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到她了,我很兴奋,这个时候能看见夏町我真的高兴得不知用什么来形容我的心情。我在阳台大声叫她,可是她没听见,我的声音被小区的大喇叭声遮盖了,严严实实。

这次疫情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全国新冠感染人数已破四万,而且每天确诊人数不断攀升,就连我所在的小区都有确诊病例,而且就在我家楼底下。为此,我妈整日担心得不得了,说让我阳台也不要去了,楼底下的污染空气会影响这里。

而当我得知思航确诊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虽然我知道新冠肺炎致死率很低,治愈率很高,可是我还是很担心,因为我听我妈说我们小区已经有一个老爹爹因新冠肺炎逝世了。我很害怕思航会出什么差错,因为我们早已订婚,如果不是疫情影响,在这个二月份我俩就该领证了。

思航住院的消息还是夏町告诉我的,当她和我说时,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我无法想象失去思航,我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所幸思航病得不重,虽然是确诊,可是夏町和我说,他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很正常,血压,氧饱和度什么的比正常人还要正常,思航属于无症状感染者。听到这她说无症状我松了一口气。

思航进入隔离病房的三天,我拜托夏町让我进入病房看他,我知道隔离区家属,亲朋好友都是不得探视的,但是我就是想看看思航,我要亲眼确认他没事。

夏町心很软经不住我的央求,答应瞒着院里其他人带着我去隔离区看望思航。

“你听好了,进入之后你不能随意摘口罩手套,不能和林思航有直接接触。”夏町和我穿好防护服后再次叮嘱我。

“我知道了,哎呀,你放心好啦!”我高兴的跟在她身后。

之前在电视机上看到一线护士穿防护服,戴护目镜,觉得挺有趣的,现在轮到自己穿戴这些防护用品才感觉到他们医护人员的不易,防护服密不透风,穿防护服之前还要穿着白色的工作服,防护服外面还要再穿一件隔离衣,手套还要戴两层,脚上还要戴鞋套,总之浑身上下都穿得密不透风。我才穿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不舒服,N95口罩勒得我的脸,鼻子很疼,特别是耳朵,火辣辣的痛,护目镜上已经有水珠了,这还没下隔离病房,我就觉得呼吸困难。我这回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医护工作者的艰辛。

我问夏町,你们戴两层手套怎么打针啊,还有这护目镜戴着都看不到啊。夏町告诉我说,习惯就好,刚开始她戴着两层手套给病人输液,一个人要弄好久,戴着手套感知不到血管弹性,现在习惯了,只要能看到血管,他基本都能打进。

“你的思航在这间房,你快进去,不要呆太久。”夏町帮我把门打开,“这里有监控,可能有人查岗,你尽量弄快点,看看他说几句话就行了。”

“谢谢你,老夏!”

我推开门进入,思航正坐在床上看新闻,他没发觉是我,我叫了他一声,他才认出我来。他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我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做什么?”他很生气,“这都是新冠肺炎确诊患者,你不知道吗?还跑过来?你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我跑上去抱住了他,我忍不住掉下眼泪,“如果不是夏町告诉我,你是不是会一直瞒着我,我们俩不应该存在秘密才对。”

他刚开始反抗不让我抱他,但是我就是不松手,最后他放弃了抵抗,牢牢的抱住了我,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我感觉到他戴着口罩亲吻着我的额头。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不怕,你不怕被感染吗?”他哽咽的说,“这病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怕。”我说,“夏町天天在这里护理你们都不怕,我拍个啥,而且……”我挣脱他的怀抱,笑着拍了拍我的防护服,“我这保护措施做得这么好又怎么会感染。”

“傻子。”他笑着再一次搂紧了

病房的白炽灯特别刺眼,我闭着眼睛和他相拥,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84消毒水味,我听见夏町在外面叫我,可能到时间了吧,可我不想和思航分开,我爱思航,爱到骨子里,我和他紧紧相拥,我们忘情的隔着口罩接吻。我有些踹不过气来,因为N95口罩实在是太闷。我说,思航,等你病好了,我俩就领证吧,好不好。

思航说,晓风,你这个傻瓜,这种话应该有男人先说出口。

我说我爱你,我不管谁先说,总之我喜欢你。

思航笑着说好,等疫情过后就去领证。

从隔离病房出来,夏町和我说思航没什么事,等出院后隔离两个星期没什么事就可以回家了。

从医院回来,我按照夏町的叮嘱,进家门之前给自己全身上下,连鞋底也不放过,全部用酒精喷了一遍,然后将换下的外套丢在了门口。然后洗头洗澡,洗了两遍,夏町说一定要我好好洗,以防万一带着病毒回来了,毕竟家里除了我还有我父母。

晓风,我感觉我要看破红尘了。

三月初的某一天,夏町突然给我发了这么一条消息。我忙问这是咋了,夏町说这段时间她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次疫情犹如一面照妖镜,什么妖魔鬼怪全都现形了。

“你知道吗,我们医院有一个疑似患者,医生都说了她没事,可以回家隔离,可是这个病人就是不肯出院,一问才知道她家里人不让她回家怕她感染一家人。这样的事屡见不鲜,我们医院还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就丢在医院没人管,家里人不管她,将她送到医院就不管了,这老太太眼睛瞎,耳朵聋,还搞不清白,拉屎拉尿也不吭一声,唉,真是人情冷暖。”

“老夏,那这些人咋搞?”

“还能咋搞,我们这是医院,又不是收留所,治愈就出院,不回也得回。这老太太估计是回养老院了,看这情形,估计也撑不了多少天。”

“啊?!”

“晓风,你是不是觉得我心很冷酷。”夏町笑得有些心酸。

“没有,老夏,我从不觉得你很冷酷,相反,你很真实,你比任何人都要真实。”

“真实?”夏町说,“我这也不叫真实吧,我这是单纯的说出了我内心的想法,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圣母,什么最美逆行者,别这样叫我,我就是一个打工的,我做这份职业无非是为了钱,为了工资,为了买想要的东西,过上想要的日子,我没有什么崇高的思想,什么牺牲精神,那些干我毛事。”

我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这话就平时说给我听听就行了,别到处说。”夏町说话直接,我总认为她太直接对她不好,容易得罪人。

“这话我也就对你说说罢了。”夏町说,“不过,这世界还是太虚伪了,晓风,我不喜欢这样。”

“我知道,可是世界不能改变,只能改变我们自己,老夏,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就行了,我们就一普通人,太多的事我们管不了。”

我知道夏町为什么会说这些话,早在二月初夏町就和我说过这个世界多么黑暗,那个时候正值疫情爆发高峰,夏町所在的医院防护装备极度匮乏,夏町说刚开始她们连像样的防护服都没有,直到现在她都没见过正版防护服,她们医院穿的一直都是山寨版的。什么防护面屏,护目镜,那些都没有,包括N95口罩都没有,她们戴的都是类似N95的防尘口罩。早在二月初,我就和夏町说,别干了,危险,干脆辞职,反正你这医院又不是什么大医院,工资待遇又不好,平时连个工作餐都没有,这样的破医院还呆着干嘛。

夏町却说,这个时候辞职违反了职业道德,要是放在战争时期,这就是逃兵,会被拉去枪毙的。我说,什么道德不道德,性命最重要,你们医院要是给你们好的防护用品,给你们好的待遇,让你们合理上班排休,我绝不阻拦,可是现在,你们作为一线人员,连个外科口罩都没有,这不相当于士兵打仗手里没有枪吗?你是要肉搏?

我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夏町回复了我几个字,“不得不去。”

夏町就是这样的人,每次和我吐槽护士比服务员的待遇还差,每天被人呼来喝去,还不得摆张臭脸,她虽然嘴上爱抱怨,可是关键时刻,她还是会挺身而出。

这到底是怎么了

泪水悄然落下

心里陡然升起悲伤的情绪

像涟漪一样扩散

久久不能平息

无数个早晨,我走在公园里,脑子里都会想起夏町曾经在我的qq空间里留下的这首小诗。那时夏町刚刚开始学习写诗,这首诗就写在那时候。

“晓风,我问你我和你家思航哪个重要?”好几次我和夏町走在公园里,她总是会笑嘻嘻的问我这种问题。

“你重要!”我想也不想的说。

“还是你家思航重要吧!”夏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和你再怎么亲密也比不过你未来的老公,你的家人。”

夏町突然很正经起来,我也不嬉皮笑脸了:“嗯,这种事不好说,至少,现在你比思航重要。”

我和夏町是最亲密的朋友,我俩在一起什么话都说,就连思航兴奋起来喜欢吻我哪里我都会和夏町说。

我和夏町正如我妈所说,形影不离,我和她在县城几乎天天聚,我感觉和她在一块的时间都快超过了思航。为此我妈总是吐槽我说,你俩干脆在一块好了。

夏町是个好女孩!我妈总是这么对我说。

我知道夏町很好,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会很多我不会的技能,她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甚至还打得过流氓(她大学学过跆拳道)。夏町长得漂亮,穿衣打扮非常洋气,可就是这样一个上天宠爱的姑娘,经历了太多的苦痛。

“你有过死的想法吗?”一次无聊,我翻到2014年夏町在空间里给自己的留言:

死亡吗?

有过,一次,我走在路上看到过往的车辆,有一种冲动让我止不住的想往车上撞;一次,凌晨三点,繁星满天,我站在阳台,看着万家灯火,心里突然悲伤起来,说不出来的心痛,我扶着栏杆,风从我耳边吹过,我不敢看底下,我有恐高,我的腿止不住的发抖,我害怕,我胆小,我懦弱,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胆小鬼,不敢死……

夏町其实一直都很敏感啊!孤独又敏感!2019年11月份,夏町回县城上班的理由之一是什么,在夏町走后的第二天我总算知道了。

“有点累,不想再跑了,看多了,见识多了,好多不公平的事,这个世界真的不干净!”我在夏町写的日记里看到了这句话,这是19年11月23号晚上十一点写的。正是在那第二天,夏町就回来了,和我相约学校操场。

夏町曾经半开玩笑的说我未来肯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师,我说,什么叫很好的老师。她想了一会儿说,就是脚踏实地,没有什么城府,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学生负责,对自己也负责的人民教师。

我笑着说,这行不都是这样么,老师都是这样啊!夏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夏町在酒店隔离期间学会了做面,很简单的清汤面。疫情期间我们县城的基本生活物资全靠社区工作人员配送,到三月份时,因为不能出小区大门,商场,超市,大大小小的交易场所全部关闭,我在屋里被关了一个多月,年前买的零食还有泡面全部都吃完了,每日萝卜,白菜,要不鸡蛋,虽然父母变着花样的每日做不同的鸡蛋,比如蒸蛋,炒蛋,蛋汤之类的,可我实在是吃腻了,我对零食特别是辣片特别的渴望。

一次,夏町和我说她在她们酒店后面的小商店买到了辣条,还有饼干,大白兔奶糖,她买了很多说要来送我。

“你还能买到这些?”我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手里拎着的购物袋。

“当然。”她说,“这个只对住在这个酒店的医护人员还有酒店前台小哥开放,不过,我们买的时候也得挑时间,不能大白天去买,容易被抓,我都是昨晚十二点去买的。”

“我天,这人家也给你开门了?”我有些惊讶,“他们都不睡觉的吗?”

“敲敲门就开了。”

夏町因为是医护人员,凭着护士执照就可以随意在路上走,不过,小区还是进不来,她只能在门口递给我。

这种感觉真奇怪,吃个零食像做贼似的。我说。

“非常时期嘛!过了这段时期就好了。”我说,“对了,你预测啥时候能解封。”

“不知道,管它呢,一天天过,总有解封的那一天。”夏町将零食袋给我又嘱咐我回去用酒精喷喷袋子表面消毒。

夏町所在的医院在疫情期间发了很多生活物资,比如哈密瓜,小龙虾,鱼,东北大米,还有女生用的卫生巾等等。

夏町基本上自己没有留下些什么东西,那些水果蔬菜,鸡肉鱼肉全拿回家里了,她们医院当时还发了很多中药还有提高免疫力的药物,她一包都没喝全部连同那零食袋给了我。我问她,你怎么不喝,她说她不喜欢中药的味道,我说难道我就喜欢了?你全给了我。

“你不是身体素质差嘛!”夏町说我总给人一种病怏怏的感觉,就是平日里缺乏锻炼造成的。

疫情期间,夏町的家人吃到了寻常人吃不到的鸡肉,鱼肉,还有新鲜水果,她父亲非常高兴,开开心心的和她说,这护理没白学。

夏町的家人那段时间总是找她家办各种事,比如家里的洗衣粉用完了,要不想买点肉,荤菜就会打电话给她,让她想办法去买。夏町和我说,疫情期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特别有用,她说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是有作用的。

夏町是出车祸死的,死的那一天正好是我们这解封的第二天,她是被一个醉酒的人撞死的,肇事者是个年轻人,因为和朋友庆祝解封多喝了几杯,结果酒驾撞到了正在过人行道的夏町。

在安葬好夏町后,我把思航叫了出来,我和他我们俩走在我们三个人以往经常走的那条鹅卵石道上。

一路上我们没怎么说话,思航知道与其对我说些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劝慰话,不如在一旁默默的陪着我,一旦我说累了,他就会立马将肩膀给我靠着,可是,那天我异常平静,没有哭闹。走在那条我和夏町走过无数趟的柏油路上,我感觉世界都清净了,世间万物仿佛都沉寂着,没有醒来。

“思航,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诚实的回答我。”突停下来,站在一盏路灯下,仿佛多年前,我和夏町那样。

“你说。”思航的温柔的看着我。

我很冷静的看着他:“你和夏町究竟是怎么分手的?”

这个问题,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可一直没问,因为我怕答案会不是我想听到的。我一直没问,但今天,我想鼓起勇气问。

沉默了一阵,思航正准备开口,在他沉默的一瞬间,我完全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算了,你别回答了,走吧!”我冲他笑着说,故作潇洒的走了。

我还在乎那一个回答吗?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们分手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我吗?

其实,我一直知道夏町根本就没放下思航不是吗?

可我一次次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是她放弃了思航。

如果不是夏町现在的追求者,那个厨师告诉我,夏町心里一直住着另一个人,我是不是永远都打算如此自欺欺人。

回到家,母亲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死了,赶紧从厨房熬好的老母鸡汤端在我面前,嘱咐我喝下。

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面上还漂着丝丝姜片的鸡汤,我又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夏町走后的一个星期,我和思航彻底分手了,这次是我甩了他,干干净净的,毫不拖泥带水。

分手那天,思航并没有说什么,他很沉默,似乎早有预感我俩会发展如此。

当晚,我将我qq空间里我俩的合照照片,他生日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和他一块买的情侣杯,还有我俩逛街一起挑的衣服,甚至我为了他而买的裙子全部打包,丢进了楼下垃圾桶。

夏町老说我没有自己的主张,没有自己的想法,从来都是得过且过,我一直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总有人会在雨天为我撑伞,而我,也不反驳什么,她说得有道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可是,自从夏町死后,这些天里,我每日下班后疯狂的在公园走路,我绕着公园那条我经常和夏町一起散步的幽径小路走啊走,我突然幡然醒悟,我,要活成我自己。

因为我和林思航分手,我妈特别伤心,整日怨我,说我这个年纪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笑笑说,我很累,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四月春暖花开,我独自一个人坐着绿皮火车去了西藏。

作者说:这篇文写于今年五月份,写了大概一个多月吧就写完了,文只有两万字不到,但用尽了我的感情,关于结局其实有想过HE,纠结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这个结尾比较好。

世界上有没有永恒的爱情我不知道,但我想天长地久的友情是存在的。感谢我的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一直在我身边。

最后,感谢大家能耐心看完这个故事,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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