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胞胎弟弟自打生下来就长着恶魔的尖角、恶魔的漆黑翅膀、恶魔的箭头尾巴。
据说当接生的护士双手抱着他,惊恐地给我父亲瞧时,那条小尾巴突然颤巍巍抬起来,朝父亲狠狠扎过去。父亲海豚似的当场飙起男高音,然后直挺挺倒在了前一刻他还满是嫌弃的“到处病菌”的私人医院地板上。
出了医院后,祸事接连不断。
每个曾或多或少触碰我弟弟的人都或多或少出了点问题:帮助接生的助产士的男友喝醉后剪偏了她的头发,导致她头皮缝了五针,英年早秃;主治医生新买的福特轿车在车祸里撞得稀巴烂,人飞出几米后面朝下掉进了荨麻丛里。我外公固执地将两个外孙都抱起来举高高一遍,第二天就跌断了腿。之后的数个神父修女驱魔师灵媒吸血鬼猎人和东方法师也被那股神秘力量一视同仁,无一幸免。
还不到一年,我父母受到神职人员们的警告——觉得不要让弟弟活下去为妙,也许他们是对的。
但新的阻碍出现了:我。
我和弟弟比一般的双胞胎更加心有灵犀(尽管从小被隔离长大),但是当他在婴儿床里吐奶打嗝儿的时候,我绝不会是安详地睡着的。父母本已经狠下为人父母的心置之不理,让他饿死、渴死、被自己的排泄物溺死;但到了弟弟濒死呜咽的时候,我也会跟着一起脸色发青,嗓子里像安了根弹簧,吃什么往外弹什么。
最终,我的父母妥协了。每天给弟弟吃喝,只求他维持生命就行。至于语言、疼爱、拥抱,是绝不可能存在一丝的。我们家常年住着位驱魔神父,弟弟每天能接触到的只是他干瘪的念经声,床头地下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十字架(他最喜欢床头那个,因为上面挂着耶稣)和阁楼内被钉死窗户透露出的一点阳光。
令大家欣慰的是,我们的感应就此慢慢消失了——直到我七岁那年。
我瞒着大人去阁楼外那颗郁郁葱葱的大树上掏鸟巢,手上正撸着雏鸟细细的绒毛,一不小心撞上了这只小恶魔。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沉默地低下头。
“好吃吗?”他生平第一次开口说话,要是父母和神父在,一定会被他吓一跳。
我面前的孩子露出微笑,一双苍白且指甲长长的手透过栅栏,向我伸过来。我惊呆了,但第一反应是不能露怯。我一直是街区里的孩子王(某种意义上现在也是),有必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反正管他什么的,谁能记得自己七岁的心理呢?
我绕过他的手,大胆且热情地抓起他盘旋在外面的黑色尾巴,狠狠拽了几拽。
“老弟,你这装饰尾巴真不赖。”
于是我俩一起从空中掉了下去。哦,没有掉到地上。他在极大的痛苦中一飞冲天,尾巴下面挂着一个呲牙咧嘴的我,我手掌里关着一只嗷嗷尖叫的小鸟。这被好事者拍了下来,登上了地方小报:“UFO现身,外星人劫掠人类”标题这么说。
许多年后的现在,和那天同样的时间,我用餐布包裹汤勺,递到弟弟手上。
“我不要吃这些,我要吃哥哥。”
“再不听话拽你尾巴,打你屁股。”
“......哦。”
爱能不能感化恶魔我不知道,但暴力绝对可以。
墙上的老钟敲了八下,我又该去巡逻了。
弟弟吃完了叉子上最后一颗豆子,在我身边飞来飞去:“你就让我出去吧,我想帮你吃坏人。”
我想:你连遇见的第一个最弱人类——你哥都吃不了,还特么想吃坏人呢。
不过我嘴上还是很温柔地说:“哥哥更喜欢乖乖扫地洗衣服的孩子呢。”
他的翅膀耷拉下来,颓废的身影消失在了洗衣房里。确认他不在后,我提起警棍,叼着一根烟,大踏步迈出了房门。
角落里聚在一起售卖白粉和小药丸的小混混见到我,比我当时落到地面后掌心里那只小鸟逃得还快。不过他们可比小鸟聒噪多了。
“恶魔条子来啦!”
“操!我们没准备好——”
放屁,这群人没见到过恶魔就敢如此大放厥词!
为了捍卫我弟弟的名誉,我举起警棍一棍子敲上了某个纹身红发小伙子的腿弯。他张了张嘴巴,一脸受伤地倒了下去。我顿时很不忍心,又给他头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棍,让他早点翻白眼早点解脱。
“准备个屁!以为人人都像你们磕药才能硬起来吗!”
“让你们他妈的买白粉!买白粉!就他妈忘了交钱给老子,操!狗娘养的!”
是的,我不是个清清白白的小警察。
自从父亲的公司破产、别墅被竞争对手一把火烧毁后,我不得不提前放弃大学学业,住在出租屋、骑自行车上班(自行车有时候还会被偷)偶尔向这些扰乱社区安全的家伙收些保护费来养活身体每况愈下的父母和弟弟,俗称黑吃黑。否则靠被克扣的微薄工资,我根本活不下去——上头给我分配到这个鬼地方,我猜也是某人想故意弄死我。不过他们低估了老子的顽强程度。
做不了好人,我就做坏人中最坏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每当黄昏时分,我又会收起血迹斑斑的警棍,将烟头扔进垃圾桶里,走上回家的旅途。
“.....嗯?我不是说今天出去吃吗,你怎么又点外卖?”
“我以为哥哥喜欢......”
“无论我想吃什么,反正绝对不会是空外卖壳子。好吧,我今天很累。给你三分钟,要么重新给我点一份,要么滚.....用热水滚点意面给我吃。好吗,亲爱的?”
“当然,哥哥。等一下,你身上有血。你受伤了吗?”
我一低头,发现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不知谁的血。这可太倒霉了。我只好塞搪过去:“嗯,今天又有人在警署前聚众斗殴,我上前制止,受了点小伤。对了,我要白酱意大利面!”
我的那一面是我弟弟所不能知道的,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我俩谁才是那个天生的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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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恶魔,却有个人类双胞胎哥哥。
自从记事起,我就被关在隐蔽的阁楼,面对一片狼籍。对了,每天来看我的黑衣服老头长得也特别狼籍。
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由于从小被当成恶魔隔离的经历,我对人的外貌可能产生了严重偏差,总之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觉得其他人好看了。
可惜对我来说,好看和食欲等同。
哥哥太天真了。我不单外表是恶魔,心里也早早成为了恶魔。小时候每天晚上,都有个形容不出来的声音和我聊天,教我识字、说话、知识和世界上发生的各种事情。
遇见哥哥那天的早上,那个声音对我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我亲爱的恶魔之子,尽量多带些恶人的灵魂回地狱吧!”
“可我不知道怎么......”
“耐心等待,你自会知道的。”
那个声音给我送来了哥哥,又送来了一场别墅的大火。
哥哥代替声音,教了我很多东西、给了我很多美食图书和玩具;而大火则给了我自由,让哥哥和我两个人住在一起,还是住在一个罪恶比空气还膨胀的地方。
我,恶魔之子,从今天开始终于要履行一个恶魔的职责了——我别提多开心了!
不过,哥哥还是那么马马虎虎且天真可爱。在他面前,我也得若无其事,扮演一个好弟弟才行。我要善良,热爱猫狗,热爱帮助小朋友和老人,尽管我从来没关心这群低等动物的死活。帮助他们还需要带上手套,麻烦得让人想撞墙。
因为我的“不可接触”体质随着长大越来越强。以前你或许可以和我握一握手,现在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沾上一厘米。
背着哥哥吃掉人类多么困难啊!更别提还得做许多家务。我倒很喜欢做家务,因为哥哥每天都累的不行。这活儿对一个善良的人就是一种折磨,而且这街上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欺负他,让他时不时带点血回家。要不是直接惩罚那些时间太短的人会被哥哥发现,我早就动手了。
今天趁着他出门,家务又很少,我立即打通了外卖电话——这个外卖员两个月收脏钱故意撞我哥哥,让他在床上躺了一周。这情报还是我好不容易套出来的。
外卖员一到,我就装作肚子疼痛,很善良地请他吃外卖披萨。奇怪的是,他胳膊上打着厚厚一层石膏,眼泪汪汪感谢我。其实完全不用感激;他吃外卖我吃他,大自然的法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谁知道哥哥半路上打来电话,说今天他下班早,想和我出去吃饭。
我很饿。我想吃生肉,我想吃人。
那么,当然是选择哥哥了。我马上摘下手套,满面笑容和外卖员握了握手。他看我的目光就好像我善良得有点白痴。我才不在意,等他飞上天或者掉进池塘里就知道谁是白痴了。
我这一面是哥哥绝对不能知道的。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哥哥那么善良,为什么我却是个天生的坏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