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已经不是路枝枝第一次被困在厕所里了，然而每一次的原因都是一样的——没纸。
路枝枝手里握着卷纸内芯，停在垃圾桶上方。她松手，内芯无声地落入垃圾桶，躺在一堆用过的卫生纸上，终于找到了它早该呆的位置。
路枝枝环顾四周，企图在某个角落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
狭小昏暗的卫生间里上下水管道仍保持着最原始的颜色，木质的卫生间门下方有着八十年代风格的透气栅格，洗手台上也满是一层黄色的水垢。墙上的白漆早已经被水蒸气浸透鼓包，呈现出斑驳纹路。
整个卫生间里最具有现代感的东西可能就是那面能够上下挪动的镜子，但由于常年无人擦拭，结下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面，只有中间一块干净，起到了一个镜子的真正作用。
路枝枝长叹了一口气，想要呼唤室友，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将视线转移到了垃圾桶里，脸色更是难看。
“不要吧……”
忽然，卫生间的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室友的声音。
“好了没？别人也要用卫生间呢！”
“那个……”路枝枝难为情地开口，也庆幸此刻有个门当着她的脸。
“能不能，给我拿点纸？”
“进去的时候怎么不看着点？”
“是……我忘了……”
室友的脚步声远离，接着再次走近，敲门声传来。路枝枝连忙推开卫生间门，露出一个缝隙，一卷纸从缝隙中塞进来。
“多谢！”
路枝枝连忙收拾干净，洗了手，推门出去。室友等在客厅里，见她出来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我明天要早起，一会儿要早点睡。”室友站在卫生间门口，转头望着路枝枝。
路枝枝连忙点了头。“好，我不会发出什么声响的。”室友进了卫生间，路枝枝朝自己房间走去。
说是房间，不过就是个睡觉的容身之所而已。路枝枝定义里的房间化妆台、书桌、衣架、毛茸茸的地毯都是必不可少的。然而现在这个不足八平米的屋子，放了一张不合逻辑的大床，剩下的空间摆了一个小小的衣柜和床头柜之后已经完全没有空隙了。
路枝枝也羡慕过室友的大房间，能放下所有她想要的东西，但查看过银行卡余额后便也就不再想了。
“北漂女孩就要有一些北漂女孩的自觉。”路枝枝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
这句话是路枝枝这一年多来用来安慰自己的金玉良言，毕业那天她没有和父母商量，擅自做主拎着行李就来了北京，从中介手里租了房租，找了一个月的工作后忽然就放弃了一个多年来的心愿。
“果然年少时的梦想都是空谈啊。”路枝枝盘腿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拿出面膜，边碎碎念着。“什么成为富婆，我看负婆还差不多。”她撕开面膜，对着一旁的小镜子，并将袋子内的精华液一滴不剩的挤在手里。
桌子上的手机忽然疯狂地响起，路枝枝用小拇指滑动屏幕，接通电话后妈妈那特有的粗狂嗓门就传了出来。
“枝枝啊！你大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也在北京，这周你见见？”妈妈不会说普通话，方言的音调听起来高亢，就像是在吵架。
“不了吧，上次你介绍那个见一次面就开口叫我宝贝儿了，恶心了我三天。”路枝枝提起来妈妈介绍的对象忍不住的嘴角抽搐，怎么会有男的见了第一面就说想她的，还直接叫宝贝儿？
“那次不是妈也不了解那人嘛，这次这个妈都看过照片了，长得不赖！听说还是个什么序员。”
“是程序员吧。”
“对对，程序员！啥是程序员啊？”
路枝枝调整面膜的手颤抖了一下。“一个工作的称呼而已，就跟我是写文案的一样。”
路枝枝有一搭没一搭跟妈妈聊着，不自觉声音也高了起来。忽然她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敲了几下，想起了室友说要早睡的事情。
“妈，我挂了，明天还要上班。”
路枝枝撕下了面膜，按住自己的眉心。
“好好好，妈不说了，那个序员的照片我发给你啊！”
“行行，发吧发吧，我挂了。”
路枝枝连忙挂了电话，她听到了室友从自己房门外离开的脚步声，以及对面房间的关门声。她叹了口气，忽然鼻子一酸，关了台灯，身子重重的砸在了床上。
黑暗中，一声微信声音响起，屏幕随之亮起。
路枝枝抬手将手机拿过来，妈妈发来了一段语音，她点开，发现妈妈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妞儿，要是坚持不下去了回家吧，妈给你做好吃的。”
路枝枝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忙捂住眼睛，好像自己哭了会被妈妈看到一样。她收拾好了情绪，再次点开手机，想清理一下各种公众号的推送，然而就在她滑动删除时，妈妈刚巧发来了照片，路枝枝删除的是和妈妈的对话框。
路枝枝愣了几秒，放下手机，睡下了。
2
北京的地铁总是每天刷新着路枝枝的认知，此刻被夹在地铁里的路枝枝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谁说大城市都没有人情味，人与人之间都很冷漠的？来地铁看看吧，看看我们挨得多近！
路枝枝在心中碎碎念着，抬头望着车顶，妄图从上面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车子忽然紧急制动，车厢内拥挤在一起的人群像是一个长方体，齐齐地向前倾斜。路枝枝虽被左右夹击，但好在还挺安全。然而这个想法下一秒就被推翻了。随着车子重新制动，有到站的乘客在人群中挪动，造成了极大的混乱。路枝枝加在人群中被左右推搡着，硬是被推着挤到了门边，整个身子却直接趴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钻进路枝枝的鼻腔中，顿时让她感觉空气清新了不少，也忍不住多嗅了两下。
路枝枝听到头顶有一丝笑声。
“好闻吗？”
路枝枝抬头，一个长相平平但十分干净的男人冲着她笑。
“新换的香水，看来效果不错。”男人笑起来时露出健康整齐的牙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猥琐气息。
“抱歉。”路枝枝尴尬的要死，想从男人怀里出来，但是却被四周的人堵的死死地。
男人倒是一点都不在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当是这是地铁上正常的拥挤，这让路枝枝多少放心了点。
车子停下，早早候在门前的乘客蜂拥下车，路枝枝正打算松一口气，上车的乘客再次涌来，路枝枝不得不再次向男人靠近。
忽然，男人发出一声惊呼。
“完了！”男人拨开路枝枝，挤开前面的乘客，看样子是突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下车了。
原本已经站好的乘客此刻再次不耐烦，男人走的艰难。路枝枝见他费力，从背后大力的推了他一把，而此刻男人差不多已经来到门口，加上背后这一力道，他直接摔出了门外。
车门发出警报声，而后关闭，那趴在地上的男人也已经站了起来，路枝枝尴尬地望着他，那男人站起来后，还隔着玻璃门给她比了一个赞。
3
工作是没有尽头的，但是不工作是不行的。
路枝枝的稿子第五次被毙掉后，她这样安慰自己。但每次听部门领导的训斥，她都会萌生出辞职的念头。
“路枝枝，我想辞职！”这是旁边工位的左丽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路枝枝手指飞快敲击着键盘，头都没有回。
“看看银行卡余额，算算下个月交房租的日子，然后计算一下辞职后多久能找到工作，在你找到工作这段时间生活费够不够？”
左丽掰着指头算了算，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弱弱地开口。
“我开始写稿了。”
路枝枝满意地点头，转头冲着左丽。
“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
路枝枝回头，屏幕上妈妈再次发来消息。
“照片看了吗？怎么样？”
路枝枝挠了挠头，正打算婉拒，说辞还没有想好时，妈妈再次发来消息。
“我替你安排了今晚的见面，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他了。”
虽然路枝枝极其不愿意这次的相亲，但是当那个程序员将约定地点定在地铁站后，路枝枝也不由的来了兴趣。
“这简直就是我们都市人的良缘啊，得是个多懂事的男人才会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定在地铁站？”
午饭时，左丽得知路枝枝要去相亲的消息发表了这样的总结。路枝枝想了想，一边把外卖里的香菜挑出来，一边回答。
“细想下其实也是蠢的，如果我们回去的路线不一样，那岂不是要有一个人绕远了？
左丽白了路枝枝一眼。
“要是不顺路肯定就还有别的方案啊，不过想一想你这个相亲对象也很精明啊，地铁站里匆匆见一面，不合适的话直接相忘于江湖了。”
路枝枝狂点头，她就说怎么总觉得这个见面地点又恰当又透着诡异呢。
然而说归说，路枝枝下班的时候还是特意到卫生间补了妆，虽然这个相亲地点怪异，但至少她要显得正常一点。
4
路枝枝的公司下班时间在晚上八点半，基本上算是错过了乘车高峰期。平时下了班路枝枝回家的心情都十分愉悦，但今天却显得有些着急。
相亲对象还在地铁站等着。
路枝枝紧赶慢赶终于到达了两人约定的一站，地铁站内人来人往，她望着步履匆匆的每个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们究竟都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城市的？因为梦想吗？想挣更多的钱吗？想要摆脱过去的生活吗？
路枝枝脑海中的疑问还没有个头绪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看到了早上在地铁里遇到的男人。
“啊，你……下班了？”
路枝枝感觉自己像是大脑短路了一样，怎么搞的两个人还挺熟的样子？
不过……他不是来寻仇的吧？早上我推他也只是为了帮忙诶！
路枝枝边想边计划着一会儿如果被打了如何逃跑。
男人先笑了起来，还是那样一口整齐干净的牙齿。
“早就下班了，等你好久了。”
“嗯？”
路枝枝加快了逃跑线路的算计。
男人好像看出了路枝枝的计较，伸手在口袋拿出了手机，低头按着。
地铁站内突然响车子进站的播报，路枝枝悄悄挪动脚步，打算等车子到站开门后她就奔上去。
“看你还有些紧张地样子，我自证一下身份。另外解释一下，把见面定在这里是怕你看不上我想走的话，好溜一点。”
路枝枝正纳闷眼前的男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手中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相亲男。
而面前的男人也扬起了手机，将正在拨号的界面展示给路枝枝看。屏幕上是路枝枝的电话号码，并且已经写上了备注——路枝枝。
此时，地铁进站，滴声过后站门打开，路枝枝转头看了一眼，之后将视线重新放回眼前的男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