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的玄水湖畔，阳光洒在巍巍青山，桃花如霞似锦。蝴蝶不飞，蜜蜂不闹，连丝风都没有，万物像是睡在画里。
“我终于修成人形啦！”
冷不丁的，一声尖细的呐喊像是锋利的剪刀，愣是把这寂静撕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岸上霎时电闪雷鸣，狂风怒号，鸟兽奔走逃窜，那虎撞飞狐的，野猪撞到野驴的，比比皆是。
强大的震波在湖底蔓延，珊瑚桌子玛瑙椅子，还有那水晶屏风，都碎成了渣渣，大小珍珠散落一地，满目狼藉。就连龙王赏给爱妾鲤鱼阿娇的玉如意也断成了两截，饶是她再好脾气，也咬牙切齿地率领一众妖精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小妖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四肢健全的妙龄少女，一时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就双手叉腰仰天嚎了一嗓子。一时间“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珠玉尽碎，隔壁的龟爷爷被汹涌的气浪掀翻在地上，至今爬不起来。
扶起了龟爷爷，鲤鱼姐姐也找上门来。一看是我，十二分恼怒立马抛到九霄云外，围着我转一圈，摸摸我肤白如玉的脸蛋说：“啊哟我去，小青蛙你咋变这么俊哩！”
“真的？”我又惊又喜。众妖点头。
“走走走，赶紧把你那青铜镜子借给我照照！”我推搡着鲤鱼姐姐直奔她的寝宫而去。
2
今天是个好日子，五百年前的今天，龙王在这玄水湖畔的桃花林里遇到了阿娇姐姐，自此开启了他们俩的甜蜜虐爱模式。
看阿娇姐姐那满面春光，我很是不屑。
就一个左拥右抱的臭男人罢了，值得你这样心心念念喜上眉梢吗？若是我，早抱根棍子把他赶到西山以西南山以南了。
感情这事，不管多苦多窝心，架不住自个儿乐意。这不，今晚龙王要来，阿娇提前三天就开始使唤大妖小怪洒扫庭除，把个平日乱糟糟的妖怪窝打扫的一尘不染，布置的金碧辉煌。
每个妖怪都喜气洋洋，满怀期待，希望可以被龙王选中带回龙宫去见见世面。只有我坐在刚搬来的珊瑚桌子旁，看着那颗碗大的夜明珠发呆。
唉！我千辛万苦修成人形，可恩公还是归了地府。
当年，我和水蛇精一言不合打斗了三天三夜，精疲力竭地蹲在湖边的青草地里休息。一不小心被一个淘气的娃娃捉住了，把我的腿脚用线系上牵着玩。士可杀不可辱！看着水蛇那妖姬笑得在地上打滚跟抽风一样，我连想死的心都有。
幸好，遇到恩公。他把线解开，双手捧着奄奄一息的我，把我放到水里。
我至今还记得他纯净得清水一样的眼睛，挺括的鼻子，温暖的手。
从那天起，我便辛苦修炼，希望可以变成人形陪在他身边，哪怕做个丫鬟也行。
可是，昨天他的灵柩刚刚运回故土安葬，就埋在湖边的山上。一代贤相驾鹤西去，举国皆哀。
你说我此时此刻这心情，就像脱光了洗澡没有热水，烤好了羊肉没放芥末，入了洞房却没有新郎一样，失落和失望充满了我的心房，只能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鲶鱼大婶看不下去了，过来劝我：“小青蛙，听说今晚上有位仙人和龙王一块来，你不打扮打扮去瞧瞧，说不定被一眼相中，带走做个徒弟啥的，不比窝在这池塘子里好？”
我摇摇头。不能陪恩公终老，我就守在他的陵墓旁，永远不离开。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都要不忘初心才好。
3
“这小妖挺有意思的。”龙王用他那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看着我说。
他身边那个男人笑而不语。凤目，白衣胜雪，黑发挽髻。模样怎么看怎么帅，仪态怎么瞅怎么顺眼。
这就是那位仙人？
我傲娇地把脸转到一边，仙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好看又怎样？反正不是本姑娘的菜！
“你就不能给这位妹子穿件好看点的衣裳？”龙王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指着我，颇为嫌弃地对阿娇姐姐说。
阿娇歉疚地对仙人解释：“上仙莫怪，妹妹刚刚修成人形，还不习惯穿别的衣衫。”
干嘛跟他解释？
仙人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我清楚地听到众多的女妖怪在咽口水。
他说：“无妨，她喜欢就好！”
说完，三人，不对，是一妖一神一龙王，六只眼睛齐刷刷都看着我，看得我瘆得慌。
“干嘛？真无聊！”我不满地嘟囔，转身准备离开。
若不是鲶鱼大婶非拉着我来，我早就跑山上恩公的墓前去舞剑了。
这时，只听身后那个仙人说：“听说文曲星归位了，他此番历劫做了回宰相，也算是功德圆满！”
什么？恩公是文曲星下凡！我停住脚步，认真听。
“可不是吗？”龙王接着说：“他在俗世的凡胎就埋在这岸上的青山上，供那些凡夫俗子顶礼膜拜，谁都不会想到他已经升天做回仙人了！”
我可不就是那些个凡夫俗子中的一员吗？亏我还想要在墓前守个天荒地老，感情人家早就上天了。
我“噼里啪啦”地跑过去，拽住那位仙人的衣襟，哀求道：“求你，带我上天！”
我认了仙人做师傅。仙人名白洛，是白莲仙君。龙王说人有名树有影，咱们给小青蛙起个名字吧。
“‘绿衣’如何？”他问我师傅。
师傅看着他，说：“不必怀念，从未离开过，在这里！”他指了指胸口。
龙王点头。
我也不乐意啊！‘绿衣’是什么东东？那可是悼念亡妻的，多不吉利！我的名字我做主！
我说：“我叫绿罗好了！”
他们看看我，对视一眼。
“这记性倒是很好！”龙王说，贼兮兮地笑着。
4
最近天宫传开了一件趣事，那些个活了千年万年的神仙没事就聚在一起，讲一讲白莲仙君家的那个花痴小徒弟。都说她一直赖在文曲星君的宫殿里，赶都赶不走；一天三顿不重样地煮好羹饭端到星君面前；免费义务帮星君铺床叠被打扫庭院。
没错，这个花痴小徒弟就是我――青蛙精绿罗。
跟着师傅白洛到了天庭，第一件事就是让师傅把我领到文曲星君那，见一见我的恩公。师傅也很听话，二话没说就把我带去了。临走前对我说：“什么时候在这呆腻了就回我那，受了委屈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别装淑女，反正咱是小妖不是仙。”
瞧这话说的，一点都不符合他那仙风道骨的形象。好像吃定了我一定会受委屈一样。
整整三月，我为星君鞠躬尽瘁，差点死而后已。可是星君眼皮都没抬，从未正眼看过我。吃了我的饭菜，睡了我铺的床铺，看到我还要挠挠头皮尴尬地问我：“小妖，你叫什么来？”
“我叫你二大爷！”我恨恨地冲他吼，然后转身就跑，连头都不回。
你他妈的整天看我跟没睡醒似的，记我名字跟失忆似的，可是一看见桃花仙子，就两眼睁得滴溜圆，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你当我傻啊，你！
世间最讨厌的人就是：明明不爱，却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人家付出的好。
我“呜呜”地哭着跑回了师傅那，师傅看看我那肿得跟灯泡似的双眼，不仅不掬一捧同情泪，还笑得明媚灿烂，没心没肺地说：“得，还是那敢爱敢恨的绿罗！”
遇人不淑啊！我又哭了一场。边哭边数落：“你说他是不是瞎啊？桃花仙子有我漂亮吗？有我温柔吗？有我做饭好吃吗？有我对他那么好吗？他为什么就看不上我？”
师傅叹口气，给我擦干眼泪，牵着我的手来到镜子前，帮我梳理乱糟糟的头发。边梳边说：“每个人的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来得早了或者晚了都不行。一个人心里有你，看你怎样都好。若是没有，你就是千好万好，也只如未见。”
“那师傅心里有人吗？”我问。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从镜子里看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恍惚，他说：“有的，师傅心里有的，就是眼里见的！”
这话挺深奥的。
“那到底是谁呢？”我再问。
他笑而不语。
5
听说红莲仙子回来了。
千年前，瑶池里盛开着红白两朵莲花。得日月精华，闻梵音清幽，都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二仙一个清静如水，一个热情似火，俱是姿容超群卓尔不凡，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天宫好久都没有喜事了，王母有心撮合这二仙，成就一桩美满姻缘。
谁知这当口魔王率领着魔军打到天上来，红莲仙子力战群魔，香消玉殒。白莲仙君失去爱人走火入魔，借助神物梵天珠逆天之力，打败魔君，帮天界躲过此劫。
此后，天界将红莲仙子的魂魄用聚魂钵聚了五百年，终于重返仙界。
整个仙界无不欢欣鼓舞，除了我。
一想到此后我就要多个师娘整天陪在师傅身边，我这心就乱糟糟的。
师傅多好啊，教我练功，还煮饭做菜给我吃，从来没大声训过我。就连上次我气不过桃花仙子取笑我，偷偷往她的茶里放了“三日癫”让她出尽洋相这样的事情，面对来找后帐的众仙，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我家绿罗，向来有仇必报，大家看不惯别惹她就是了。”
我爱死了总是护短的我师傅了！舍不得把他让给别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没有神力可以把师傅藏起来，不让别的女人看到他。那么，我总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不看着他和别人卿卿我我。
眼不见心不烦！我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6
“我说妹子，你这可是‘相思病’的症候，快跟姐姐说说，到底是看上了哪位小仙求爱未遂？”如意姐姐每天三次跑来问我。
“我看你才‘相思’呢！你全家都‘相思！’”每次，我都没好气地回她。
这回来有三个月了，师傅的影子整天在我面前绕，就连看那泥鳅精都有几分像他。想他想得睡不着，就连做梦都能梦到他。
可是，他却没来找我！
想他一定是跟那红莲仙子久别重逢恩爱的话儿说不完，哪里还记得我？
“臭师傅！见色忘徒！”我忿忿地说，掏出那颗挂在胸口的黑不溜秋的珠子。这还是师父给我的见面礼，说只要带着这珠子天涯海角都能找到我。
可是，那也得想找，要是根本就不想找，就算是知道又有什么用？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流出了眼泪，心里像是有闪电乱窜，痛得撕心裂肺。
“绿罗绿罗！你师傅要结婚了！”阿娇急吼吼地跑进来。
“什么？”我一个鲤鱼打挺，然后又颓然倒下。
罢了，就这样吧。
手里的珠子没有抓牢。滴溜溜滚到地上，清脆的一响，一道五彩斑斓的光幻起。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7
瑶池畔众仙女舒广袖，展歌喉，一派歌舞升平。
碧绿的莲叶上，一只小青蛙趴在那百无聊赖地看着。
哼！等本姑娘修成人形，才不做那无聊的事情呢。大好年华用来唱歌跳舞愉悦别人多没意思，还不如去凡间找个书生嫁了，生几个娃带着。
这天上日复一日的寂寞，不如携一人白首，归隐田园。
